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柳青河的這個問題。
陸小二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一直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大人知道我學了什麼?”
柳青河很是平靜地說道:“當然知道,這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劍。”
陸小二默然良久,最後才將手裡的溪午劍默默地送入了劍鞘,而後轉身向著落楓峽穀走去。
八月的楓葉還未紅透,乍一眼看去,就像一些荔枝一樣,帶著青紅的色彩,懸在那些散落在峽穀上下的楓樹上。
柳青河跟著陸小二的腳步,緩緩地穿過峽穀。
在看見地上的那些劍痕的時候,這個天獄之主倒也是露出了一些頗為疑惑的神情。
畢竟有些事情天獄自然並不難知道,但是有些卻未必。
這樣一個自娛自樂的峽穀落葉試劍,大概也隻有天涯劍宗的幾人知道而已。
“這是什麼?”
陸小二回過頭來,便看見那個大猿一樣的男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地上那些覆蓋在落葉之下的劍痕。
陸小二低下頭來,想了想,走了過去,走到了南島當初插下鸚鵡洲的地方,拔出溪午劍,插在了那個劍孔之中。
人間劍風忽起,隻可惜小少年的境界略低,那些落葉飛得並不如願,也有可能是設計這樣一個東西的樂朝天已經不在了,所以風吹雨打,劍痕難免有了偏差。
不過大概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小少年抬頭看天,喚來了兩柄劍。
一柄留在自己手裡,另一柄送向了柳青河那邊。
柳青河神色古怪地看著那些紛飛不止的落葉,又看著身前的那柄劍。
小少年執劍立於不遠處,低頭看著手中的劍,輕聲說道:“嶺南天涯劍宗,遊俠五境劍修,陸小二.....”
柳青河挑眉。
小少年抬起頭來,很是認真地問道:“大人要來一場落葉試劍嗎?”
.......
柳青河最後輸給了陸小二。
便是陸小二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結果。
握著劍,點在那樣一個天獄之主的眉心,後者將手裡的劍垂了下去,微微笑著說道:“我輸了。”
陸小二長久地站在那裡,手裡的劍便在柳青河眉前一寸,再往前一些,也許便可以刺進這個天獄之主的神海之中。
隻是,小少年有什麼理由去這樣做呢?
默然許久,陸小二收回了手裡的劍,插在了一旁,向著峽穀另一頭走去,輕聲說道:“大人這是放了東海四十九萬裡的水。”
柳青河輕聲笑著,說道:“但這個東西確實挺有意思。這柄劍放在哪裡?”
陸小二回頭看了一眼,說道:“插在峽穀裡就行,日後它自己會回去的。”
柳青河沒有說什麼,將劍插在了那裡,而後跟上了小少年的步子。
陸小二將溪午劍拔了出來,送入了鞘中,背在身後,繼續向前走去。
人間的芒草很深了。
明明隻是大半年沒有人在這裡走著,卻好像已經隔了一代人間了一般。
陸小二在那些春夏之時長勢凶猛,快要和他一樣高的芒草裡像是渡海一樣蹚著。
四處都是那種風吹草葉的簌簌的聲音。
就像下雪一樣,但比下雪的聲音要雜亂得多,也熱鬨得多。
隻是小少年心中卻很是悲傷。
一直到向前而去,走出了那片本來草葉不應如此旺盛的山道,停在了溪邊,站在一塊有些高度的溪石上,回頭向著天涯小白劍宗的方向張望著。
陸小二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要看什麼希望看見什麼。
他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裡,而柳青河也隻是站在山風吹得搖曳不止的芒草叢邊,安靜地看著小少年。
“嶺南會回來的,陸小二。”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好似大猿一樣的黑袍男人平靜地說著。
“嶺南的種子還在人間。”
陸小二很是茫然地看向了柳青河,輕聲說道:“他們在哪裡?”
柳青河微微一笑。
“你不就是嗎?”
