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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莊小九 84836 字 3個月前

第71章 隔桌打臉

錦心咬了咬嘴唇, 青色的臉又泛了紅,冷笑道:“郡主在這裡,我哪裡敢不見禮呢?不過是見有的人不知禮數, 竟然一直挽著郡主的胳膊不放。”

說著眼神直勾勾地瞪著錦魚。

錦魚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剛才郡主一直挽著我的胳膊。可我想, 我雖年長幾歲, 可身份遠不如郡主, 這才反過來挽住她的。難不成依姐姐的意思,該郡主挽著我才是?”說著真放下了胳膊,卻給了郡主一個眼色。

長寧郡主眼睛一亮,眨巴兩下,笑得露出了粉嫩的牙齦, 伸手挽住了錦魚,抬起了下巴。

錦心眼睛微縮,嘴角抿成一條線, 胸口起伏不定。

她性子本就驕傲,給長寧郡主行禮是不得以而為。叫她給錦魚低頭,實在是比殺了她還叫她難受。

一時兩邊僵持住。

忽聽有人軟軟地道:“長寧郡主, 我記得你一向是最重嫡庶的。我還以為, 你會跟敬國公世子夫人要好, 如今怎麼倒跟江家三奶奶這般要好?”

這話聽上去, 似乎隻是一個不相乾的疑問。

可是聽的人卻不免想, 對呀, 長寧郡主跟江三奶奶交好, 根本是自降身份。

錦魚眼神一定,見說話的姑娘嬌小玲瓏, 披著件奶黃色的素錦大毛披風。

雖是素錦,卻繡了一道孔雀藍色的百草斕邊, 十分新奇可愛。

原來是顧茹,明明瞧著軟軟的可愛,不想竟是個厲害的角色。

本來她也隻是因為錦心狗咬呂洞賓,一來就找她麻煩,想收拾收拾錦心。

如今既已把錦心氣個半死,她也就不計較了。

今天,她也是半個主人,不能真跟人吵起來,壞了鐘微的好事。

她想了想便輕輕一抽胳膊,卻沒抽動,不由轉眼去看長寧郡主。

卻見她一張圓潤的小臉鼓了鼓,雙眼睜得像隻憤怒的小鳥:“我跟誰好,還要你來管!你們囉嗦半天,怎麼一個二個的都不來跟我見禮?是想反了不成?”

周圍的姑娘們全都嚇得大氣不敢出。

一時隻聽得堂上屋瓦一滴一滴的清響。

錦魚不由有些愧疚。長寧郡主天真驕縱,她不該利用她的。可她一時半會兒的又想不出什麼勸解的話來。

好在鐘微已經跑了過來,笑著一手拉顧茹,一手拉長寧,笑道:“哎喲,我的生日,你們誰敢不給我臉麵,我就哭給你們看。”

一句話,頓時刺破了這緊張的氣氛,立刻便有人笑出了聲。

錦魚鬆了一口氣,不由再度佩服鐘微。這樣的好姑娘,等到題跋大會,她一定要好好給她找一個女婿。

顧茹臉上仍是天真無辜的模樣,半側著身子,給長寧福了一禮,笑道:“給郡主見禮了,祝郡主萬福金安。”

她既開了個頭,沒給郡主見過禮的姑娘們也都一一上前。

其中錦心夾在中間,胡亂地也見了禮。隻是臉上的表情一直繃得死緊,不複剛進門時的趾高氣揚。

錦魚趁亂拉了鐘微一把,避到人後,偷偷跟她道了個歉意。

鐘微狹長的眼兒彎彎地,衝她做了個鬼臉,低聲道:“你沒看出來?她就是來砸場子的。虧得你跟郡主兩個壓製了她。她老實呆著便罷,若還是想搞事,你就替我把她給收拾了。我才樂意呢。”

錦魚:……難道她又福如心至歪打正著?

隻不知道小郡主是不是看出來了,這才故意打擊錦心的?倒不是被她利用了。

一時丫頭們引著眾人都入了座。

一共擺了九桌,每桌七八人不等。

錦魚跟鐘微還有長寧郡主等在首席。不過鐘微忙著滿場子跟人周旋,席上暫時隻有她跟小郡主還有幾個鐘家的姐妹。

錦心與顧茹還有柯秀英等坐在次席。

錦魚背對著錦心。

卻聽得有人道:“也不知道鐘五姑娘是怎麼想的?到這裡來辦生辰宴?我剛才一路走來,見個光禿禿的園子,連座像樣的樓宇都沒有。便是這裡……你瞧瞧,這些個幔帳桌帷,都是東拚西湊的,不像個樣子。明明上回在她們自己家那個明月鬆韻樓多氣派,又暖和如春。”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不是錦心跟嬌滴滴的顧茹。

可是她也不好轉頭去看。

倒是有人替她解了惑。

“柯姐姐,這園子是衛五娘子的,聽說常恭坊新安坊一帶的人家因自家不便,常在這裡設宴。鐘五姐姐跟衛五娘子交好,因此幫襯著她。”

這話軟軟的,聽上去依然沒什麼問題。

可是細想又極狠毒。

常恭坊新安坊是小官之家,新安坊更是商戶,與她們這些貴女身份地位差了不知道有幾級。這些人常設宴的地方,便是好也成了不好。實在配不上她們的身份。

鐘微在此設宴,也不是因為這裡有什麼彆的地方沒有的好處,隻是為了幫朋友。一腳便把國色天香園踩在了泥裡。

錦魚見這顧茹如此針對自己,心裡不由有些警惕。

難道顧茹是錦心今日找來砸場的幫手?

