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恰恰就在今日,就在此刻,在他對雲石說了那句讓她立刻出現在他麵前的話後,她如神女般倏忽出現,讓他一瞬間以為自己置身夢中。
他平日向來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可今日一場雨,卻偏偏勾起了他的些許惆悵,她就那麼剛剛好地出現在這個節點上,補足了他內心空缺的那一部分,讓他的心驀然火熱起來。
“公子!昭寧公主!”
雲石倚在門框邊衝院外站著的兩人喊了一聲,他實在不想破壞兩人之間的氣氛,可他寮爐已經升起來了,外麵站著的兩人再不進來,晚上十之**是要著涼的。
經雲石這麼一喊,兩人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要進屋去。
屋裡四角的燭台都被點亮,矮榻邊燃著的寮爐火焰旺盛,就這麼一小會兒,小雲的衣裳已經快被烘乾了。
夏檸和祈簡兩人圍著寮爐坐下,雲石給他們添上熱水,兩人捧著水杯坐在一起,紅紅的火光映在臉上身上,頓時感覺暖和了起來。
當然,不用祈簡發話,雲石將屋裡的事安排妥當就拉著小雲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輕輕將門掩上。
偌大的屋子隻剩他們兩人,寮爐裡的柴火劈裡啪啦作響,屋外的雨聲遠了小了,屋裡的靜謐越發凸顯出來。
“先生,”
“公主,”
幾乎同時開口喚了對方一聲,兩人頓了一下,倏忽被彼此間的默契逗笑。
燭光微晃,火光招搖,氣氛曖昧地剛剛好,祈簡似乎也和往日有所不同,夏檸坐在那裡,喚了他一聲先生後,陡然生出了些想要試探的心思。
兩人都是敏銳審慎的性子,就這幾次短短的接觸而言,他們都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的些微好感,雖不確定這好感能有多少,但聯想到朝華,夏檸突然發覺她給了自己一個絕好的試探機會。
正好,祈簡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看著眼前閃爍的火光和身旁楚楚動人的女郎,暗自思忖如何才能讓她日後常來樂室。
雖然他們不一定會有以後,但想要體驗情愛之事的態度,他是認真的,可他如今身份被動,處境被動,她不來尋他,他似乎除了等之外彆無他法。
而他向來不喜被動。
於是,他問起夏檸最近學琴之事,並言語暗示她可以常來樂室找他,不要擔心會麻煩他,他很樂意指導她的琴藝。
但出乎意料,郎君溫言細語的問候和體貼周到的照顧並沒得到女郎同等的回饋,反而徑自惹得她掉下幾滴清淚。
祈簡心中一慌,不知是自己哪裡語氣不好,還是話沒說對,竟惹得她淚盈於睫。
女郎肌膚勝雪,眸似清泉,隻是此時此刻,她眼下微紅,長睫上掛滿了盈盈的淚珠,似乎稍一眨眼,淚水便會驀然滑落,祈簡幾乎不敢驚擾她一分,隻得手足無措地緊張看她。
可她眼睫微微扇動,淚水到底是像斷線的珍珠一樣落了下去。
“公主,”他語聲懦懦,終於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地詢問:“可是我說錯了話惹得公主傷心?”
女郎用指腹輕輕擦拭了淚痕,微微哽咽一下,而後努力撐起笑臉,“不關先生的事,是昭寧自己的問題。”
祈簡心裡頓時浮想聯翩,他想她這麼柔弱,這麼乖巧,許是被人欺負了,所以才這麼傷心。
“宮中有人欺負公主?”
夏檸深吸口氣,眼神不自然的避開祈簡視線,“先生多慮了,宮中無人欺我,是我自己這幾日心中鬱鬱,不敢來見先生。”
不敢見他?這是怎麼個說法,祈簡心中不解,遂輕聲發問。
女郎聲音帶著些許自憐自怨,她仍是側著臉沒敢看他,楚楚的神態被他儘收眼底。
他心下甚憐她,便不出聲,隻靜靜地聽她講述原委。
“先生琴藝絕佳,為人溫雅,我每每見到先生,蒙先生指點,和先生談天說笑,其實都是極開心的,可最近幾日,我卻發現自己有時心緒不受控製,仿若變了個人一樣,”女郎說到這裡聲音微頓,接下來的語調有些顫抖。
“前兩日,朝華姐姐許是在父王那裡見到了先生,她不知從何處得知我與先生相識,便來青陽宮找我,向我詢問關於先生的事,我本應該告訴她的,可當我看到她提起先生時興致勃勃的樣子,心裡似乎被堵上了一樣,很不是滋味。
不僅如此,她每提先生一句,我便對她厭煩更多一分,不想看她雀躍的眼神,聽她興奮的話音,明明她是我的姐姐,進宮以來對我也頗多照顧,可我在那瞬間,卻那樣厭她,”
說著,女郎聲音越來越緩,還微微帶著疑惑、不解和無法排解的痛苦與愧疚,她轉頭看向一旁靜美如畫的郎君,眼神裡單純的困頓和疑惑猶然可見。
