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那座山,自然依舊是數不儘的山。
隻是山與山總歸是不一樣的。
譬如有些山很矮,在那些大江大河奔湧而去的人間裡,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小的墳包一樣。
有些山則很是怪異。
就像一萬座高崖彙攏而來的模樣。
陳鶴抱著狸花貓,撐著傘,氣喘籲籲地爬上了那些飛滿了細雪長滿了白梅的崖頂。
山崖極高,在這個人間裡,似乎永遠不缺三千六百丈的磨劍崖,在這片山雪高崖之地,有著許多淵穀——陳鶴從那些崖道間一點點攀援過的時候,都覺得那些往下極深,幾乎不可見底的穀地,像是許多零碎的幽邃的夜色一般。
陳鶴記不得自己是爬了多高,才走上了這片山崖。
就像他不記得自己帶著貓撐著傘,在這片人間裡走了多少個春秋一般。
離開了老狗鎮之後,人間的氣候便混亂了起來。
有時候穿過一場大霧,就突然之間從春日之中,走進了一片風雪茫茫之地。
那裡也有人,就像老狗鎮一樣的,很是茫然的世人。
隻是陳鶴感歎著為什麼這裡還在下雪的時候,那些人往往都會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從我太太太太太爺爺出生的那一天起,人間就是下雪地,人間不下雪,那下什麼呢?”
這個問題讓他想起了在鹿鳴的那些受苦受凍的日子。
不過那也隻是恍惚了一下而已,更多的是覺得很是好笑。
你看,這個人間真他媽奇怪。
他們沒見過下雪之外的日子,卻知道自己應該叫某個很多年前,也許是在曆史開端之前的人太太太太太爺爺。
陳鶴當時本想取笑一番,隻是當他看見那個人的太太太太太爺爺,在大雪裡拄著拐杖,佝僂得像是一隻風乾的猴子一樣走過來的時候。
這個年輕人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大概還是想當然了。
誰說世人的太太太太太爺爺,就一定是一抔黃土了呢?
但陳鶴的神色很嚴肅。
“您老人家高壽?”
“高壽?誰是高壽?我叫雪裡生三千六。”
生機幾乎殆儘,卻依舊拖著殘軀活在大雪小鎮裡的老人家很是認真地說著。
“這是很多年前的一個仙人給我取的名字。”
老人家說著,拄著拐,很是認真地向著小鎮的某個方向豎起中指行了一個怪異的禮節。
陳鶴很是驚詫,便是肩頭的狸花大人都喵了一聲。
老人家繼續說著。
“仙人說過他叫草為螢,我們問過他什麼是草,什麼是螢,他給我們解釋過,說是春去秋來,那些野地裡的草木,有時候就會變換成螢蟲,從泥土裡飛出來,散發著光輝,所以鎮子裡的人都叫他草泥仙人。”
陳鶴讚歎了一聲。
“好名字,以後千萬記得彆把這個名字忘記了。”
“聽你的意思,你也見過這個仙人?”
“當然,不過我一般叫他日泥仙人。”
“這個稱呼又是什麼意思?”
陳鶴唏噓地說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日泥仙人的意思。”
老人家有些聽不明白,於是繼續說著:“但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春,什麼叫做秋,草泥仙人也嘗試給我們解釋,但我們還是不懂,於是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
陳鶴想了想,說道:“春秋就是生死的意思。”
但是說完陳鶴便意識到這個解釋大概依舊不是很清楚。
這個老人家血肉都乾枯得像個風乾的猴子了,卻依舊拄著拐在大雪裡亂跑。
這樣的人間,怎麼會有生死呢?
道聖李缺一的有生便要有死,大概在這裡,是一句極其愚蠢的廢話。
不知生啊,不知死啊。
陳鶴感歎著,果然便看見老人家投來了很是疑惑的眼神。
於是陳鶴認真地說道:“你們要學會去死。”
“什麼是死?”
“就是不在人間了,走出時間了,逃離空間了,人間下了幾百場雪之後,你的子子孫孫們都不記得你是誰了。”
老人家皺著眉頭說道:“那樣有什麼好的呢?”
陳鶴覺得自己應該做一次很多年前的道聖李缺一,所以他誠摯地說道:“有生就要有死,人活著就要去死。”
“我不明白。”
“你看小鎮裡的雪,有時候都會融化,在鎮外的溪流江河裡滔滔而去,如果它一直這樣下,卻不化水離開,小鎮裡是不是就會被雪埋了?”
老人家點點頭,說道:“確實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