還有柯秀英,剛才就是她們兩個一唱一和地吹噓錦心的宋錦衣裳,替錦心抬轎子。

可明明柯秀英之前還圍著王青雲轉,難道出了什麼事?她不再惦記王青山了?

還有顧茹,這樣厲害的人,不會看不穿錦心,為什麼要為她所用?

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正想著,就聽小郡主忽道:“你這個梅花香餅好濃的梅香。便是宮裡的,也比不上呢。還有這個梨條,一根根像水晶一樣,倒沒見過!”

錦魚不由莞爾。小郡主這是在隔桌打臉麼?

看來小郡主雖任性,卻不是傻子,必是也瞧出錦心今日來給鐘微賀壽是不懷好意了。剛才為難錦心多半也是故意的。倒是她自己單純了。

她忙解釋道:“這個梅花香餅,倒有些來曆。鐘三公子不知從哪裡尋來的梅花露,指節長的一小瓶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錢。調了牛乳和的麵,才有這樣的香氣。這梨條呢,是我們江家的東西,倒尋常得緊。郡主覺得好,我回頭給你帶一匣子回去。”

這梨條就是用今年江家莊上的香梨製作成的蜜餞。

因她瞧著尋常蜜餞黑乎乎乾巴巴的一團,便下了些功夫,做成這種水晶透明的凝膠狀。

鐘微前日吃了說好,特地叫她今日拿來待客。

“這個時辰了,該來的人怕都到齊了吧?”這回開口的卻是錦心,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我看首桌上還空著一個位置。不知道是誰?想來要等她的。”又是顧茹。

錦魚暗暗翻了個白眼。

王青雲一直沒回話。

也沒說來,也沒說不來。

因此她跟鐘微商量著還是當她來算。

鐘微坐首席上位,左邊是長寧郡主,右邊是錦魚,然後才是王青雲。

她隔在兩人之間,少些鐘微跟王青雲必須對話的尷尬。

“前日無量庵阿彌陀佛誕辰,給她下了帖子,她都沒去。聽說是染了時疫。”這聲音嬌嬌軟軟的,又是顧茹。

“我聽說……倒不是時疫,是她叫鐘家人傷了心,因此不肯出來見人。”

這回錦魚光憑聲音就能分辨說話的誰是誰了。

柯秀英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有些粗。語氣裡更是滿滿興災樂禍。

錦魚眉頭一緊。

這柯秀英怎麼消息這麼靈通?

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擔心地看向門口。

將近正午,外麵的天色仍是暗沉沉的。

已經午時一刻,馬上就要開席了。

王青雲如果今日真不出現,就做實了她被鐘家傷了心的傳聞。

王青雲喜歡鐘哲這麼明顯,相信這些眼神賊亮的貴女們早就心知肚明。

這樣的傳言,簡直等於明說鐘哲拒絕了王青雲。

王青雲今後再要說親,怕就難了。

“你說的鐘家人是誰呀?不會是鐘三公子吧?”這回說話的卻是錦心,腔調裡都是輕浮的笑意,帶著滿滿的惡意。

錦魚眉頭輕鎖。

錦心與鐘微沒仇沒怨,與王青雲也沒深仇大恨,可今天她來這裡,這態度確實是來砸場子的,還特意帶了兩個幫手。

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鐘微跟王青雲是她的朋友?

那她們兩個豈不是受了她的連累?

隔著桌子,她又不能跳過去給錦心兩巴掌,堵上她的嘴。

可又不能什麼都不做。她思忖片刻,招手叫豆綠,悄悄在她耳邊吩咐了幾句。

豆綠眼神亮亮地轉身去了不提。

誰知豆綠剛走,就聽有人驚喜地叫道:“王姐姐!你可算來了。”

她抬眼往門口看去,就見門口正走進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那女子梳著大氣磅礴的牡丹頭,分心插著一枝銜珠點翠金鳳,那一粒寶珠成心形,血紅的一點,正正墜在眉間略上之處,映著她雪白飽滿的額頭。

這種發型,本朝多是婦人梳,少見有未成親的女子把整個額頭露出來的。

但是她極適合這樣的裝扮,於平素難以言說的清高傲然之上,又添了幾分凜然不可犯的氣勢。

錦魚大喜,忙起身迎了上去,走近了,見王青雲臉上妝容甚重,人也瘦了不少,心中忐忑,叫了聲:“王姐姐。”

王青雲正與鐘微寒暄,聽她招呼,抬眼看來,四處打量了一下,笑道:“今日這繁花樓倒變了個模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鐘微忙道:“她呀,把嫁妝底都翻破了,我攔都攔不住。”

錦魚笑道:“就這樣,我還聽人嫌棄,說我這裡平素來的都是些小官富商之家。我隻是怕委屈了你。”

王青雲不屑道:“什麼人這樣勢利淺薄?”

