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薛直夫的報紙終於看完了,他沒理會靳良才的張牙舞爪,將手裡的報紙折疊好放回了原來的位置,起身邁步往門外走去了。
而景玉農也是放下了手裡的茶杯,似笑非笑地看了靳良才一眼,起身帶著李雪走了。
人來了一天,破馬張飛的查了好些個部門,到最後啥也沒查出來,這件事沒完了。
重點就在這了,工作組在保衛處真的是啥事都沒查出來。
這怎麼可能呢!
靳良才也在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是自己調來的這些人搞錯了。
但看見薛直夫和景玉農一言不發的離開,他就知道這件事大條了。
來的時候他都想好了,如果大事真的查不著,那就在小事情上做文章。
可特麼的李學武真是個屌人,一點漏洞都不給留,還特麼玩了他一手。
“不是說二月末到三月初有一筆大數嘛!”
靳良才手哆嗦著翻找著剛才審計組交上來的問題清單,指著上麵的第一條問道:“這筆錢是怎麼回事?”
“是支援邊疆災區了”
審查組抬了抬眉頭,滿臉羞愧地說道:“保衛處同華清大學等部門有一筆訓練經費入賬,這筆賬走的就是物資采購,經辦人解釋是采購了牛羊肉銷售給了供銷社,賺取的資金又以物資銷售入的賬”。
“這合理嘛!?”
靳良才瞪著大眼珠子用手指敲了敲那份清單問道:“這麼做賬合理嘛!這不是故意在引誘彆人調查嘛!”
審查組和審計組的組長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不特麼這麼做賬還能怎麼做,真寫保衛處采購牛羊肉賣啊!
關鍵是當時這種做法是出於幫助邊疆解決雪災問題,從問題的本質上來說沒法查啊。
還有就是這筆款項走的是軋鋼廠統一項目了,就是保衛處做了分賬單而已。
調查組的人去財務處找材料調查了,人家都說你不用查,有這個事,是軋鋼廠統一搞的項目,隻不過保衛處單拿錢了,賺了一筆。
現在好了,這筆賬單獨掛了保衛處一份,任誰看著都像是特麼個大問題。
“那三月末呢,給李副廠長的兩萬是咋回事?”
“是地震捐款”
審查組組長低著頭解釋道:“我們查了軋鋼廠當時的工作日誌,李副廠長確實是在災區賑災來著,這兩萬並保衛處捐款買了物資一起送過去的”。
“捐款就特麼寫捐款,寫毛給李副廠長啊!!!”
靳良才氣的直拍桌子,這賬是特麼哪個二把刀會計做的!
有這麼備注用途的嘛!
這是在做賬啊,還是在做陷阱啊!
不死心的靳良才拿著問題清單一一找審查組組長問了,尤其是訓練場的花費。
到最後看見審查組將辦事員從訓練場拿回來的賬本遞給靳良才,靳良才這才知道,他們看的都是綜合賬,明細賬還有一份呢。
在這份賬本上,詳細地羅列了所有單位,所有受訓人員每天的開銷,以及訓練場每天的物資消耗、經費使用等情況。
最特麼讓審查組受不了的是,在賬本每一項開銷的背後都貼著一份費用支出使用僉,很簡單,所有經手這項經費的人員都要簽字按手印,一直追蹤到發票。
你說保衛處的財務人員是不是有病,有大病,把賬本做到這麼極致,你們是不是當自己是財務處的了!
靳良才全身無力地看著手裡的問題清單,這上麵明明都寫了有問題的啊,怎麼就沒問題了?
從辦公室裡做完調查走出來的夏中全和鄺玉生看了財務室裡麵一眼,隨即冷笑著一起往出走了。
昨天李學武的那通電話確實及時,真是萬幸,該做的都做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今天的工作組果然詳細查驗了他們兩個部門同保衛處所有合作項目的財務清單。
尤其是找了工人詢問是否有這筆補貼發放到位。
而設計處和生產管理處的技術工人看著補貼發放表後麵的簽字和手印,再看向工作組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嗶一樣。
你問這錢是不是給我了,倒不如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了。
鄺玉生和夏中全被審查了一下午,自然是不能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從保衛樓裡出來也沒回各自的辦公室,直接去了書記辦公室。
在這邊廠長和景副廠長也在,薛書記也在,書記正在同徐斯年了解情況。
這還用了解什麼,從李學武主動給薛直夫打電話的那一刻起,他們不就是在等這個結果嘛。
結果不出他們所料,不是工作組太幼稚,而是李學武太狡猾。
誰能想得到他做兩本賬,總賬和明細賬是分開做的,還特麼交給了上下兩個部門各自做,這樣對賬麻煩,但特麼沒法作弊啊。
兩本賬都是真正的賬本,總賬挖坑,明細賬埋土,不掉坑不給你看明細賬,也就是不給你埋土。
死都讓你按照他的步驟死,這人損到家了。
薛直夫從保衛處回來也是沒說什麼的,由著徐斯年簡單的將情況介紹了一下。
其實都不用介紹,誰不知道書記這邊一定有耳報神,時時都在關注那邊的消息。
說不定工作組失利書記要比靳良才先知道的呢。
現在該來的人都來了,唯獨李學武沒有出現,據說還在辦公室裡忙著文件。
這一整天李學武都是穩坐釣魚台,任爾東西南北風,像極了一個老銀幣應該做的事。
什麼叫風淡雲輕,什麼叫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什麼叫氣度和風度。
上位者勞心,應該做的就是自己不用動,讓勞力的人去動。
因為他喜歡這個姿勢。
現在壓力從李學武的身上轉移到了這間辦公室,就等著他們做決定了。
怎麼辦?
