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右侍郎站在高層懸街之上,向著那處槐林如海的皇宮看去。
人間夜色繁華,而宮中卻並無什麼燈火,一切宮殿與宮道,儘皆沉寂如水。
右侍郎什麼都未曾看見。
那位妖帝陛下,不知道現在在何處。
那片偌大的皇宮之中,便是一些宮中侍衛都未曾出現。
右侍郎心中有些難以安定,至此也不得不痛斥著自家老上司李成河的迂腐,但凡當初這位兵部尚書選擇直接調兵入槐都,將巳午妖府直接按下去,人間又何至於走到這樣一步?
他至此卻也隻能一麵期待著那些京畿戍衛之甲可以早一些進入槐都,一麵卻也在安慰著自己,至少那位侍中大人還未出現在宮城之外,也便意味著一切仍有轉機。
隻是但他才始這樣想著的時候,便看見了人間夜色之中,那一襲白衣手執青傘而來。
兵部右侍郎的心在那一刻,瞬間沉了下去。
很多年前,這位侍郎大人,第一次入京之時,便見過這樣一位侍中大人,那是一場春雨之中的故事。
彼時那位傘下侍中大人在宮外遇見他的時候,很是溫和的告誡著他。
為君之臣,謀君之事,切記不可有私心。
隻是當他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心中卻也不免在問著那樣一位侍中大人。
您又是因為什麼,才終於走到了現而今的這一步呢?
這或許是讓絕大多數人都不能理解的事。
不止兵部右侍郎,便是吏部尚書那些人,亦是百般不解的看著突然便走到了這樣一步的水在瓶。
隻是不能理解,往往是他人之事。
水在瓶很是平靜的執傘穿過了半個槐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從人間如流燈火裡走了出來。
哪怕是闋予,在看見那樣一道白衣青傘的身影的時候,亦是震驚在了那裡。
這位妖府大妖眸中亦是滿是不解。
或許還有更多的,難以言說的情緒,比如失望,比如欣慰。
沒人知道這樣一個誠懇的替那位妖府之主謀著生路的大妖,在那一刻,心中翻湧過多少情緒。
或許便是——因君有蘭芝桂椒之芬芳而願奉之為主。
但他自然並不願看見那樣一位白衣侍中,真的便走入灘塗之中,汙沒自身。
水在瓶並沒有在意這些東西,隻是平靜的走到了這樣一位妖府大妖之前,靜靜的看著那樣一座浩大沉默的宮城。
於是從這一刻開始。
謀反便不再是巳午妖府。
而是這位槐都門下侍中。
整個槐都在這一刻,都變得極為沉寂。
在萬般寂靜之中,他們終於聽見了這位侍中大人無比平靜的聲音。
“陛下.......”
水在瓶輕聲笑著,眸中似乎有些晶瑩的東西,一如某些長夜裡承載著古老月色的平湖一般。
隻是一切都在那柄青傘之下,被遮掩住了。
於是世人什麼也沒有看見。
他們隻是聽見了那樣一句,誰也沒有想過的話語。
“這片人間,也該讓我水在瓶來看一看了。”
闋予怔怔的站在水在瓶身後,而後痛苦的垂下了頭去。
在這樣一個故事裡。
道心破碎的。
自然不止是水在瓶。
人間萬籟俱寂。
然而某處懸街之上卻是響起了那位兵部右侍郎無比憤怒的罵聲。
兵部在這樣的故事裡那些憤怒,終於從那位兵部僅存的位高權重的大人口中噴薄而出。
水在瓶並未在意那樣一位侍郎的汙言穢語。
隻是轉頭看了一眼那個似乎在很多年前某場雨裡見過的兵部大人,而後微微側首。
“讓他閉嘴。”
闋予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是。”
有巳午妖衛向著那樣一處懸街而去。
隻是中途被一名劍修截了下來。
山照水橫劍立於那些槐都諸臣之前,神色複雜的看著那個孤身執傘立於宮門之前的白衣侍中。
“何必如此?”