錦魚自然不好說是顧茹,便叫關了繁花堂的大門,回頭攜了王青雲的手,笑道:“人都到齊了,隻等你呢。”便引著她上了席,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她,讓她挨著鐘微的右手坐下。

這樣一來,她與錦心便錯身而對,能看見錦心的側臉。

不過錦心連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長寧郡主收拾老實了。

一時便遠遠地響起了喜樂調皮的歌聲,卻是一曲《鶴猴祝壽》。鶴吹簫,猴獻桃,舉杯一飲長生酒,願與日月悠久守。人壽長,長千年。人壽高,如泰山。福澤深,如東海。

歌聲一起,便開了席。

各種美酒菜肴如流水般抬上了桌子。

光酒就有八種。雪腆酒、石榴酒,荔枝酒,珍珠泉,薔薇露,碧香春,瓊花露還有烈一些的羊羔酒。

菜肴是二湯四素八葷,還加六種主食小點。

湯有紅棗血燕盅,芙蓉雪霞羹。

四個素菜是香菇盒子,油燜春筍,茭白蚱還有素燒鵝。

八個葷菜是鹿脯,帶子上朝,茄汁魚卷,黃泥煨雞,龍井蝦仁,海參盆,水晶肴蹄還有筍焙鵪子。

六種小點除了青金石飯,水晶冬瓜餃,乳糕,炒鱔麵,二紅飯還有黑豆薏仁粥。

如果說之前還有人因為國色天香的景色不佳,天氣又黑沉沉的有些小小埋怨,這一道道酒菜上桌,所有人頓時都吃得合不上嘴。

又有歌聲助興,繁花堂內之前始終有些壓抑的氣氛,頓時鬆快起來。

鐘微又是個詼諧的,繞著桌子的給人敬酒。

同桌的姑娘們也說說笑笑,互相祝酒。

氣氛越來越歡快。

錦魚總算鬆了一口氣,端起薔薇露飲了兩口,一邊留意著全場的動靜,怕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

卻發現今日的情形多少有些奇怪。

鐘微是壽星,眾星捧月原是應該的。

長寧郡主身份最尊貴,都來給她敬酒也說得過去。

隻是錦心……就見她端坐在椅上,並沒主動去跟誰寒暄。可是想要給她敬酒的姑娘倒排了長隊。顧茹與柯秀英更是一左一右,態度親切,宛如婢女一般,伺候得十分殷勤。

明明剛才長寧郡主才敲打過錦心。

按理這些貴女們該有所收斂才對。

她想了想,王青雲向來是個靈通的,正想問她一句,可巧鐘微敬了一圈酒回到桌上。

她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見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她索性一手一個,拉了她們出來,到得繁花堂後的一間小小退步中。

這退步原是她留來自己到國色天香園時辦事用的。

收拾得極精致。

中間放了一張花梨木大茶桌子,四把花梨木的玫瑰椅。

她便請兩人坐下,奉了薔薇露,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鐘微笑著拈了根水晶梨條,叼在嘴裡,慢慢吃著。

王青雲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這個麼?我倒是知道一二。”

錦魚:……果然不愧是王青雲。

第72章 畜生不如

“你可有聽說, 過了年,皇後娘娘便要替太子選妃?”

錦魚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

她雖在莊上長大, 離皇家十萬八千裡。可畢竟洛陽莊的主顧們都是京中的富貴人家, 太子的事, 她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隻是從未留心。

太子早些年成過親,娶的是誰家的女兒,她雖不清楚,但聽說夫妻和睦,還生下了兩個女兒。

可惜太子妃是個沒福氣的。

沒兩年一病沒了。

太子便一直沒再納正妃。

也不知道過了幾年了。

皇後娘娘想要替太子納妃, 找親妹妹敬國公夫人進宮商議也尋常。

錦心今天特意穿皇後娘娘賞的麵料來赴宴,就是要讓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她上能通天。

這節骨眼兒上,誰要得罪了她, 隻消她在皇後娘娘跟前略提一提,太子妃之位便毫無希望了。

這對錦心而言,無疑是個極好的機會。

以前錦心裝作跟她關係不錯, 以顯得自己賢良淑德。

可她現在名聲越來越大, 國色天香園也風生水起。

有那不知就裡的人, 比如說誠親王妃, 若是求到錦心頭上, 來邀她赴宴, 怕不氣死錦心。

如今既有機會仗了皇後娘娘的勢, 便索性當眾跟她撕破了臉。

是要跟毫無權勢的江三奶奶交好,還是跟權利熏天的敬國公世子夫人交好, 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也幸虧鐘微跟王青雲兩個都心有所屬,根本沒想過要去當這個太子妃, 所以也沒把錦心放在眼裡。

而顧茹與柯秀英大概是有那飛上枝頭的鴻鵠之誌,因而一直奉承著錦心。

她正想得出神,卻又聽王青雲道:“微妹妹,也說不定她今日是銜命而來,想看看你合適不合適。”

這個“她”自然是錦心。銜誰的命,也不用問,必是皇後娘娘。

錦魚再度茅塞頓開。

這便更說得通了。

皇後娘娘居於深宮,對外頭世家的女兒們就算認得,也不過是偶然宮宴,遠遠看上一眼兩眼。

若鐘微也在皇後娘娘考慮的範圍之內,那麼錦心說自己接到了鐘微生辰宴的帖子,皇後娘娘會不會順便說,你去瞧瞧,看看她如何?因為要讓她辦事,還特意重重賞了她?

