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李石留在尤春山身體裡的那個觀字呢?”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大概那就是道人的劍了。”
天下名劍,曆經大劍修劍意淬煉,其上自然會殘留一些劍意,於是遇主而鳴,遇敵而鳴。
南島聽到柳青河的這句話,倒是明白了那個字的作用。
那是道修的道劍。
一如少年現在身後,依舊背著那柄可以拔出有道無道二劍的劍鞘。
道人自然也會用道劍的,隻是不修劍意而已,而是以道韻出劍,一如當初南衣城外,卿相與張小魚以大道之言驅使的那一劍一般。
“所以尤春山隻要握住劍,在神海之中產生劍意念頭劍意種子,那枚道文就會化作道劍,直入神海?”
南島若有所思地說道。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是的。”
“那一劍可以取出來嗎?”
柳青河輕聲笑了笑,說道:“那是附著在他的心脈之上的,你如何取出來?掏心掏肺肝膽相照?”
“......”
倘若柳青河不是頂著一個天獄之主的名頭,這大概確實可以算得上一個有趣的人。
南島沉默了少許,卻也是繼續問道:“獄主能不能將它祛除掉?”
柳青河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平靜地說道:“自然可以,隻是李石的道文,需要我的劍意來斬除,我的劍意,他承不起。”
少年撐著傘沉默的在那裡坐著。
柳青河倒是好心地提醒著他。
“你的梨子酒煮好了。”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從爐上取下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坐在那裡默默地喝著。
柳青河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著少年繼續說道:“說起來,這樣的事情,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人間不是境界高,劍意強,便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
南島有些詫異地看著柳青河,有些遲疑地說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青河微微一笑,說道:“天工司的事,當然是交給天工司解決。”
“天工司能解決?”
南島很是震驚地看著柳青河。
這個天獄之主握著那杯所剩無幾的酒水站了起來,抬頭看著天獄之外的高樓懸街,平靜地說道:“你太小看天工司了。大風朝全力供養了千年的司衙,又如何會是這麼簡單的?世人迄今為止,所能看見的,依舊不過是天工司的冰山一角而已。”
南島默默地坐在那裡,便是連自己杯中的酒什麼時候喝光了的都不知道。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問道:“天工司會如何解決?”
柳青河聳了聳肩,喝光了杯中的酒,睜著眼睛很是無辜的樣子。
“那是天工司的事,我怎麼知道呢?”
南島默然許久,才輕聲說道:“原來大人也隻是猜測而已。”
柳青河笑了笑,說道:“天下沒有空穴來風的猜測。”
這個天獄之主說著又看向了桌上的那壺酒。
“你的梨子酒還喝不喝,不喝我倒掉重新煮了。”
南島搖了搖頭。
柳青河不愛喝這種未成熟的梨子酒不是沒有道理的。
煮過之後又酸又澀,能喝得下去那才是見鬼了。
哪怕是黃粱愛喝苦芺酒的人,也不見得能夠喝得下這種酒。
所以不欺人間年少,隻是沒有欺人間年少的必要而已。
......
南島回到天工司的時候,那兩個人依舊擠在巷子裡看著這片浩大的地底司衙。
其實天工司的巷子雖然逼仄,但是也不至於兩個人就會擠得很。
隻不過大概當初預留道路的時候,他們也隻考慮過兩個相對而來吏人抱著文書擦肩而去,沒有考慮過有人腿壞了,隻能坐在輪椅上。
餘朝雲雖然是出關境的道修,隻是這一次的聽覺,反倒不如尤春山敏銳,一直到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回頭看著那個撐傘而來的少年,笑著說著:“師叔回來了。”
餘朝雲才後知後覺地轉身來,看著南島很是殷切地問道:“師叔見到了獄主大人沒有?他怎麼沒來?”
南島撐著傘穿過水汽,走過巷子,隻是看著二人已經將巷子儘頭站滿了,倒也沒有繼續走過去,站在了尤春山身後不遠,點了點頭,說道:“見到了,獄主說這些事情,去問他也沒有什麼意義,讓我們去找宋司主。”
餘朝雲有些不解地問道:“這應該屬於修行界的事,為什麼要找宋司主?”
在這個青天道少女看來,山河觀李石的那些事情,自然是屬於修行者才能解決的問題。自然不能理解柳青河的回答。
南島沉默少許,說道:“我也不知道。”
尤春山神色古怪,說道:“為什麼不知道?”
“因為柳獄主也不知道。”
“......”
三人在巷子裡相對無言。
柳青河的回答,卻是容易讓人很無奈。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輕聲說道:“先去宋司主那邊看看吧。”
餘朝雲點了點頭,把劍匣背在身後,而後走到了尤春山的輪椅後,推著這個年輕人就往當初二人去過的天工司衙的小院子而去。
尤春山其實並不想再去麻煩那樣一個很忙的司主大人。
畢竟在他看來,無非便是不能握劍而已。
隻是餘朝雲神色卻很凝重——尤其是在路上南島與二人說了柳青河的一些解答之後。
“今日他隻是不想你握劍,你覺得隻是不握劍就行了,若是來日他覺得你不能活呢?那你就不活了嗎?”
尤春山默然無語。
這確實是極有道理的。
心脈之上留著一枚道文,大概確實等於將自己的生死掌握在了他人的手裡。
三人一路穿過七拐八繞的巷子,來到了宋應新的小院子外。
身為天工司司主,宋應新確實很忙,與柳青河大概是兩個極端。
院門雖然是大開著的,但是三人還是在院外的巷子裡等了下來。
畢竟其間來來往往,諸多吏人抱著厚重的文書走來走去,確實有些絡繹不絕的意思。
勘海衙的事,還有雲中君雪中君的事,包括接下來的槐都兵部的大軍調動,大概也與天工司有著一些關聯——南島看見了那天夜晚,在槐都懸街之上指著水在瓶罵娘的兵部右侍郎的身影,當然,現在這個男人已經是兵部尚書了。
後者從巷子裡經過的時候,還很是古怪地看了南島一眼。
不過少年也並不在意。
畢竟巳午妖府的那些事情,說到底,其實是自己與水在瓶之間的事情。身為新任兵部尚書,他大概會知道許多東西。
三人一直在那裡等了很久,大概是有吏人看見了在那裡等待著的三人,進去與宋應新提了一句,於是有吏人自院中走了出來,很是歉意地看著三人。
“抱歉,諸位真人,司主這些時日確實很忙,他讓我轉告幾位,倘若確實有事,可以先去懸壺衙中尋找白術大人。”
餘朝雲與南島倒是沒有什麼意見,隻是與那位吏人道著謝。
倒是一旁的尤春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古怪了起來。
問清了懸壺衙在天工司平台司衙以南的餘朝雲正打算推著尤春山向著那邊而去,一回頭便看見了尤春山那種極為古怪的神色。
“白術大人有問題?”
餘朝雲大概確實不能明白尤春山的這種神色是因何而來。
尤春山歎息了一聲,說道:“有問題,有大問題。他好像特彆喜歡玩斧頭。不是要鑿我腦袋,就是要砍我腿。”
一旁的南島轉頭挑眉看著尤春山。
“砍你腿做什麼?”
“他說要給我換條腿。”
“那你怎麼不換?”
尤春山欲言又止,猶豫許久,才歎息一聲說道:“一言難儘啊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