這個問題是楊元鬆問向廠長楊鳳山的,問向薛直夫和景玉農的,更是要問給鄺玉生和夏中全聽的。
雖然書記和廠長都對這兩個人靠向李學武感到不舒服,覺得這倆人沒救了,處長跟著副處長一起玩,越玩越回去了。
可誰能擋著夏中全和鄺玉生兩人樂此不疲呢,就喜歡跟保衛處的李學武玩,因為實惠多多啊。
這倆人從進了屋也不說話,就等著他表態呢。
抱委屈什麼的沒有必要,大聲喊叫,耍脾氣和抱怨也是沒有必要的,這麼看著比做那些表現要合適的多。
“給馮副主任遞交溝通函吧,請工作組就未通知軋鋼廠讜委的情況突擊檢查保衛處,影響保衛處正常工作一事做出解釋說明”
楊鳳山使勁抽了一口煙,說出了這個大家心裡都是一致的意見。
包括夏中全和鄺玉生都想到了廠裡會這麼做,也隻能這麼做。
這麼做也是對工作組這一做法最大,最嚴肅,最直接的質疑和回擊了。
書記或者廠長去當麵溝通是不會留下痕跡的,互相留麵子,協調了事。
但隻要用了函,那馮道宗就必須代表工作組給予軋鋼廠滿意的答複,並且就此事進行道歉或者通報。
如果真的在回複函中這麼做了,那工作組基本是就離滾蛋不遠了。
沒能力還認輸,不撤回去留著丟人現眼啊。
這也是軋鋼廠在直接打對方的臉了,很直接的那種。
正治處理並不是像普通人想的那樣,跟村裡二嬸和三姨打架那樣手爪腿踹的,於無聲處聽驚雷啊。
且看李學武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方式,就是軋鋼廠這些乾部都要學習的教科書,典範。
從一開始的年輕氣盛,到現在的成熟內斂,誰還敢去試探李學武的保護色。
這家夥就是一條變色龍,會在他需要的時候表現出適當的性格和處事方式。
你看著他像小年輕一樣行事乖張,年輕氣盛,回頭他就用老謀深算,智珠在握打你的臉。
廠裡多少人被他玩了被他耍了,都長記性呢,關於李學武的任何事情都要斟酌再定,否則就是在給他送把柄。
在這一點上徐主任有切身之痛,至今仍隻能以四十歲的高齡同李學武這二十歲的毛頭小子論哥兄弟,還得是特彆親密的那種。
如果不能給李學武一個滿意的結果,那辦公室裡的這兩個恐怕會跟李學武站在一起搞事情。
書記和廠長怕的不是兩人,而是會有更多的人抱著共情的心一起鬨,那到時候工作組沒臉,他們也沒麵。
楊書記也是在看過屋裡眾人一眼後,點頭同意了楊廠長的意見。
當即就要吩咐讜委辦的人起草文件。
可站在窗邊的徐斯年卻是在此時提醒道:“是馮副主任”。
眾人神情微微一頓,不由得都把目光看向了徐斯年。
而徐斯年在出言提醒過後示意了窗外解釋道:“馮副主任往保衛樓去了,一個人”。
眾人見他這麼說,又都把目光投向了楊書記。
事已至此,這件事又得怎麼做?
