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從文下意識的去摸著耳朵,隻是耳朵冰冰涼涼的,有時候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沒有紅。
書生默然無語的站了起來,抬頭看了眼四麵層疊上去的那些槐都高樓,又轉身向著店裡走去。
那個少年依舊在吃著麵,隻是已經快要吃完了,還剩下了一些麵湯,隻不過看樣子少年並沒有喝湯的打算。
祝從文一直都覺得這家麵館的麵很好吃,吃麵不喝湯,等於沒吃麵。
隻是看到那個少年在湯裡挑完了最後一筷子麵送入了嘴裡,便真的放下了手裡的筷子的時候。
祝從文還是有些驚訝。
怎麼會有人不愛喝這裡的湯呢?
這家麵館的掌櫃都向來以自家湯底好為榮的。
祝從文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去問,隻是默默的等待在一旁,準備去收拾著碗筷。
窗邊的少年好像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想法,撐著傘背著劍坐在那裡,很是認真的看著外麵的人間。
祝從文猜他心裡肯定滿是驚歎。
畢竟自己這樣一個從南衣城來的人,在看過了槐都之後,都會覺得那裡像極一處鄉野之地。
少年的神色好像變了一變。
祝從文並不覺得意外。
那個少年來的時候,已經是卯辰天獄之治的尾聲了。
現而今大概正是巳午妖族之治到來的時候。
於是人間倏忽的變換著。
世人在這樣一個時刻,總會覺得人間好像會陰暗許多。
但事實並不會,有些長街升上人間,有些長街沉入地底,槐都升降之中有著諸多變化,但是對於這樣一出都城的整體基調而言,是沒有太大變化的。
大概這樣的感覺,來自於巳午妖族之治帶來的那種頗為凝重的氛圍——妖族不再如同世人一般,而是很是自由的帶著妖族特征,穿行於人間,一切譬如妖都一般,總歸是有些怪異的。
祝從文其實更喜歡南衣城那種氛圍。
同歸碑下,萬靈同流。
誰也不知道擦肩而過的人是誰,可能是妖,可能是劍修,也可能是修巫鬼的黃粱人。
隻是哪種是對的,祝從文也不清楚。
祝從文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看著那個少年過於久了。
果然那些萬般轟鳴而沉悶的人間變換聲裡,那個少年在倏忽陰暗也倏忽光明的窗邊轉頭看向了自己——那種光線的變化,其實來自於人間長街的變化,使得天光被截斷或者毫無阻礙的灑落導致的。
隻是不管怎樣,一個劍修在窗邊這樣看著你,總歸還是很具有壓迫感的。
哪怕那是一個少年。
祝從文默默的轉過了頭去,而後想了想,又轉回頭來,拿起了桌邊的布,看著少年認真的說道:“客官吃好了嗎?”
少年倒也沒有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而後站了起來,向著麵館外走去。
祝從文等到少年離開了,這才走過去收拾著桌子,大概也是有些好奇,於是一麵擦著桌上的油漬,一麵伸著頭看著窗外。
那個少年便停在了街邊,眸光裡帶著驚歎的看著那些在倏忽之間變換著的人間長街。
這樣一處方才還在槐都天光底部的麵館,其實已經升起來了——倘若是雲川,現而今卻也是雲川中層了。
祝從文正在看著那裡的時候,突然便瞥見了遠處長街裡,有著兩個奇形怪狀的人正在走來。
那不是人,而是妖。
巳午妖衛。
這個書生默默的看了少許,猶豫著是不是要提醒一下那個一個就是才始來到槐都的少年注意一下,在巳午之時,不能議論妖族之事。
隻是祝從文還在猶豫著,那些巳午衛便已經走到了那個少年身旁。
這讓這個書生下意識的屏住了一口氣。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些緊張。
或許是那個少年現而今的模樣,其實很像自己當初初入槐都時候的模樣?
