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又見青山。
又是春雨之後。
道人在那些盛開的油菜花田邊安靜地走著,他氣喘籲籲,他精疲力儘,所以不得不用上了神海裡的道韻,與一些天地間的元氣,來撐起那身將要搭在消瘦的身軀之上的道袍。
道人的鞋子上滿是泥巴,還有一些狗屎——先前路過上一片油菜花田的時候,道人撞見了兩隻交纏著尾巴的狗。
這讓他看得有些出神,所以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那一泡帶著發情的氣息的狗屎。
道人看了許久才離開了那裡,繼續向前走去。
這片油菜田裡倒是沒有兩隻狗了。
隻是依舊有些油菜被人撞開了。
像是不久前有人喝醉了酒,從這裡向著深處踉蹌而去。
老道人在那裡停了下來,摩挲著握在手裡的鏡子,臉上倒是有了一些猶豫的意味。
直到春風來來回回地吹著道人蒼老的臉龐,吹得他乾癟的耳朵反倒有些發紅,他才感歎了一聲,從田梗上跨了出去,踩在了油菜花田裡那條已經被人粗蠻地開辟出來的道路上。
大片的明黃色頂在枝頭上,那條道路上灑落了一地的色彩,就像是一些也許會洶湧的噴薄向大地之間的東西一樣。
春天啊!
道人有些情不自禁的感歎了起來。
春天當然不止是會因為缺錢而煩惱。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當初的張小魚。
所以道人的那一句春天啊,在後麵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贅述。
又好像已經說了很多。
被撞落滿地的油菜花,滿是泥濘卻也使得萬物迸發的大地,令人好似心中有著醺意的濃鬱的花香。
所以當道人一路安安靜靜地穿過了那條油菜花田裡的小道,看見了不遠處那兩抹沾滿了油菜花的白色的時候,大概也會覺得這是一種生命的力量吧。
......
很多年前,在世人的十來個百年之前,那個被後世稱為聖人的李二,獨自走到東海邊,在那個劍崖名叫青蓮的年輕弟子的陪同下,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的時候,曾經如此感歎地說著。
生命真美好啊,我想讓它停一停。
彼時的他,在回頭看向那些青山清溪,高崖大河,以及富有生命力的小鎮人間的時候,究竟看見了什麼呢?
是少年手執木劍,劍意未起便已斬落滿地油菜花?
還是孩童嬉戲在田野裡,滾得滿身草葉像是快活的土狗?
謝朝雨並不知道。
千年前的那一幕,最後一個看見過的人,也已經去了天上,再也不會回來了。
曆史就這樣在大地上好似山風吹過。
一切都已經遠去。
隻有青山、淺溪、開了又謝的油菜花依舊。
但謝朝雨所看見的,也是同樣的,富有生命裡的東西。
他們的呼吸急促,好像有千萬種可能,即將在某一刻迸發。他們的靈魂交融,兩座神聖的雪山也因此而融化,潮湧啊,蕩漾啊——於是立於雪山之上,黝黑的神廟,愈發的挺拔而堅韌。
這是生命的開始。
這是人間的起點。
這是一切純潔與純潔的交彙。是萬般邪惡與邪惡的初生。
於是田野裡的色彩像是一團團明黃的火焰,從春風裡吹來,像是生命的印記,烙在了雪白的大地之上。
有蓬勃而滂湃的生命也許在矯健的生命之柱裡積攢著力量。
也許會像山脈裡的熔岩一樣,滾燙地噴薄向大地的山穀。
就像遠古的莽荒的天地神靈的驚雷暴雨摧天折地的戰爭。
是如此的慷慨,如此的熱烈。
春天啊。
生命啊。
遠道而來的老道人是如此的感歎。
這令人血脈賁張、麵紅耳赤、心神向往的,毫無禁忌的天地之間的媾合啊。
......
謝朝雨感歎地站在那裡,終究還是將手裡的那麵鏡子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