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人從窩棚、從廢墟裡走出來,神情從麻木變得不可置信,再到狂喜,最後是號啕大哭。
隨著鑼聲遠去,更多的人走上大街,喜悅從這一邊傳到那一邊,逐漸漫延到整個灤州。人們發瘋似的跳躍著,歡呼著,互相抱著,死氣沉沉如荒墓一般的灤州城沸騰了。
顧春和扶著膝蓋慢慢蹲了下來,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疲憊,渾身酸疼無比,所有的關節似乎生了鏽,每動一下,身體都在喊疼。
“姑娘。”萱草心疼地望過來,從未流過淚的她,眼眶竟然開始發燙,伸手一摸,臉上已全是淚水,“我們熬過來了。”
“是啊,等出去了,我先要痛痛快快洗個澡,換身衣服,我身上都快餿啦!”顧春和眼睛笑得彎彎的,“然後大吃一頓,蔥爆羊肉、水晶冬瓜餃、小炒牛柳,還有糟魚糟鴨舌,芙蓉雞片……嗯,吃飽了就睡他個三天三夜,誰也彆叫我起來!”
萱草被逗樂了,仔細端詳她半晌,忽然感慨道:“姑娘開朗好多,之前一遇事就哭,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我看著都著急,現在已經成為大家的主心骨。”
顧春和失笑,“不敢當不敢當,無非是沒有依靠,苦苦支撐而已。”
“可是沒有姑娘,那些孩子根本活不下來,換個人帶五百石糧食進來,或許這裡已經因為搶糧生亂子了。”
因為我不能總呆在原地,等著他拉我走。
顧春和抬頭仰望天空,今天是個大晴天,陽光很好,一圈圈光暈晃得她有點睜不開眼,不由把手遮在額前。
左手腕空蕩蕩的,如果知道她把手鏈抵給了彆人,那個人肯定會生氣的。
他生起氣可真夠嚇人的,得想個法子哄哄。
太陽往下拉了兩分,漫山遍野便抹上一層晚霞的顏色,謝景明玄色的衣服也染上了紅色。
從京城到灤州,一千六百裡的路程,換馬不換人,僅用四天就到了。
許遠見到他時,很是大吃一驚。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止是衣服,臉上也是灰撲撲的,下巴冒出胡子茬,發髻也鬆了,碎發從額前耷拉下來,竟帶著一種滄桑感。
就是急行軍,也沒見郎主這般疲乏狼狽過。
謝景明翻身下馬,脊梁依舊筆直,“灤州城情況如何?”
“還沒好,再有兩天即可通行。”許遠答道,“顧娘子、萱草平安,顧先生,平安。”
謝景明繃緊的神經瞬間鬆弛,身形不由一晃,差點摔倒。
然不等彆人扶住,他自己就站好了,吩咐許遠,“這裡不用你伺候,灤州盯著去。”
許遠應是,一向話少的他臨走前反常多了句嘴,“郎主還是好好休息,收拾乾淨,顧娘子看了也高興。”
“用你提醒?”謝景明笑罵,“滾!”
但他也知道,接下來還有無數事情要做,而自己的身體已疲憊到極致,必須休整一晚。
攝政王降臨,當地州府不敢馬虎,本想請他住到周邊的縣城,結果人家偏要離灤州城近點,選來選去,離灤州城比較近,又比較氣派能住人的,隻有富商石家。
因派人提前通知石員外,並再三叮囑,一定要伺候好這尊大佛。
石員外一聽攝政王要住家裡頭,美得鼻子冒泡,全家上下百十來口總動員,把府宅各處打掃得一塵不染。大暑天的,怕熱著王爺,愣是高價購得一批冰,用雕花冰鑒裝了,擺滿了正院的屋子。
至於鋪的蓋的,吃的喝的,更是無一不精,無一不貴,隨便一個不起眼的帳幔鉤子,都是金子做的。
等謝景明進石家一看,滿腦子就倆字:有錢!
沐浴更衣過後,石員外已準備一桌盛宴。
謝景明看著桌上的菜,微微挑眉,“魚唇?”
“正是。”石員外略帶得意道,“不知道王爺喜歡吃什麼,小民就擅自做主了,若是不合口味,隻要王爺說一聲,小民立刻讓他們重新做一桌上來。”
謝景明笑笑,“不用,勞你費心,已經很好了。”
得攝政王一聲讚賞,喜得石員外抓耳撓腮,正琢磨著說兩句笑話應應景,不妨簾櫳微動,自家寶貝閨女從後麵繞出來。
石娘子妝容精致,衣衫華麗,白玉似的手端著托盤,含羞帶怯地走近,“王爺一路車馬勞頓,這是我親手做的合歡湯,最是清肺去燥。”
說著,把湯碗放在謝景明麵前,收回手時,袖子還有意無意地從他鼻尖掠過。
謝景明臉色一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喝道:“這手鏈哪兒來的?”
常年拉弓握劍的手,手勁非同小可,石娘子又驚又疼,小臉都扭曲了,“放手,放手,爹,爹!”
石員外嚇出一身冷汗,“王爺,手下留情!”
謝景明反而收緊幾分,“說。”
石娘子疼得腦子直抽抽,“一個姑娘送我的,當時她快死了,我幫了她一把,她就把這手鏈送我了。”
反正那女的再沒回來,定是死在灤州城了,死無對證,也許還能憑此和王爺搭上關係。
謝景明愣住,忽而一笑,“你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