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刃很是懶散的靠在街角一處懸著掛雪燈籠的簷下,微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被風雪遮蔽了的南衣河岸。
一旁那家店鋪掌櫃看見有人靠在那裡,好奇的伸頭看了一眼,看見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白衣男子麵容的時候,先是愣了一愣,而後用了許久才想起來了這個人是誰。
於是瞬間換了一副麵容,笑容滿麵的走了出來,在那裡行著禮。
“宗主今日怎麼出來了?”
叢刃轉頭瞥了一眼這個店鋪掌櫃,後者大概五十多歲,臉上已經漸顯蒼老之意。
那個掌櫃看著叢刃的這種略有些疑惑的眼神,很是認真的說道:“是我啊,劉七歲啊,小時候宗主還逗過我玩呢。就是因為七歲那年被宗主逗過了,我爹才給我改名叫做劉七歲,說我以後肯定會成為人間大劍修。”
隻是顯然並沒有。
叢刃倒是認真的想了很久,而後很是誠懇的說道:“記不得了。”
掌櫃的倒也不失望,隻是笑著說道:“沒關係的,宗主這麼多年,如果所有人都要記住,那自然是很累的事。”
這個說著小時候還被叢刃偶然出來逗過的五十來歲的掌櫃很是唏噓很是感慨的看著叢刃。
“我記得就行了。”
這倒讓叢刃有些慚愧,輕聲說道:“沒關係,下次再見,我就會記得你了。”
掌櫃的自嘲的說道:“下次誰知道我還在不在呢?”
叢刃笑著說道:“沒關係,會有人記得的。”
掌櫃的大概不是很能明白叢刃的意思,隻是看著這個白衣宗主又看向了劍宗方向,於是好奇的問道:“宗主在看什麼?”
叢刃想了想,說道:“這是一個很難說的東西,大概就是劍宗或者說南衣城來客人了。”
掌櫃的猶豫了少許,輕聲說道:“是不是很嚴重的事?”
叢刃輕聲說道:“嚴重倒是不嚴重,隻是有些奇怪而已,對了,你這裡有繩子嗎?”
“什麼繩子?”
“係秋千的繩子。”
“有,我這就去給你拿來。”
叢刃點了點頭,轉頭看著掌櫃的背影說道:“下次看見我那些弟子的時候,記得找他們來結賬。”
“好嘞。”
穿白衣的,大概兜裡也乾淨得很。
又想瀟灑,又想有錢,當然是不現實的。
......
胡蘆帶著程露在劍宗園林的圍牆上攀爬著。
一個成道聞風的劍修,一個小道八境的劍修,穿越了整個人間都很難有人觸及的過往的歲月,卻是在認真的翻著牆,這大概是很是稀奇的事。
隻是對於二人而言,自然有些不得已而為之。
劍宗大門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進去。
三池的後門雖然幽僻,但是池邊經常有著一些師兄弟們在打牌,難免就會被撞見。
所以從二池這邊的圍牆翻進去,大概是最好的。
二池有著許多劍坪,是修行練劍之地。
隻是就像抱著暖爐跑出去的買炸豆腐吃的胡蘆一樣。
大冬天的,為什麼要練劍修行呢?
打牌不香嗎?
大概唯一可能會遇見的,就是那個打牌心思漸漸收斂,日常喝茶養生閒走散步的陳懷風。
程露看著騎在牆頭上的胡蘆,很是認真的說道:“你師兄們真的不會關注有沒有人翻牆進去偷東西嗎?”
胡蘆同樣很是認真。
“進來能偷什麼?”
程露沉默良久,卻也不得不承認胡蘆說的是極為正確的。
人間劍宗雖然為當今劍宗之首,但是這樣一個地方,確實沒有什麼好東西。
這個黑衣劍修想著自己在劍宗園林裡看見的那些。
無非便是散落一地的麻將,或者一些不知道哪個師兄打牌打得太入迷了,弄丟了的劍。
程露跟著胡蘆一同翻過了劍宗的圍牆,在牆邊的林子裡落了下來。
人間風雪十二月,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隻是確實沒有看見什麼師兄。
倒是四處都隱隱有著一些洗牌碼牌的聲音。
胡蘆雖然說著不要緊,隻是真的像是做賊一樣翻了進來之後,還是很是緊張的四處張望著。
程露倒是平靜得很。
畢竟翻都翻進來了,就算被逮到,那也是跑不掉的了。
劍宗裡全是上境劍修,自然不可能跑得脫。
二人在林子小心的走了一陣,而後那些熟悉的園林小道便出現在了眼前,道上有些深深淺淺的腳印,大概便是不久前正有師兄路過這裡。
胡蘆觀望了一陣,確定二池附近確實沒有師兄的蹤跡,這才放下心來,轉頭看著正在那裡沉思著的程露。
“我們先去哪裡?”
程露背著劍站在風雪裡,眯著眼睛看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去張小魚那裡看看。”
一切的端倪是來自當初張小魚的那些日記,自然便要從張小魚那裡開始找起。
隻是二人話音未落,劍宗園林裡便有劍鳴之聲響起。
程露神色一變,抬手自身後拔出了決離劍,轉身一劍而去。
雙劍在林中鏘然相交,劍光迸射,二人一觸即分,又各自退至了風雪之中。
一個劍宗弟子正皺眉站在林中,神色古怪的看著這個黑衣短發劍修。
黑衣短發中分頭。
這樣的特征自然很是明顯。
“程露?”
程露並不認得這樣一個劍修,是以目光自劍修身上,又落向了那柄劍上。
劍名,不眠。
不眠劍懷民。
這是在明年三月的故事裡,便會死在大澤裡的一個劍宗弟子。
程露默默的收了劍,輕聲說道:“是的,流雲劍宗程露見過懷民師兄。”
懷民並未對此有所回應。
這個劍修的目光已經落到了程露身後那個少年劍修身上,眼睛漸漸睜得極大,像是見到了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南衣城那個賣炸豆腐的小攤販認不出正在長開的少年,南衣河上那個小妖鼠鼠也認不出來。
隻是胡蘆是這一代劍宗唯一的少年弟子。
往上皆是師兄,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作為劍宗園林裡朝夕相處的師兄弟,懷民又如何認不出來?
所以這個劍修一時之間卻是有些怔怔的說不出話來,手中的劍也漸漸垂了下去。
少年胡蘆默然的站在那裡,眼眶有些濕潤,卻也輕聲笑了起來。
“懷民師兄。”
這是一句真的在少年歲月裡久遠了的稱呼。
懷民去了大澤之中,便再也沒有回來過,隻有那柄不眠劍,被薑葉一路穿過了大澤與高山,帶回了劍宗裡。
儘管後來,後來胡蘆心口的那一道劍傷,便是來自於這個師兄手中的那柄劍——那個傘下少年很是乾脆的在河邊拔劍,而後刺進了少年心口。
懷民怔怔的站在那裡,這個有著懷民亦未寢之稱的劍修,本不該遇見這樣一件事情,倘若他依舊如同當年一樣徹夜打牌不眠的話。
隻是就像薑葉曾經用來詐公子無悲的那些話一樣。
懷民已經很久不打牌了。
於是劍宗閒走,撞見了這樣兩個看似是翻過了圍牆而來,實則是翻過了歲月而來的劍修。
一直過了很久,懷民才輕聲說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我今年十五歲,虛歲十六了,師兄。”
胡蘆笑中帶淚的說道。
或許毛十七奔十八。
少年總是長得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