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無比倉皇的感覺驀然轟擊在少年的心頭,好像一切血液都湧上了腦袋,少年的思緒一片空白。
他麵紅耳赤,燥熱難耐,在這樣的十二月的大雪裡,額頭上卻是有了無數的汗水。
“不.....不是的。”
少年倉皇的從雪地裡站了起來,連滾帶爬的向著人間劍宗之外跑去。
我怎麼會是你呢?
親愛的胡蘆。
我滿是罪惡,我一手鮮血。
少年淚流滿麵的奔逃而去。
哪怕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真的有過去與過往的自己見上一麵的心思。
隻是當那樣一個懵懂的小少年真的站在了自己麵前的時候。
胡蘆的心理防線還是在一瞬間崩潰得一塌糊塗。
他想到小少年的天真懵懂,誘使著他產生著再見一麵滿是緬懷的感歎一切的想法。
隻是卻忘記了自己本身所懷的罪惡。
是的。
人間最難麵對的,大概便是過往的自己。
你得到你想要的嗎?
換來的是鐵石心腸?
......
小少年萬般不解的站在那裡撓著頭。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像極了自己的人,會跑得像一條狼狽的野狗一樣。
......
“大約二十年前,我曾在青天道見過陳雲溪一麵。”
白風雨無比平靜的說著。
程露默默的站在一旁,輕聲說道:“那時你們說過什麼?”
白風雨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說道:“什麼也沒有說。”
這個年近百歲,行將就木的老道人抬手指著墓山的那條小道。
“我們站在山道的兩頭,看著彼此很久,誰也沒有說什麼。”
白風雨低下頭來說道:“但我給他讓了路。”
老道人輕聲說著。
“我讓出了那樣一條路,讓那個白發劍修走上了那處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的道觀。”
程露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青天道?”
二十年前的故事,程露自然不會知曉,彼時他,或許還在人間某處,如同某個白衣劍修的少年時候一樣,抓著蝴蝶,玩著泥巴,或者看著某朵青藤上豔麗的南瓜花。
老道人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因為我看得出來,那樣一個劍修平靜而漠然的眼眸裡,並沒有叢刃那樣溫柔的憐憫。”
老道人被叢刃斬斷了一切寸進之路之後,便再也沒有向前爭鋒的實力。
自然不用說麵對著那樣一個曆來神秘而古老的劍修。
程露靜默的站在那裡。
世人一直以為陳雲溪一直都在流雲劍宗之中,隻是大概誰也沒有想過,這樣一個白發劍修,在很多年前,卻是去過一次青天道。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才輕聲問道:“後來呢,前輩?”
白風雨眯起了眼睛,久久的看著那些風雪,而後輕聲說道:“我那時本來已經想要離開青天道了,但是因為陳雲溪的突然出現,我又在那裡逗留了很久。”
老道人喝了一口酒。
“但我沒有等到他下山來。”
“我不知道他在那裡見了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程露等了很久,老道人的敘述卻是沒有了下文。
一直很久,程露才輕聲說道:“沒有了?”
老道人平靜的說道:“沒有了。”
再後來,便是老道人來了南方的故事。
程露安靜的在那裡站了很久,而後抱劍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多謝前輩相告。”
白風雨隻是揮了揮手,這個老道人便坐在風雪裡,安靜的喝著酒,看著南衣城。
程露轉身向著下方而去。
隻是在臨彆的時候,卻又聽見白風雨補充了一句。
“當年陳雲溪要見的人之中,應該也有我。”
程露回頭看著山巔的道人。
自然是這樣的。
否則為何偏偏在白風雨要下山的時候,在那樣一處青山的山道之上,正好遇見了那樣一個白發劍修?
隻是所有的東西,都在當年的那一眼對視之中。
就像白風雨所說的那樣。
陳雲溪的目光是平靜且漠然的。
在久遠故事裡的陳雲溪,那個青衣時代的年輕的陳雲溪,目光自然是溫和柔軟的。
沒人知道歲月裡的故事,讓這個劍修發生了怎麼樣的改變。
程露什麼也沒有再說,執劍向著老道人再行一禮,而後穿過風雪,走下墓山去。
在陳懷風離開不久後,有白衣劍修來到了這裡。
長久的站在白風雨的身後,一同沉湎的看著人間。
風雪呼嘯,而人間卻是安寧的。
一直過了許久,白風雨才轉回頭來,看著那個一襲白衣立於風雪裡的劍修,不無感歎的輕聲說道:“前輩還要活到什麼時候?”
叢刃輕聲笑著,說道:“你應該也猜到了,一切都快了。”
白風雨轉回了頭去,很是悵然的看著人間。
這個老道人早已沒有了當初來到人間劍宗,在那裡尚且是小少年的陳懷風麵前所展露的那種憤怒。
相反,麵對著這個毀了自己一生的劍修時,他很是平靜。
也許心緒依舊是不平的。
隻是至少神色靜如平湖。
二人靜靜的站在墓山之巔,這是所有故事開始之前的某些歲月裡的畫麵。
“你如何知道我能夠給那個流雲劍修一個答案?”
白風雨輕聲問道。
叢刃在那裡站了很久,抬頭看著風雪裡的同歸碑,平靜的說道:“因為當年我那一劍落向你心口的時候,我感受到了某個劍修窺視的目光。”
這個白衣劍修,也許一直都對那樣一個坐在流雲之中的劍修抱持著警惕。
他叢刃已經是很老的人了。
隻是有人比他還要老。
“因果一劍,被人窺視,自然是很正常的。”
白風雨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東西一般。
叢刃淡淡的說道:“他是青衣時代的人,你雖然生得晚,但是也應該知道,那個時代的人,總歸心底有著許多的沒來由的惶恐。就像人間已經很久沒有說,但是依舊記得的那句話一樣——萬一劍聖瘋了呢?”
這是很多年前,所有人最為擔憂的一件事情。
哪怕當初槐帝一意孤行,隻是最終也是死在了幽黃山脈冥河畔。
但是如果是劍聖青衣瘋了,人間沒有任何辦法。
白風雨什麼也沒有再說,叢刃也沒有。
所有的話題在這裡戛然而止。
一直過了很久,那個蒼老的道人喝光了流雲劍修給他帶來的酒,而後棄了酒壇子,向著墓山那處青碑而去。
隻是走了一半,卻又回頭看著那個立於山巔長久看著風雪南衣城的白衣劍修。
“前輩後悔當初送出那一劍嗎?”
叢刃輕聲笑了笑,而後說道:“自然後悔,以大道而言,你的天賦是人間很美的東西親手撕碎一些美,任誰都會感到悲傷。”
那個白衣劍修緩緩說著,而後止住了笑意,平靜的說道:“隻是很抱歉,當年我必須這麼做。”
“不問對錯?”
“不問對錯。”
白風雨聽著叢刃極為平靜的回答,而後輕聲說道:“你覺得人間劍宗便一定是對的嗎?”
叢刃坦然的說道:“當然不是。”
山巔的白衣劍修說著,轉回了頭來,長久的看著碑旁的老道人。
“這樣一個地方,在歲月裡沉積了太久,許多的東西都成為了根深蒂固的頑疾。他們是,我也是.....”
叢刃沒有說下去。
但白風雨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