答案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函照發不誤。
讜委的態度不是以某個人的意誌和利益來決定的,雖然事出有因,李學武就是那個因,但不能以李學武的喜好來做最終決定。
但馮道宗能主動去保衛處同李學武溝通,這倒是讓屋裡人很是驚訝於他的勇氣和擔當。
這處辦公區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保衛樓,他的出現一定是在第一時間被機關的人所發現了。
他在第一時間就去保衛樓解決問題,可能就是為了讓眾人發現。
這個躲不掉,也不得不讓人發現。
現在去解決問題,至少李學武這邊不會再追究,剩下的隻要解決楊元鬆那邊的就行了。
至於其他的,一點一點的解決,誰讓他們栽了呢,誰讓他們輕信於人了呢。
這種決絕倒像是個老組織乾的事了,楊元鬆等人並沒有去窗口看馮道宗孤絕落寞的背影,沒必要。
贏了,也是李學武贏了,輸了,也是工作組輸了。
工具人有什麼好高興的。
——
李學武是在辦公室裡接到的馮道宗,值班室打電話了,但他就是沒動地方,故作不知。
而當馮道宗由著於德才請進屋的時候,李學武也是適時地表現出了驚訝的表情。
“馮主任,您這是……快請進~”
李學武一邊站起身同馮道宗打招呼,一邊示意了文件櫃旁邊的沙器之說道:“器之泡茶”。
“嗬嗬嗬,聽他們說你是好茶之人,機關裡就屬你這的茶葉最好了”
馮道宗笑嗬嗬地由著李學武請進了沙發,嘴上跟李學武寒暄著。
李學武卻也是笑著坐了下來,話裡有話地說道:“您也知道機關這點毛病,聽風就是雨,屁大點兒事都當樂子說,有糊塗人就是會當真”。
看著沙器之將茶杯端給馮道宗,李學武客氣著示意了一下道:“您喝茶”。
說完自己也接了沙器之端過來的茶杯繼續道:“其實我哪裡會喝茶,是我們董處長,人家是謙謙君子,六藝精湛,我這些茶葉都是董處長留給我學習提高的”。
“您也知道”
李學武看著對方喝了一口熱茶,笑嗬嗬地說道:“我這個人文化水平不是很高,又是行伍出身,憑借一腔熱血乾工作,有的時候就是會做一些冒冒失的事情,我們董處長惜才,讓我學這個修身養性呢”。
馮道宗聽著李學武連敲帶打的話,抿著嘴笑了笑,點頭道:“品茗確實能修身養性,我看你修煉的已經很好了”。
他才不信李學武是個莽撞人呢,有莽撞人管理會這麼細致的嘛?
昨天他帶隊來檢查工作是走馬觀花,自然看不出什麼太細的門道。
但是今天一較真兒,保衛處的管理真是給工作組,給他上了一課。
細節決定成敗,這細節做的也太絕了。
馮道宗聽靳良才彙報時就在想,這李學武到底在保衛處乾了什麼,招惹了多少敵人,會把自身完善到這種地步,會挖這麼多的坑。
現在仔細看這個年輕人,他有所感悟了。
年紀輕輕,事業有成,必定是有股子銳意進取之心的,踩著誰了也是備不住的。
關鍵就在於這股子進取之心帶著匪氣,帶著舍我其誰的勇氣,踩你了也活該的那種蠻橫。
憤憤不平,必有怨氣。
今日之保衛處,今日之李學武,全身都是尖刺,碰不得,惹不得,等哪天他們真的把這些刺修煉到了身體裡,骨子裡,那李學武在軋鋼廠,在這個係統真就成氣候了。
看著人間清醒的年輕人,馮道宗知道,靳良才輸的不冤。
以有備打無備,以逸待勞,保衛處的這些坑也不是給他們挖的,恰逢其會罷了。
他從辦公樓裡走出來的時候就想了,大不了回部裡繼續乾工作就是了,能拿他們怎麼樣。
而嘲笑他的那些人以後是要對付這頭狡詐餓狼的,誰吃虧多還說不定呢。
不爭一時之短,須爭一世之長。
有了這個態度,馮道宗在麵對李學武的時候也是有了解決問題的決心和坦誠溝通的態度。
李學武並沒有為難馮道宗,一個部裡的副主任,無論未來如何,兩人都不會成為競爭者。
馮道宗先前誇李學武的這一句隻是鋪墊,確定友好的談話氛圍而已。
而當李學武表明了態度後,馮道宗也是道出了今天的來意。
“靳副處長剛剛回去跟我彙報了,保衛處的工作禁得住考驗,也禁得住調查,是他工作以來,看見的,也是經手的,為數不多的,這麼精乾的單位”
馮道宗用一連串的肯定句表達了自己對保衛處的態度,也表明了工作組對調查過後的態度。
“尤其是在四個整頓清理方麵,保衛處做的十分優秀,正治清明,經濟合理,組織合規,思想先進,是我們都要學習的對象”。
李學武微微昂了昂頭,看了馮道宗一眼,道:“不就是個普通的檢查嘛?
“今天上午給各部門負責人開了個文件學習會,回來德才主任跟我說來檢查了,我還沒注意呢”
李學武故作驚訝馮道宗的這種態度,隨後點了點頭說道:“我負責保衛處的工作時間還不長,上一任領導卸任的又太快,所以沒什麼經驗,都是在摸索著前進,您多批評”。
馮道宗擺了擺手,微笑著說道:“我是沒有什麼意見能說的,工作組也沒有這個能人了,都隻有佩服的話呢”。
“您過獎了”
李學武微微一笑,端著茶杯喝了一口茶,隨後說道:“剛才德才主任跟我說這次檢查的結果是……還行?”
“嗬嗬”
馮道宗就知道越不過這個坎兒去,今天他必須把頭低下來道歉的,兩人是沒有矛盾,但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擱在他的身上也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出現的,可以談,但先道歉。
“我得跟你說聲抱歉啊”
馮道宗的態度很是誠懇,點頭道:“我們是收到了確切的舉報信,以及大量的證詞,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