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忘憂水?大人又是如何得到的這些東西?”
那名並不知名的酒正回頭靜靜地看著那個曾經的近侍,輕聲說道:“左史府送來的。”
酒正神色平靜,繼續說道:“你也不用擔心這些東西會被王上發現......”
這個大人轉回頭去,很是平淡地說道:“事實上,從你給王上送去第十壺酒的時候,那些酒水裡便被我們加了這些東西。”
陳酒錯愕的站在那裡。
他大概從未想過隻是因為自己在看見了那抹血色的一刹猶豫之後,許多故事便這樣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陳酒低下頭來,默默地拔開了手中的那個小瓶子的瓶塞,隻是這樣一個近侍卻是愣在了那裡。
瓶中好像隻是一些並不如何清澈的河水而已。
他嗅來嗅去,也沒有嗅到什麼彆的味道,隻是陳酒並不敢真的去嘗一嘗。
在猶豫了許久之後,陳酒還是默默地離開了這一處。
......
那壺酒送來的時候,並不算太晚,也算不上太早。
陳酒端著酒在暮色裡走上迎風樓的時候,便看見那一身灑落在地上沾滿了爐火塵灰的帝袍。
寒蟬手中握著那柄並未出鞘,但是隱隱有著劍火自鞘中吞吐而出的劍,正安靜地站在高樓邊,不知道在看著什麼。
陳酒身子微微顫抖著,站在樓心之中,輕聲說道:“王上,酒來了。”
寒蟬頭也不回地站在那裡,平靜地說道:“今日是什麼酒?”
陳酒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先前的那些槐安之酒已經被王上飲儘,新的酒還未釀出來,是以這是黃粱苦芺酒。”
寒蟬並未說什麼。
陳酒猶豫了少許,走上前去,在那張樓中矮桌前跪伏下來,取來了酒杯,在其中倒了滿滿一杯。
寒蟬聽著身後的那種倒酒的聲音,不知為何,卻是輕笑了一聲,握著劍轉回頭來,看著這個曾經在闌離與自己之間,選擇了自己的原宮中近侍。
“你今日好像有些緊張。”
陳酒手中的動作一顫,卻是差點將那杯酒打翻了過去,好在終究是宮中之人,反應卻也算是迅速,他匆匆將酒杯扶住,又放下了酒杯,倉皇地跪伏下來,匍匐在那個早已熄滅,隻有一些餘溫的爐子邊。
“王上恕罪,先前下臣見到昔日同僚衣袍之上有著血色,因為擔心王上有所意外,是以一直有些心緒不寧.....”
寒蟬靜靜地看著那杯酒,又平靜地轉回了身去,緩緩說道:“當今黃粱,誰能讓孤有所意外?”
身為來自流雲劍宗的四疊劍修,在懸薜院北去,劍淵枯守叢冉,巫鬼道亦是未曾出現在假都的人間故事裡,大概確實有著無人能夠讓自己有所意外的實力。
陳酒輕聲說道:“看來是下臣多慮了。”
寒蟬平靜地站在風裡,輕聲說道:“下去吧。”
陳酒抬起頭來,猶豫地看著那位不著帝袍的楚王許久,最後還是將喉中的一些話語重新咽了下去。
“下臣告退。”
......
腋下夾著石碑的少年默默地走在假都長街之上。
人間夜色快要落下了。
寧靜抬起頭來,看著那些在昏沉的暮色裡逐漸變得濃鬱的長街燈火。
天色暗淡了,燈火自然便明亮了。
那些燈火照落在少年眼眸裡的時候,或許也是格外明亮的。
寧靜的少年眸中的光芒像是湖心之月一般,濯濯如水。
這個在左史府學習修史的少年一直看了很久,才終於低下頭來,沒有在意那些在燈火之下很是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那些行人。
這個人間太多的故事,當然是與世人沒有關係的。
倘若不是這個少年因為曾經與那位楚王一同在懸薜院中待過,大概那些事情也不會與他有關。
修史的人有時候確實容易有著更多的更為澎湃的情感。
沉浸在那些歲月裡的隻言片語的時候,往往容易生出一種很是強烈的自豪感來。
寧靜或許便是這樣的。
所以這個少年曾經數次,借著與寒蟬的那些過往的交集,走入宮中,與那位王上說著許多的勸誡之語。
隻是大概一如柳三月所說那樣,他們在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所托非人了。
寒蟬從來便不是古楚的帝王,也不是黃粱的帝王。
他是在某個故事裡,偶然闖入其中的一個錯誤的選擇。
寧靜夾著刻著左史府的石碑,默默地在長街上走著。
這依舊是禁足的。
畢竟他始終保持著左史府三個字在自己身前,以至於將那些石碑底部的泥土都夾在了自己的衣裳之上。
左史府有多大,少年就能走多遠。
這是當初他被帶回來之後,問著大人之時,那個並不知名的左史大人所告知的事情。
於是左史府的石碑便被插到了巷子外麵。
當然,現而今大概要插到宮中去了。
這讓寧靜有時候有一種,自己成為了規則大盜的感覺。
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寧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裡看見過這樣一句話,應該是在懸薜院中的時候?
寧靜有些猶豫地回憶著。
少年雖然當初被分配至了假都懸薜院的青牛劍院之中,隻是有時候去文華院食堂吃麵的時候,便會聽見那些文華院的學子們在誦讀著一些東西。
應該是來自青牛五千言吧。
寧靜有些不確定地想著。
畢竟他也沒有讀過,也有可能是來自彆的書卷。
但他隻聽過青牛五千言,並不知道,其實諸多道門典籍,不止是青牛院在學,文華院同樣在學。
不過這些大概並不重要。
寧靜默默地想著那句話。
被禁足在左史府,卻夾著石碑走到了宮門前的少年,大概確實是並與仁義而竊之的人。
寧靜在宮門前停了下來。
那處宮門前早已就站著一個大人,一旁有小吏跟隨著,拖著一些筆墨之類的東西。
那是左史府的左史大人。
作為殿中言官,自然需要如實地記載著關於這片人間的諸多事情。
寧靜默默地走了過去,看著那扇大開的宮門前的左史大人,而後將腋下夾著的那塊不算太大的石碑拿了下來,在宮門前的石板上立了起來。
“大人。”
這個左史府修史小吏端正地行了一禮,從腋下倒是有著一些塵泥簌簌地落了下去。
左史大人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寧靜,微微點了點頭。
而後轉回頭去,依舊安靜地在那裡寫著許多東西。
寧靜並沒有去看,因為有些東西他本就知道的,有些東西,甚至是這樣一個修史的少年提出來的。
譬如酒中的忘憂水之事。
所以他隻是在那裡張望著那條宮門之後的宮道,看了許久,而後輕聲問道:
“其他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