畢竟以錦心仇視她的程度,如果不是有什麼特彆的目的,應該是不會願意踏足國色天香園的。

隻是她知道,鐘微隻喜歡才子,不喜歡太子。

果然就見鐘微笑得眼彎如月,像隻小狐狸道:“人人都知道我與衛姐姐交好,連生辰宴都不在自家辦,要巴巴來給她的園子捧場。敬國公世子夫人怎麼可能說我的好話喲。”

錦魚不禁莞爾,心中又有所感。按理鐘微認得錦心遠在她之前。可見是早看破錦心為人,根本沒把錦心那什麼賢惠的名聲放在眼裡。

王青雲默默飲了一盅薔薇露,深深地看了鐘微兩眼,站起身來:“臘八的時候,咱們一起去宏福寺施粥吧。”

這個咱們自然也包括了鐘微。

錦魚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看來不僅鐘微放下了,王青雲也放下了。

也許就像江淩說的,鐘哲那日是故意討打,叫王青雲出了這口惡氣,倒有些用。

*

三人又略待了片刻,便複出來,坐下吃席。

錦魚瞧去,就見圍著錦心的人群總算散了。

她低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黃泥煨雞,還沒咬下去,卻聽錦心道:“剛才那歌兒叫什麼?我倒沒聽過。像那廟口賣解的。我看這天色這般難看,還當會唱一曲《秋月照茅亭》呢!”

這話卻是特意轉過頭,衝著她說的。

錦魚暗暗無語,便側了身子,才要說話,就聽有人道:“那歌兒叫《鶴猴祝壽》。說的是主人有福,連白鶴猿猴這樣的畜生都知道來湊趣。可惜,有些人,連畜生都不如。”

這話也太狠了,反應更是快極,錦魚不由心懷佩服地看向王青雲。

她與人吵架,是萬萬說不出這樣犀利的話來的。

就見王青雲大概酒氣上頭,臉色有幾分緋紅,於尋常一本正經的美麗中,顯出一種明媚的妖豔。

錦心這回卻也伶牙俐齒起來,冷笑道:“畜生知道什麼?一個人有沒有福氣,要看天公作不作美,王姐姐,你說呢?”

這就差直接說,鐘微無福,所以天公才不作美,明明是正午,卻黑成一團,堪比長夜。

可她話還沒完,大眼睛朝錦魚一瞟,補充道:“鐘妹妹,我知道你是個最有福氣不過的人。今兒呀,你必是找錯了地方,沾到了彆人的晦氣才這樣的。”

錦魚:……

若不是剛剛托了王青雲的福,對錦心今日的目的有所了解,她大概又會覺得這話來得莫名其妙。

不過雖然錦心今天有備而來,還帶了幫手。她可沒在怕。論幫手,她也有。論戰鬥力,顧茹柯秀英可比鐘微王青雲差了十萬八千裡。便是身份上,錦心今日也壓不住她,她後頭還有長寧君主撐腰呢。

她素來也不是個默默受人欺負的。她之前已經叫豆綠去安排了,一會子有錦心的好看。

就聽鐘微笑道:“姐姐可是在笑我福薄,壓不住這園子?姐姐若想聽《秋月照茅亭》,我叫她們唱來就是。”說著指了指身邊的丫頭。

那丫頭就朝外走去,不想門一開,隻覺得迎麵有什麼東西飄到了臉上,她驚叫了一聲,抬眼望去。

就見一層層的黑灰雲下,一點點的白,盈盈如鵝毛般落下。

下雪了?

錦魚坐在椅上,手舉著一雙空筷子,怔忡半天,才看向鐘微。

就見鐘微眼神晦暗不明,說不上是驚喜還是失落。

京城初雪之日,便是題跋大會之時。

由翰林大學士傅鞏與白鷺公子牽頭,遍邀在京才子,齊聚國色天香園,比拚題跋。

這是京城文人之間近日最熱鬨最關注的事件。

有資格接到一張請柬的,自然免不了喜上眉梢。

沒接到請柬的,狷介些的,暗暗生氣,也捉摸著要搞個什麼彆的大會比上一比。那入世圓滑些的,便托人托關係想要拿到一張,以自抬身份。

傅鞏學士向來看淡名利,耿介秉直,完全走不通後門。

倒是王青山,見托來找的人太多,怕犯了眾怒,因而勸說著又多發了十來張觀禮的帖子。

說是觀禮,難不成進了園子,人家想要出個題跋,還能堵上人家的嘴不成?

妙就妙在,這帖子上沒有日期,隻寫一個初雪之日,正午之時。

本來這事,錦魚是有些擔心的。

若是撞上了園子裡正好有人,豈不難辦。

不過梅掌櫃說,因天氣越來越冷,這園子也越來越蕭索,進入臘月,便沒什麼人預定了。

按照往年的天氣,初雪最早都要到臘月中旬,遇到暖冬,到明年一二月也是常事。

再說,這樣的盛事,便是撞上了哪戶人家,跟客人商議一下,未必不肯通融,頂多當日免費罷了。難的倒是當日沒人預定,忽然之間,怕是準備不及人手酒食,隻能到外頭酒樓買些現成的來。

因此錦魚便也由著王青山去發送請柬。

誰能想到,今天鐘微生日,竟然小雨轉雪了。

若是那些接到請柬的才子們不知就裡,全都湧進國色天香園來,豈不衝撞了今日的貴女們?