“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明明先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己有些可怕了,是以遲遲不敢來見先生,我怕見過先生之後,這種情緒回去會更變本加厲。”
好一個單純癡心、深陷情網而不自知的柔美女郎,夏檸言語神態拿捏得不差分毫,隻是跟她所說完全相反,朝華那日是被她氣走了。
當然,祈簡不可能知道這些。
他原先隻是心疼夏檸,想要知道她為何會黯然落淚,可隨著她可憐動人的柔美聲線所起伏的,卻是他自己的心情。
甚至聽到最後,他幾乎要壓不住自己蠢蠢欲動想要上揚的唇角,女郎那般傷心愧疚,他卻內心歡騰情緒振奮,這樣著實不好。
此刻他也再想不起跟她計較前幾日未來看他的事了,她這樣愛他而不自知,讓他看著甚憐甚喜,哪裡還能記得彆的。
可讓人苦惱的是,他雖對她的喜歡感同身受,卻不能明明白白告訴她,她的種種情緒起伏轉變,都是因為愛他的緣故,因愛才生嫉生妒,嫉妒這種情緒,或許在彆人看來有些醜陋了,可在她身上,她將其明明白白袒露在他麵前,他卻隻覺得歡喜。
是以他避重就輕安慰她道:“公主不必多思多慮,您既和朝華公主相處不來,日後遠著她一些就是了,至於我這裡,我和朝華公主隻在王上那裡見過一麵,連話都未說一句,她或許隻是對我好奇,所以才問了您諸多關於我的事情。”
夏檸柔眉微蹙,苦惱地看著祈簡,“先生不覺得我有些想法很自私可怕嗎?”
“當然沒有”,祈簡立刻否認,他眸如煙墨,直視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給她聽:“在我心裡,公主是很好的女郎,您不必妄自菲薄,事事守著規矩,情緒時時穩定,便是聖人也無法做到,我們隻是這芸芸眾生中的一人而已,何必處處強求自己。”
自私,這難道不是人生來就有的情緒嗎?他也很自私,甚至性子有時候扭曲陰暗,可他早就不拿世間那固有的一套道德標準來要求自己,這東西,說白了誰較真誰吃虧。
夏檸未想祈簡竟對她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她聽得出來,他說話的語氣是認真的,所以,他的本性也能從此話中窺見一二,他對自己的道德要求是有彈性的。
屋裡火光明明滅滅,院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烏雲褪去,天色終於明亮起來,屋裡夏檸猶自得寸進尺地又問祈簡一句:“那若朝華姐姐也來找先生,先生也會像對我一樣對她嗎?”
他是這樣隨便的人嗎?祈簡心裡有些氣惱,可他看見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試探之意,那些懊惱便消失殆儘了,隻拐彎抹角說了一句軟話。
“我隻收了公主一個學生。”
女郎神情驀然歡喜起來,她似乎試探到了他的底線,又似乎將心裡的煩悶都悉數說給他聽了,於是隨即自在放鬆起來,還嬌聲求他彈琴給她聽。
兩人這一待,就是半下午,直到天色將昏,祈簡才目送夏檸主仆沿著小徑走遠。
“公子不惱人家了?”雲石眼神打趣地站在祈簡身邊,眼裡頗有些看笑話的意思。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惱她了,”祈簡長袖一甩,語氣桀驁,顯得比晌午時朝氣許多。
雲石轉過腦袋偷笑,也不知是誰嫌人家不來看他,還歎著已經日了,這會兒被人家哄好了,倒一副傲嬌的模樣。
回去的路上,夏檸靜靜思忖著自己剛才在祈簡麵前的種種表現,確認沒有漏洞後,她方才心神一鬆,哄男人開心的事,她做起來還真有些不順手。
不過祈簡還算好哄,或是因為他對她本身就有好感,所以容忍度頗高,可以想見,經此一事後,祈簡對她的耐心想必會更勝以往,畢竟她又往自己為他準備的標簽上添上了愛慕一詞。
——
雨日訪過祈簡後,第二日便是紀王壽辰,禮官安排的壽宴格外豐盛,當日天色微昏,殿上燭燈林林落落全被點燃,內殿燈火燦然,亮如晝日,群臣入座賓席,彼此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鬨。
紀王坐在上首,噙著笑意看著殿中笙歌曼舞的熱鬨景象,他舉著酒器,遙遙向幔帳後坐著的祈簡微微示意,待第一輪歌舞過後,便要由他來奏祝壽曲。
這樣全是男賓的宴席上,女客是不參加的,壽宴分前殿和後殿兩部分,前殿由群臣為紀王祝壽,後殿則是紀王後宮中的一應女眷,她們這裡也有輕歌曼舞,隻是不及前麵那麼熱鬨罷了。
舉辦壽宴的禮殿是專門設計的,前後雖相連通透,彼此卻也相互獨立互不乾擾,所以,在前麵因突如其來的消息亂成一團的時候,後麵還猶自不知發生了何事。
直到有從人跌跌撞撞進來彙報,眾人才知趙國大軍竟已攻進了鄒國腹地,而這消息,竟剛剛才傳進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