三月風裡的草籽當然是奔赴死亡的。
三月風裡的草籽也是會重新落地生根的。
彼時世人穿過生長得像是一片海一樣的芒草地,站在萬般搖曳的風裡,才會輕聲說道。
原來你在這裡啊。
原來我在這裡啊。
陸小二沒有再說什麼。
也許某場雪後的故事裡。
一切便都會回來。
就像聽風吟曾經所說的那樣。
也許那是稻子,也許那是稗子。
但都是嶺南的東西。
.....
那樣一處曾經讓少年驚歎的斷崖清溪很是寧靜。
陸小二背著劍,默默地攀上了那座在嶺南之中,也算得上極高的山峰,停在了斷崖邊。
也許是闊彆已久。
但事實上那就是去年年末的事。
陸小二站在那裡很是認真的想著。
應該便是快過年的時候,自己與陸小三有些餓昏了頭,於是跑去了天涯鎮,在那裡用草為螢的名義賒了一隻烤雞吃。
那時他和陸小三蹲在天涯鎮的路邊雪簷下,就著那些通紅的燈籠的光芒,很是滿足地吃著雞腿雞翅。
陸小二驟然歎息了一聲,沒有再想下去,沿著清溪走到了崖邊,在那裡張望著高山雲霧,而後回頭看著柳青河說道:“便是這裡。”
柳青河挑了挑眉。
小少年轉回頭去,看著崖邊那些稀薄的雲霧,眸光閃動著,輕聲說道:“當初我們便是從這裡去的。”
柳青河依舊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陸小二。
小少年卻是輕聲笑了笑,說道:“大人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先走的。”
陸小二說著,很是平靜的向著前方一步踏了出去。
那種曾經很是熟悉的,一步踏出,而後踩在另一片人間的感覺,並沒有出現。
陸小二一腳踏空了,而後整個人驟然向下墜落了下去。
然而這樣的墜落並沒有持續多久。
隻是瞬息之間,陸小二便被一陣雲霧卷湧了回來,像是被大海的潮水一樣,推回了崖上。
陸小二跌坐在崖上,低著頭沉默不語。
柳青河輕聲說道:“你其實一早便知道,從這裡走出會墜落下去?”
陸小二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因為我雖然相信大人不會圖謀天涯劍宗的東西,但是說來說去......”
陸小二抬頭看向走到了身前,正在崖邊張望著的柳青河,說道:“我還是沒有理由將大人帶進去。”
事實上,陸小二確實還沒有走上高崖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這樣一個地方,不可能再進入天涯鎮了。
當他站在那處清溪邊,站在芒草湧動的溪石上,四處張望著的時候。
當他一抬頭,便看見自己可以很是清楚的看見那樣一座雲霧裡若隱若現的斷崖的時候。
那裡當然是不應該看見的。
當初陸小二他們試過很多次,站在山下的溪畔,抬頭除了雲霧或是青天,什麼也看不見。
但陸小二偏偏便看見了。
小少年當時心裡的悲傷,當然不止是因為嶺南無人了。
柳青河正想說什麼,卻是突然轉頭看向了二人來時的峽穀。
那些青紅色的楓葉斷崖之間,霍然有著兩道劍光射了出來,向著天穹而去。
柳青河挑了挑眉,而後身形驟然消失在了這處斷崖之上。
陸小二默默地站在那裡,四處張望著,他不知道天涯鎮和草為螢去哪裡了。
就像他不知道嶺南的那些種子去哪裡了一樣。
柳青河去得也快,來得也快。
這個金紋黑袍的槐都大猿在片刻之後,便重新回到了斷崖之上。
令小少年詫異的是,柳青河的手上正在滴著血,那裡卻是有著一道極為深刻的劍傷。
柳青河很是平靜地抬起手來,看著掌心的劍痕,其間隱隱有些劍意流轉,隻是並非是這樣一個天獄之主的劍意,而是來自劍湖的那些劍意。
陸小二對於那種劍意當然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