她與鐘微對視一眼,幾乎同時站起身來,都朝門口走去。

王青雲挑了挑眉頭,也放下手中筷子,起身跟上。

長寧郡主轉頭看了看,哎呀叫了一聲“你們怎麼都不帶我”,也推開椅子,提著裙子朝門口跑。

她們這一桌如此,其他桌上活潑些的姑娘也都紛紛起身,跟著往外跑的。

一時眾人簇擁著,湧出門口,站在台階上,朝外看去。

錦魚與鐘微王青雲長寧郡主在最前排。

太陽仍是看不見影子。

天邊的彤雲卻於深灰中泛出一種似有若無的紅。

杳無人聲的荒林中,“呼呼”似有風過,吹的那樹梢上僅存的幾片葉子,也飄飄地落下。

這些枯黃的葉子中,卷著點點的飄動的白,好像一幅珍珠羅的背景上,一隻看不見的筆,正在揮灑著一幅會動的畫兒。

這點點的雪白疏疏落落的,不仔細看不見,太仔細了,也看不見。

真的下雪了。

錦魚心中的喜悅也隨著這雪花兒飄蕩起來。

鐘微托她幫著挑人,自然還是要入了鐘微的眼才好。

今日撞到一處,真是天公作美,成全鐘微可以親自相看。

卻聽身後有人笑道:“不過是幾粒雪點子罷了,哪裡就算下了雪?這雨夾雪,再一凍上,道路難行,最是煩人不過。”

聽來像是家常寒暄的廢話,但就是讓她掃興。

錦魚不用回頭,也聽出來,又是錦心。

她左右掃了一眼,見豆綠不知何時湊在一群丫頭婆子中,也擠在簷下一側看雪,便朝豆綠挑了挑眉。

豆綠小蒜頭鼻子聳了聳,衝她笑得像隻小狐狸。

錦魚便放了心,轉頭似笑非笑,看著錦心,道:“姐姐說得一點不錯。我也擔心道路難行,回頭姐姐在路上有個閃失,不如趁現在雪才剛開始下,姐姐早些回府罷。”

錦心一張雪白的臉埋在銀貂裘的風毛裡,也不知道是因為粉和胭脂褪了色,還是離得太近了,錦魚見她眼下有兩片暗青,顯得憔悴。

可錦心的氣勢仍是倨傲得很,擺出一個小公爺常有的姿態,淩厲的下頜抬得高高的,眼珠子冷冷地盯著她:“鐘妹妹的生辰宴,她都沒發話呢,你算什麼東西?想攆我不成?”

她這話說得聲音極大,幾乎是在嗬斥。

倒讓錦魚想起以前在景陽侯府的時光。

那時錦心便是這樣,一旦裝斯文裝不下去,就撕破臉撒潑。

此時,便是最遲鈍的姑娘,也看得出來,衛家姐妹不和。便有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慢慢往一邊移。

錦魚眼角餘光就見,大半的姑娘都移到了錦心身後。她這邊隻有小一增,包括鐘微王青雲長寧郡主等人。

頗有幾分兩軍對陣的架勢。

她不由有些鬱悶。

明明是鐘微的生日,怎麼搞成這樣?!

她隻得笑瞅著錦心,道:“我哪裡是在攆姐姐,分明是在照顧姐姐。”

話音剛落,胳膊一沉,她轉頭,就見鐘微挽上了她的胳膊,狹長的眼兒彎彎如月,道:“衛五姐姐,你可真偏心,怎麼獨擔心敬國公世子夫人一個呢?”說著,鐘微扭頭衝所有人揚聲道:“今日這天氣實在不作美,有哪位姐姐妹妹若是擔心一會兒路上難行,要先行告退的,隻管先走就是,不必拘束。你們今日能來,我已經承情了。”

這是明晃晃地替錦魚攆人背書。

錦心嘴角顯出一條深深的皺紋,從緊咬的嘴唇直到臉頰邊。看上去氣極了,卻找不出半句話來回嘴。

卻聽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宴會未完,彆說下幾粒雪珠子,便是下刀子,也該喝完這杯酒才告辭的。江三奶奶,敬國公世子夫人知書識禮,怎麼會提前離開呢?”

“正是如此。今日衛五娘子也算半個主人,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呢?”

“我才剛吃個半飽呢,怎麼就要我們走人呢?”

…………

錦魚:……

顧茹實在是個厲害的,立刻給錦心找了個不能走人的理由。還刻意凸顯了她跟錦心身份上的差距。

一下子,把她倒變成了眾矢之的。

太子妃的位置果然誘人。

“哎呀,哎呀,快看快看!大家快看呀!”

有人在誇張地又笑又跳的,驚呼不止。

錦魚循聲一看,果然是最會見機行事的豆綠。

豆綠不知何時跳下了台階,正站在繁花堂前的空地裡,雙手掌心攤開,捧成一片海棠葉子的形狀,朝天上舉著。

錦魚的視線移上去,頓時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跟錦心鬥嘴的這會子工夫,天上飄下來的不再是雪粒子,而變成了一片片晶瑩潔白的雪花。

仿佛漫天的梨花,翩翩起舞,風輕輕地吹動,一點點的白,搖曳飄舞,如夢似幻,像憑空多了一幅鋪天蓋地的珍珠簾子。

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就站在珍珠簾子外,靜靜地觀看著珍珠簾子內那個寧靜而悠揚的世界。

看來題跋大會就在今天了。

第73章 包藏禍心

“你種了臘梅?”