水在瓶微微笑著看向那位青山照水的劍修,說道:“那你們又何必如此?”
大概都是沒有什麼區彆的。
都是在行著逼宮之事。
隻是目的不儘相同而已。
那位跳著腳罵著的右侍郎被眾人拖離而去。
國子監祭酒聞人懷歸長久的看著那位白衣侍中。
那些在國子監之中的故事,自然讓這位祭酒大人心中明白有些故事,或許並非世人所見這般簡單,是以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這位來自黃粱,在當今人間故事之中,都未曾想過反叛的女子,輕聲問著那樣一位白衣大妖。
“侍中大人當真是認真的?”
水在瓶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安靜的站在那條長街之上。
隻是那樣一處宮城之中,依舊什麼動靜也沒有。
人們並不知道那位陛下究竟在東海之戰中,受了多重的傷,此時麵對著這樣一幕,卻是難免心中忐忑。
莫非今晚巳午妖府與那些人間劍修,真的將陛下逼到了避而不見的地步?
水在瓶當然不知道世人正在想著什麼,這位白衣侍中隻是站在傘下,低下頭去,輕聲笑著,幾乎不可聽聞的念著——陛下啊陛下.....
他當然知道那位陛下為何不出來。
就像柳青河的那些選擇一般。
神河同樣是在給他留退路。
隻是。
水在瓶又需要什麼退路呢?
他抬起頭來,讓世人看見了那種極為平靜的神色,又轉頭看向了人間某條懸街。
那裡有個執傘負劍的少年沉默而立。
世人或多或少,都是隨著水在瓶的那一眼,看見了那樣一個少年。
水在瓶收回了目光,站在傘下,平靜的向著身後的闋予伸出了一隻手來。
闋予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大人要什麼?”
水在瓶很是平靜的說道:“倘若你沒有拿到某些東西,又如何敢來這裡?”
身後之人長久的沉默著。
而後在那些妖族之中,有著巨大的騷亂傳來,有某張極為巨大的弓與一柄流溢著仙氣的劍,被一同送到了這樣一處長街的最前方。
水在瓶靜靜的看著那張如同參天之樹一般的大弓與極為震撼的劍,卻是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一身妖力噴薄而出,那張大弓被浩蕩妖力托浮著,升向了這片槐都的極高處。
立於傘下的侍中大人以妖力為引,張弓搭劍。
整個槐都都聽見了那樣一張大弓弓弦繃緊的聲音。
一如過往那些槐都街巷變換的聲音一般。
闋予怔怔的站在水在瓶身後,抬頭看著那樣一張大弓被越拉越滿,無數妖力與仙氣一同糾纏著,人間燈火儘皆飄搖著,而後熄滅在了那樣一種天地元氣一同彙聚而來的蓄力之勢中。
那種令人齒冷的聲音,讓這位本該極為決絕的妖府大妖心中,都是漸漸生起了極為惶恐的感覺。
直到某一聲如同拉到極致的聲音傳來。
闋予卻是突然向前一步,跪伏下來,重重的一頭砸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喊道:“侍中大人!”
水在瓶仿若未聞,人間有極為尖銳的爆鳴聲傳出。
仙氣與妖力一同彌漫在整片槐都之中,那種劍風吹得所有人都站不住身形。
長夜之下,有白芒倏然落向那樣一處宮城之中。
至此,這位侍中大人才轉回身來,微微笑著看著闋予,如同安撫著某個因為意氣因為魯莽而對於某些不可承受的後果感到無比惶恐的少年一般說道。
“不用怕,大羿之弓,不應該這般小,闋予。”
那個妖府大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這個青傘之下的白衣侍中。
而在那樣一處宮城之中。
有帝王終於出現在了夜色裡,立於那座曾經數次焚毀的摘星樓之上。
握住了那樣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