假如這是一個道人的話,老板大概會繼續認真的想下去,於是將他與先前那個人間劍宗的少年聯係起來。
十來歲的少年,當然麵相變化得是很快的。
假如當年在這裡買炸丸子的是程露,那麼這個老板自然便能夠一眼認出來。
畢竟程露哪怕是在一千零二年,也已經二十多歲了,麵相已經很難再有什麼很大的改變。
少年是會倏忽之間長開的。
前日見過的那一眼,後天可能就會覺得陌生了。
胡蘆並不知道老板在想些什麼,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裡等待著。
程露也沒有離開,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裡。
這倒是讓少年有些好奇。
“師兄不是要去找一些東西嗎?”
程露平靜的說道:“不急,現在才十二月八日。”
胡蘆沒有再說什麼。
等到那些吃的好了,胡蘆付了錢,而後接了過來,隻是並沒有像小少年那樣迫不及待的在攤前便吃了起來,隻是看著程露問道:“師兄要吃一些嗎?”
程露搖了搖頭。
於是少年帶著那些吃的,向著南衣河的方向而去。
“十二月九日,這個日子有什麼特殊的意味嗎?”
胡蘆提著吃的,那些再次回到這樣一座繁鬨的冬雪南衣城的倉皇的情緒已經漸漸平息了下來,很是認真的問著身旁的黑衣劍修。
程露負劍頂雪而行,輕聲說道:“我不知道,這是張小魚的日記裡所留下的一些東西。”
胡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是愣了一愣,隻是也沒有說什麼,繼續往河邊走去。
一直到停在了河岸,這個少年抱著吃的,歪著頭,靜靜的看著那條邊緣已經漸漸凍結的南衣河,一直看了很久,而後才轉頭看著程露說道:“可以讓我看看嗎?”
程露靜靜的看了少年很久,而後伸手入懷中,將那本一直妥善保管的日記拿了出來。
胡蘆將那些吃的放在護欄上,想了想,又用劍意驅散了那裡的風雪,而後才接過了程露遞過來的那本日記,倚著護欄,在雪裡安靜的翻看著。
......
大風曆一千零一年,三月十八。
今天師父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了一個小少年,叫做胡蘆。
這個名字真的很蠢。
也不知道取名字的人是怎麼想的。
聽起來還不如我的張小魚。
不過畢竟是師弟,我還是不要笑得太開心了,萬一這小子記仇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不過話說劍宗裡總算有新弟子了,我張小魚的地位肯定會水漲船高。
從明天起,做一個頤指氣使不勞而獲的人,練劍,打牌,使喚師弟!
話說師弟看起來呆呆的,是不是小少年都是呆呆的?
我當年好像也是這樣的。
張小魚啊張小魚,你都還沒有老,怎麼看見一個小少年就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當年的影子了?
出去打牌壓壓驚。
......
日記當然一直是那樣一本日記。
隻是大概所看的人不一樣,從裡麵看到的東西也是不一樣的。
當初蘇廣看見了字裡行間滿滿的打牌。
程露看見了某個不尋常的日子。
而胡蘆看見了自己。
少年默默的看了很久,而後把那本日記還給了程露。
胡蘆自然什麼也沒有,隻是微不可察的歎著氣。
這樣一本日記,很難讓人與那個一身鮮血的白衣劍修聯係到一起。
當年的張小魚,與現而今的張小魚,又怎麼會是同一個人呢?
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之前的張小魚,無論是對於程露,對於南島,對於胡蘆,對於一切的南方劍修而言,都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師兄。
隻可惜那樣的一個張小魚,後來故事裡的人們,大概永遠也見不到了。
這是一件足夠悲傷的事情。
胡蘆便背著劍長久的沉默的站在雪裡,看起來呆呆的,很是孤獨的樣子。
風雪又吹了一刻,正在發呆的胡蘆聽見了一個很是熟悉的聲音。
“你看起來有些煩惱,有什麼是鼠鼠能夠幫你的嗎?”
這個少年回過神來,長久的,癡癡的看著這樣一個小妖少女。
這不是一場夢裡的,那個擁有眸光迷蒙而疏離的少女。
而是真切的,在這樣一條河上漂流著的鼠鼠。
那些在少年生命裡無比深刻的經曆過的一切五味雜陳的情緒,在這一刻,儘數湧上了心頭。
是以少年的聲音有些哽咽,少年的眸中有些淚水。
隻是少年在輕聲笑著。
“是的,我弄丟了一些人,你可以幫我找回來嗎?”
鼠鼠雖然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少年為什麼是這樣一種模樣,隻是聽著他的那些話語,卻也覺得是能夠理解的。
弄丟了一些人,當然是足夠悲傷的事情。
所以小妖少女很是認真的說道:“他是在那裡弄丟的?”
少年輕聲說道:“就在南衣河上,如果有一天你見到她了,記得幫我說聲對不起。”
鼠鼠站在風雪船頭,歪著頭看了他許久,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道:“好。”
那些被劍意驅散了風雪的炸豆腐依舊在冒著熱氣。
終日漂流在河上的小妖少女大概很是眼饞,於是在說完了那樣一聲好之後,又眼巴巴的看著胡蘆。
“你的炸豆腐可以給我吃一點嗎?”
胡蘆點了點頭,把護欄上的吃的全部遞給了鼠鼠。
那個船頭的小妖少女很是開心的接了過去,也不客氣,岔著腿坐在那裡就吃了起來。
一麵含糊不清的說道:“等鼠鼠以後存夠錢了,一定還你一些吃的。”
胡蘆並沒有回應,隻是從懷裡摸出了一文錢,遞了過去,輕聲說道:“你以後千萬要記得,做一件好事,就要收一文錢。”
正在大快朵頤的鼠鼠很是隨意的點著頭。
人們當然不會在意過往平常的日子裡一些微不起眼的過往。
胡蘆是這樣,鼠鼠也是的。
河邊卻是驀然有著一聲極為清脆的劍鳴之聲傳出。
鼠鼠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隻見那個方才還是悲傷的少年無比憤怒的拔劍站在河岸指著自己。
“你記住了沒有!”
少年一身衣袍在風裡顫動著,一如他那握劍筆直的指向鼠鼠,卻不受控製的顫抖著的手一樣。
也如同那在憤怒的說完那一句之後,不停的顫動的嘴唇一樣。
鼠鼠怔怔的坐在那裡,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樣一個尋常的反應,會讓少年直接如此暴怒。
這個小妖少女在長久的茫然之後,默默的踮起腳將那些吃的重新擺在河岸護欄上。
“那我不吃你的東西了。”
鼠鼠很是委屈的轉身撐著小船在風雪裡漂流而去。
胡蘆忽然不住的咳嗽著,低下頭去,手中的劍也垂落下來,砸在了河岸護欄上,音聲鏘然。
那樣的聲音無比清脆,就像許多必然會在未來遇見的命運一樣。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少年才滿眼淚水的抬起頭來,看著那艘風雪長河裡遠去的小舟,輕聲說道:“看來她最後依舊沒有記得這些東西。”
程露從頭到尾都隻是冷眼旁觀著。
冷眼看人,冷耳聽語,冷心思理,冷情當感。
一直到少年滿是悲傷的說了這樣一句話,程露才無比平靜的說道:“不是她沒有記住。”
這個八境劍修看向人間。
歲月裡的人間。
“隻是你的劍,斬不開歲月的天塹。”
胡蘆怔怔的,又無比釋然的站在了那裡。
少年聞風。
而不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