她正沉浸在這飛雪飄花的世界裡, 卻聽有人問。

她回頭,見王青雲在她身邊,正睜著一雙大眼仰望著天空, 臉頰緋紅嬌豔, 有一種淩冽之氣, 恍若那琉璃世界中的灼灼紅梅。

錦魚心中不禁再次替她惋惜。

鐘哲有眼無珠啊。

臘梅花兒, 這園子裡本是沒有的。

可她想既然冬天也開園,又是鐘微生日,園子不能太素了,梅花還沒到開放的時節,便特意去尋了幾株綠蕊臘梅, 放在了繁花堂的北麵粉壁四周,這樣北風吹時,繁花堂內滿屋都有梅香。

隻是一直到現在都沒人發現。

之前室內人太多, 又點了蠟燭,氣息龐雜,倒也不奇怪。

現在大家雖都站在外頭, 可注意力都叫天上的雪花兒吸引去了, 仍是沒人留意到這一點。

隻有王青雲。

她便抿著嘴兒笑了笑, 點了點頭。

可她的心思卻不在這臘梅花兒上, 反道:“姐姐, 若一會兒雪真下大了, 咱們之前商議的題跋大會章程怕是全沒了用。”

當初她跟王家姐弟商議了章程, 覺得若是一處處地比議,一來筆墨不方便, 二來若有人知道自己輸了,後頭再有地方便不肯再出力, 豈不冷清。

所以說好了,不如先帶著眾人一處處逛去,最後都聚到繁花堂來,好酒好茶好點心地招待著,請才子們各賜墨寶,或者誰有了才興,直接在繁花堂後的粉壁上提字也成。

全都齊了,才開始一處處評比。

可現在繁花堂內都是姑娘們,卻是不能讓他們過來了。

就見王青雲仰望著天空,露出一個剪紙般清晰的側影,長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你這幾株臘梅,連影子都瞧不見,卻是暗香襲人,極妙極妙。”

雖是答非所問,可錦魚聽她提到臘梅,靈光一閃,笑道:“姐姐,我倒有一個主意。一會兒才子們若是踏雪尋來,我們仍先引他們各處逛去,末了請他們到臘梅粉壁處。做好了題跋,再匿名抄送到繁花堂來,由咱們這裡的姑娘們來評鑒出個狀元榜眼探花。”

兩處相距極近。

那幾道粉壁為了遮風避雨,都搭了極寬大的卷棚頂。

叫人在棚頂下放置書案,炭盆,酒盞,既能揮毫作詩,又能賞梅飲酒,豈不風雅。

想來那些人不會怪罪。

王青雲轉過眼珠子,看她,拍掌道:“妙極。這樣也省有的人看人不看文,又或者拉幫結派互相吹捧了。可彩頭怎麼辦?我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

當時她們準備了輸贏都給彩頭。因都是文人,直接扔銀子實在不雅。王青雲便主動說去替她挑些好的印章石。雖是來者有份,但是前三名自然要挑那最頂級,價值不菲的青田雞血或是壽山。

可因為鐘哲的事,王青雲自然也一直沒把石料給她送來。

聽王青雲提及這事,錦魚略一想,便笑道:“繁花堂內擺放的茶花如何?我點算一下,到時一人送上一盆。前三名的彩頭麼,我就摘幾枝臘梅來,插出三瓶花兒贈人。如何?”

她既在宏福寺插花大會上拔得頭籌,也算得個花中狀元。

不知多少廟觀世家來求,她都婉拒了。

石料再好,隻要肯出銀子,就買得到。

她的插花,卻是有錢也買不到。

王青雲便看向鐘微:“今兒是你的生辰,還得你作主才是。”

語氣雖不複以前那種刻意討好的親熱,卻也落落大方,仍是熟稔的朋友。

鐘微狹長的眼中晶光一閃,飛快地看了錦魚一眼,笑道:“你們兩個的法子再好沒有。讓我跟大家交待一聲。”

說著,便轉頭提高聲音道:“姐妹們可有聽說過題跋大會?”

眾人紛紛笑道:“這誰不知。”

鐘微便把剛才錦魚跟王青雲商議的章程說了,末了道:“若有哪位姐姐妹妹擔心雪下大了,道路難行,或是有彆的緣故,要現在離開的,隻管說。我們立刻安排人護著你出園。保證不叫人衝撞到了。”

這些閨閣女子平常哪有多少熱鬨可玩?

便是之前宏福寺的插花大會,有的家中雖拿到了帖子,也多半是兄嫂前往,沒她們的份兒。

本來隻是參加一個生日宴,卻撞上這樣難得一見的才子盛會,哪有不興奮的?

錦心臉色鐵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剛才錦魚明明叫她先走的,是顧茹說便是下刀子,也該喝完這杯酒才告辭的。她總不能現在立刻反悔吧。

她身後的姑娘們全都拘謹著,沒人敢出聲。

錦魚身後的姑娘們卻是沒管那許多,都哄地一聲,無不紛紛道好。

隻是內中有一人扼腕道:“題者,標其前,跋者,係其後也。皆有所本。我們若不跟他們一般逛上一遍園子,便是點評,也是胡亂為之,未免有失公允。”

錦魚轉身看去,就見這位姑娘,前劉海密密地覆在眉毛上,隻看得見一雙清亮的眼睛,臉盤子圓圓肉肉的。

她卻不認識。

王青雲笑道:“袁妹妹不愧有文姬班昭之才。若大家有興,不如趁著他們還沒來,有想要去逛逛園子的,便去走一遭?”