這個書生放下了手裡本來打算拿走了的碗筷,靠在窗邊屏氣凝神的看著,想著如果那個少年不小心得罪了那些巳午衛,自己就出去幫他說些好話打打圓場。
隻是讓書生沒有想到的是,那兩個巳午衛卻是像是沒有看見那樣一個背著兩柄劍撐著傘的少年一樣,徑直與他擦了過去,而後向著這處麵館而來,便停在了窗邊,看著這個正在那裡探頭看著的書生,平靜的說道:“懸薜院祝從文?”
祝從文愣了很久。
這像什麼呢?
出門遛狗,聽見有人在說著哪裡哪裡起火了,燒得一塌糊塗,還正在嗑著瓜子聽著,突然便發現原來起火的是自己家。
這個書生在愣了很久之後,才終於回過神來,在那兩個似人非人的巳午衛不耐煩的眼神裡愣愣的點了點頭。
“是的。”
二人並沒有多廢什麼話,隻是淡淡的說道:“跟我們走一趟吧。”
書生雖然有些茫然,但是自從有了上次突然被刑部帶走的經曆之後,這一次倒也沒有那麼慌張了,隻是依舊有些忐忑,而後叫了另外一個小二過來收拾桌子,自己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那個少年正在不遠處安靜的看著自己。
這樣一個畫麵大概很是古怪。
本以為會惹上巳午衛的少年劍修,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而原本打算看戲的書生卻被逮走了。
祝從文麵對著少年那種很是平靜的眼神,突然有些替自己臊得慌,於是匆匆轉過了臉,走到了兩個巳午衛麵前,小心翼翼的問道:“二位大人要帶我去哪裡?”
二人並沒有回答,也沒有拿出鐐銬來,隻是看了一眼書生,而後便向著前方而去。
麵館裡那些方才還在猜測著祝從文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的小二聽到祝從文的聲音,從後廚出來的時候,便看見那個書生正被那些巳午衛帶著遠去。
幾人麵麵相覷,又看向了不遠處,那個傘下負劍的少年依舊站在那裡,眉頭微鎖,靜靜的看著巳午衛與書生離開的方向。
那幾個小二自然不清楚方才在外麵發生了什麼,看了一陣又默默的縮回了頭來,在那裡收拾著桌子。
畢竟現在正是巳午時分,還是安靜一些比較好。
過了許久,幾人才重新向著窗外張望而去。
窗外行人來來往往,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偶有巳午衛穿行在人間,人流之中夾雜著諸多妖族的身影,隻是尋常的一日而已。
那個少年的身影也不見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
梅溪雨打開了院子的門,靜靜的看著門口的那兩個巳午衛——這是這個青天道道人的老熟人,牛頭人和板凳腿。
二人努力擠著很是和藹可親的笑容。
“巳午衛例行檢查。”
梅溪雨看了二人許久,而後默默的從懷裡摸出了那樣一本小冊子。
二人在那裡裝模作樣的看著。
梅溪雨的目光卻是突然越過了二人,落向了他們身後的那條長街。
街頭人來人往,但是卻有著一個很是古怪的畫麵。
兩個巳午衛帶著某個看起來很是惶恐的書生,正在向著巳午妖府的方向而去。
這個青天道的道人眯起了眼睛,長久的看著那裡。
牛頭板凳腿二人這一次倒是沒有找茬,隻是將那一本小冊子還給了道人。
“很好,沒有什麼問題。”
梅溪雨看回了二人,隻見那二人正在努力擠著微笑。
“巳午衛祝您生活愉快。”
梅溪雨默默的看了許久,而後重新看向了那條長街,書生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牛頭與板凳腿有些狐疑的看著梅溪雨。
“真人在看什麼?”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而後平靜的說道:“沒什麼。”
板凳腿點了點頭,說道:“槐都居大不易,真人還是要謹慎一些。”
梅溪雨挑了挑眉。
牛頭板凳腿卻是已經離開了這裡,繼續向著前方而去,敲開了另一戶人家的院子。
“巳午衛例行檢查。”
梅溪雨靜靜的看著。
巳午衛好像真的隻是在例行檢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