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胡蘆一路走回了劍宗門口,或許是擔心自己偷偷跑出去買好吃,被師兄們逮到了會被罵一頓,所以猶豫了少許,又退了回去,躲在了河邊的一棵樹下,貼近樹根的位置並沒有什麼雪,小少年於是盤著腿坐在那裡,一麵瑟瑟縮縮的看著這場南衣城的大雪,一麵大快朵頤的吃著那些炸豆腐。
小魚師兄現在應該在打牌,梅師兄應該在河上劃渡船。
二者在冬天時候雖然都是比較艱難的事,但是大概收益也會很豐厚。
冬天打牌是很艱難的事,這是張小魚告訴胡蘆的。
因為下雪的時候,你要抵禦住被窩的誘惑,爬起來走在風雪裡,穿過人間,去找一處牌館,這個過程會把人凍得神誌不清。
當然,對於張小魚而言,這是雖然艱難但是收益並不豐厚的事。
胡蘆都不記得小魚師兄是否贏過錢。
自己都能夠贏錢了,而小魚師兄依舊在欠著一屁股債。
胡蘆正這樣想著的時候,突然便豎起了耳朵,把那些吃的往一旁藏了藏,小心翼翼的從河邊那棵樹後探出來,向著街邊看去。
“他媽的,這些牌桌上到底是誰在贏啊!”
張小魚的聲音從那裡傳來,而那個白衣劍修正鬆垮垮的背著自己的劍,和那個叫做蘇廣的年輕人一麵搓著手抵禦著寒意,一麵罵罵咧咧的走著。
蘇廣並沒有回話,隻是低著頭搭著眉毛,很是愁苦的樣子。
張小魚轉頭看見蘇廣這副模樣,伸手搭著蘇廣的肩膀嘿嘿笑著,說道:“你不會今晚回去要挨揍了吧。”
畢竟這小子今天才從蘇氏客棧裡,直接偷偷摸走了一些錢,跑去和張小魚在南衣城南的牌館裡繼續奮鬥去了。
隻可惜就像張小魚的那句話一樣——牌桌上到底誰在贏?
反正不是他倆。
偷錢的蘇廣,借錢的張小魚,二人都輸得一塌糊塗,血本無歸。
蘇廣默默的打開了張小魚的手,隻不過看著這個劍修,大概也是有些羨慕。
“劍宗裡的師兄們看見你天天這麼輸牌敗壞劍宗的牌名,他們就不揍你?”
張小魚的手被蘇廣拍開了,於是又縮回了袖子裡,順帶著把頭也縮了縮。
“他們揍我乾什麼,他們估計巴不得我輸得更慘一些,好肆無忌憚的嘲笑我。”
這個二十四歲的劍修有理有據的說著。
“我輸得多了,對於他們而言,大概也是好事,這樣彆人就會更樂意和他們打牌,讓他們贏得盆滿缽滿。”
蘇廣很是惆悵的歎著氣。
二人在雪中走了一陣,在劍宗附近停了下來,張小魚看著蘇廣問道:“明天還能出來嗎?”
蘇廣在那裡踢著雪哈著氣,像是在吃著一些熱氣騰騰的東西一樣,但是實際上二人差點連短褲都輸掉了,自然啥吃的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看我能不能搞到錢吧。”
張小魚歎息了一聲,說道:“好吧。”
兩個病友局的牌搭子在長街上分頭而去。
張小魚向著劍宗走了一段,突然便皺著眉頭停了下來,自顧自的喃喃道:“什麼玩意這麼香?”
說著便四處張望著。
小胡蘆連忙把頭縮了回來,順手用衣服把那些吃的蓋得更好了一些。
風雪這麼大,師兄還能聞到,難道他不是張小魚是張小狗?
等了好一陣,好像沒有動靜了,小胡蘆這才小心翼翼的扒著樹乾向著那邊張望而去。
隻是小少年的頭才始伸出去,就撞見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給小葫蘆嚇得跳了起來,差點直接拔劍把麵前的人一劍劈了。
“師弟啊,你在吃什麼好吃的呀,可以讓我嘗嘗嗎?就一口!”