錦魚忙衝小丫頭圓兒招手,讓她去通知梅掌櫃,趕緊準備題跋大會的事。又特意囑咐說讓才子們來了,先不要進園子。等這邊姑娘們逛完了,再放人進來。

圓兒點著鼓鼓的腮幫子,應了一聲,飛跑著去了。

錦心不滿地看了一眼顧茹,轉身回了堂內。

顧茹略低了低頭,緊緊跟上。

柯秀英自然也沒去。

本跟在她們後頭的姑娘們便都魚貫而入。

錦魚便托請王青雲帶碰上想逛園子的袁姑娘還有長寧郡主等人。

而繁花堂內,繼續吃席麵。

鐘微自然陪同。

錦魚便出來到了退步中,吩咐豆綠回府去尋三隻花器。

又叫人拿了一迭子紅紙來,隨手開始鉸梅花,打算一會兒分給眾人,做投籌用。

正鉸著,圓兒跑了來進,低聲道:“奶奶,奴婢剛才蹲在花幾後麵吃果子,聽得那些姑娘們在商議,說一會兒題跋大會時,都要看著敬國公世子夫人的眼色投呢,”

錦魚:……

這下倒有些麻煩了。

剛才她雖沒仔細看,但錦心這頭約莫有三分之二的人,占了大多數。

若她們包藏禍心存心使壞,豈不是選出來的題跋全是最差的?

她自己雖不那麼介意題跋的好壞,可是這豈不辜負了那些才子們?

傳出去,人家不會知道是錦心暗中使了壞,隻會說她無能,偏讓一幫不懂文彩的姑娘們來評議,好好的題跋大會,都毀了。

這於她,於國色天香園日後的名聲,可都極是不利。

她凝神想了一想,從荷包裡掏出個銀角子賞了圓兒,道:“你還藏好了,再仔細聽聽她們有什麼彆的議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自然有法子對付。

*

一時三巡酒過,去逛園子的姑娘們也都興衝衝地回來了。

錦魚便命撤了酒席,請大家喝茶,又拿出圍棋雙陸等玩意兒,由大家各自玩耍。

梅掌櫃的也派人送來了今日到場的二十六位才子名單。

錦魚拿過名單,就見她之前便特彆留意的兩人都在,不由更是欣喜。

又過了約一個時辰,梅掌櫃派人來道各才子已經逛遍了園子,如今都在粉壁那邊,開始題字了。

豆綠也早取回來三個花器。

一隻汝窯經瓶。有詩雲“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瓶上有細白蟹爪紋。高雅如皇家公主,望之叫人不敢輕慢。

錦魚:……這可是她壓箱底的好東西,豆綠這丫頭可真舍得。

想想原是自己叫她取好的來,隻能默默忍住心痛。

一隻束腰圈足撇口青銅獸麵紋觚。

還有一隻藍琉璃細長頸八棱瓶。

青銅的還好,這隻藍琉璃細長頸八棱瓶若是插得好了,倒是絕色。

當下想了想,便偷偷邀上了鐘微與王青雲,請她們陪自己去摘蠟梅花。

當然因為蠟梅花就在粉壁邊上,順便讓她們兩個過去看看。

鐘微不用說,她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萬一有哪個好的,叫王青雲瞧上了呢。

鐘微一口答應了。王青雲略一沉吟,也點了頭。

一時三人帶了幾個丫頭捧著盤子,穿好衣服,戴好兜帽,出了繁花堂,朝北邊粉壁這頭來。

兩處相隔甚近,一出門便能聽見人聲喧沸,十分熱鬨。

天上仍是飄著雪花,卻一點不著急。飄飄逸逸,像無事閒逛的小姑娘。

厚重的彤雲薄了許多,太陽在背後爬著,有那麼幾縷雲透明處,射出七彩的光。

雪下了這兩個時辰,早在地上積了寸許的一層雪粉碎末,白絨絨銀亮亮,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吱吱聲。

不過片刻,粉壁便儘顯眼前。

一共四堵粉壁,圍成了一個口字。

中間尤其四合院般圍成一個天井。

每道壁頂都建了卷簾棚,此時已經堆了一層薄雪,像戴了白毛的風帽一般。

壁與壁之間隔著兩三丈遠,本種了些花樹。

隆冬之日早枯萎了,露出些光禿禿的褐色枝杆。枝乾上稀稀落落地掛著積雪,倒像是忽然開出了一樹的梨花。

白與褐色之間,冒出的星星點點臘黃墨綠,暗香襲人,便是臘梅花兒了。

四座粉壁下的卷簾棚內都放了長條桌案,或坐或站,擠滿了人。

遠遠看去,也有穿狐裘錦衣的,也有穿蓑衣棉袍的,也不知道誰是誰。

她們一出現,眾人便都齊朝她們這邊看來。

有了上次在宏福寺台上示眾的經曆,錦魚對於這種眾目睦睦的注意倒也不太在乎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鐘微,卻見她神色有些淡然,不見半點羞澀。

再看王青雲,卻是巧笑嫣然顧盼神飛的模樣,完全不見半點為情所傷的黯然。

她心中更覺欽服。

一時到了粉壁附近,她遠遠地朝眾才子群裡福了一福,派了豆綠過去交待一聲。

豆綠大大方方地走過去,高聲道:“打擾諸位了。我家奶奶隻是帶著人來選摘臘梅花兒,一會兒給狀元榜眼和探花做彩頭。諸位隻管自便。”

眾人皆道衛五娘子辛苦,自當儘力。

卻見一人身穿淡紫錦袍,外罩一件紫貂裘,頭上也戴著貂皮的帽子,眉眼精致俊秀,神色孤高,越眾而出,身姿瀟灑朝她們走來。

錦魚:……

王青山看見自家姐姐在場,過來打聲招呼本是尋常。可是他沒看見鐘微也在嗎?不覺得尷尬嗎?