張小魚一麵信誓旦旦的說著,一麵伸頭往胡蘆身後看去。
胡蘆才不會相信這種輸光了餓了一天的人的鬼話。
最開始的時候,小少年看著這個師兄人模狗樣的,便信以為真的把自己的糖油粑粑遞了過去。
結果問的時候斯斯文文客客氣氣的白衣劍修,接過那個糖油粑粑就直接張開了血盆大口,一口給它全吞了下去。
當時還沒有開始修行的胡蘆那裡見過這種陣勢,直接仰著頭伸著手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個沒良心的還在那裡邊咽邊笑。
好在當時那個抱著一杯枸杞茶的高大師兄走了過來,給他頭上狠狠的來了一下,然後責令他馬上出去給胡蘆重新買一個回來。
是以再次聽見這樣的鬼話,胡蘆直接頭一扭,嘴一撇。
“沒有!”
張小魚瞬間蔫了下來,唉聲歎氣的說道:“師弟啊,你也不想你的師兄餓死在街頭吧。”
胡蘆隻是瘋狂的搖著頭,而後突然瞥見了某個人,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樣,從身後抱起那些吃的,就往劍宗河岸邊跑去。
“梅師兄啾咪,小魚師兄又要搶我的吃的了。”
河邊梅曲明正在那裡停著船,係著纜繩,突然聽到這樣一陣呼喊,很是茫然的抬頭看去,之間胡蘆正在向著自己跑過來,而不遠處樹下張小魚正在那裡嘿嘿笑著。
......
“本來我想讓梅師兄揍他一頓的。”
胡蘆安靜的站在雪裡樹下,身前是一些在狼狽的奔跑裡很是淩亂的腳印,不遠處有艘小舟正在微微晃悠著,渡船的人已經回劍宗烤火去了。
程露看著身旁的少年,問道:“看來沒有揍成。”
胡蘆輕聲說道:“是的,因為小魚師兄直接就跑了。大概也知道欺負師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欺負師弟當然也不是真的欺負。
小魚師兄也不是張小魚。
這是一個隻存在於過往,在當下是一個虛構概念的人。
二人便在樹下安靜的站著,不遠處那艘停在渡口的小舟晃悠的弧度正在緩緩平息下來。
也意味少年口中的故事,正在緩緩過去。
程露安靜的看向了這處劍宗,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所以身臨其境了,你能夠記得當初的這個冬日,發生了什麼嗎?”
胡蘆很是認真的站在風雪裡想著,過了許久才緩緩搖了搖頭。
大風曆一千零二年十二月的人間,當然是發生過不少的事情的。
隻是那些無比尋常的事情。
譬如胡蘆買了好吃的,張小魚輸光了錢,在劍宗裡愁眉苦臉的想著應該去哪裡借些錢。
又比如叢心的秋千好像被雪壓斷了。
胡蘆想到這裡的時候,卻是驀然皺起了眉頭。
程露隻是安靜的看著這個少年。
胡蘆當然也不止是回到過往,看看那個曾經繁盛熱烈的人間。
這樣一個生活在劍宗與南衣城的少年,在過往的人間裡,所能夠提供的幫助自然是巨大的。
否則對於程露而言,他所能倚仗的,便隻有日記上那些含糊不清的東西。
“應該便是今日,叢心的秋千斷了。”
胡蘆輕聲說著:“於是把師父從睡夢裡揪醒了過來。”
這個少年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雪中天色,人間大約有些晚意了,陰沉的雪後壓著一些很是細微的橘色。
“大概就是過一會。”
胡蘆輕聲說著。
“那時我應該還在和師兄們告著狀。然後突然便看見師父懶懶散散的晃悠著走了出去,梅師兄問了一句師父去做什麼,師父說叢心的秋千斷了,去外麵買根結實的繩子來。”
程露許久沒有說話。
胡蘆轉過頭去,隻見這個流雲劍宗正在默默的看著劍宗門口。
“你沒有記錯。”
程露輕聲說道。
胡蘆轉頭看去,那處劍宗門口,有個很是懶散的劍修在那裡看著大雪歎著氣,而後很是無奈的樣子走進了雪中。
少年長久的安靜的站在那裡,並沒有什麼激動情緒,也沒有穿過大雪衝出去。
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裡。
就像早已接受了一切理應逝去也已經逝去的東西。
隻是當程露轉頭看著這個少年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麵。
程露默然很久,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個懶散的劍修一襲白衣便在雪中安靜的向著人間走去。
大概像極了當初胡蘆在夢裡所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