她忙看見鐘微,就見鐘微狹長的眼兒睜得老大,定定地看得有些發呆。

錦魚:……嘴裡說放下,眼裡還是放不下啊。

便又去看王青雲。卻見王青雲嘴角噙笑,並無半點不自在。

她隻得暗暗長吸一口氣。

也好。

多見見以後就自在了。大家還是朋友。

不想王青山奔出幾步,後頭跟了一人。穿得棉滾滾的笨重,頭上怪怪地戴著一隻加了黑狗皮的鬥笠,叫道:“既是衛五娘子來了,我也去打聲招呼。”

居然是大學士傅鞏。這初雪之時辦題跋大會的主意便是他提出來的。

錦魚忙快步迎上前去。

今日來的才子,按身份年紀自然是傅鞏第一。

既然傅鞏都要來跟衛五娘子打聲招呼,其他人怎麼好意思乾站著。沒見過的也好奇,見過的也沒理由不過來照個麵。

一時兩邊人都動了,竟是在中間來了個大會麵。

王青山微微揚了揚了刀裁似的眉,目光卻不由落在鐘微身上。

鐘微今日生辰,自然打扮得極明豔靚麗。

因這雪是突然下的,因此並未戴雪帽,隻是普通的大紅羽紗麵帶風毛的兜帽,一張小臉陷在其中,配著狹長的眉眼,倒像是隻可愛的小狐狸。

身上披著大紅羽紗麵掐金銀祥雲邊白狐狸裡的鬥篷,腳下一對也是金銀祥雲邊的白色羊皮小靴。

見到他,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半天似乎想起什麼,臉上陽光忽然消失不見,神色淡然下來,旋即轉開了頭,並不再看他。

王青山沒來由地覺得心裡一空,好像那飄著的冷冷的雪,進了心脾。

他向王青雲錦魚見過禮,頓了頓,喊了一聲:“鐘家妹妹,生辰快樂!”

錦魚緊挨著鐘微,兩人之間的神情看得明明白白。

聽王青山這樣一叫,隻覺得鐘微連身子都微微一顫,她心中不由萬分憐惜,還不及說什麼,眾人已經趕到。

隻得趕緊與傅鞏等寒暄。

待得寒暄畢,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笑道:“今日承蒙各位前來捧場,是難得的緣分。不如便請傅學士代為引見一下今日在場的諸位才子?日後相見,也免得無知失禮。”

不管王青山現在怎麼想,怎麼做,她答應鐘微的事,可不能不認真辦!

第74章 大打出手

傅學士似乎有些吃驚, 可轉頭看看身後,眾才子果然烏泱泱跟圍了上來。

既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也沒那麼多的迂腐規矩。

可人他自己都認不齊, 他光出了個主意, 人都是王青山請來的。

當下便把這差事推給了王青山。

王青山看了錦魚一眼, 眉眼輕垂:“這雪還在下, 若是一一引見怕是凍壞了大家。不如改日,天氣好時再說罷。”

分明是在推諉。

錦魚也垂了眉眼,掩去眸中笑意,心中更加明白。

當日她叫王青山多找幾個出眾的青年才俊來,還說要給鐘微做媒的話, 看來王青山是記在了心裡。

她眉毛微微挑了挑,道:“王公子所言有理。倒是我們耽誤大家了。還請各位不要見怪。”說著巧笑倩兮,眼眸瑩瑩:“不過……”說著, 她仰臉指了指臘梅花兒,“我看這天氣寒冷,花枝難剪, 不知道可不可以請兩位公子幫手, 替我剪上幾枝?”

她是成了親的, 又是京中有名的花師, 身邊都是女子, 找兩上男子幫手, 倒也並不突兀。

王青山笑道:“這個自然……我……”

不想錦魚卻打斷了他, 抬手胡亂一指,道:“王公子是半個主人, 還是留下替我照顧傅學士還有一眾才子。我才看名單,記性不好, 隻約約記得兩個人,不知道謝初之謝公子與莊子石莊公子是哪兩位?”

其實錦魚也知道,自己這樣太過著跡,也有些魯莽失禮,不過,為了鐘微,叫彆人議論幾句無禮,她根本不在乎。

王青山臉上笑容一僵。

這時就見人群中有兩人含笑越眾而出。

當先一人看上去二十上下,容貌昳麗,中等身量,穿著一件青哆羅呢鶴氅,舉止文雅。論相貌自然比不上江淩,也比王青山略遜,可他走起路來,姿態端正,氣度不凡,一看就出身世家大族。

他上前作了一揖,笑道:“在下謝初之,久聞衛五娘子大名,今日能得一遇,略出小力,榮幸之至。”

錦魚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熱切,十分滿意。這謝初之是江南世家謝氏的嫡次子,才名甚著,進京之後,生活十分嚴謹,從未有無狀之事,結交之人也都是喜讀書的。擅絲竹,以琴為最。

隨後走來的一人也是二十上下,個子卻比王青山還高上兩三寸,彆人都穿得厚重,獨他隻在大紅箭袖錦衣外頭罩了件寶藍羽毛緞珍珠毛的及膝罩甲,肩寬平直,腰板挺直如鬆,高鼻鳳目,實在是人才出眾。往那裡一站,大概連小公爺來了,也要遜色幾分。

錦魚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難怪江淩形容此人身姿矯健,倜儻風流。他不但出身好,是崇德侯家的嫡幼子,還文武全才。去年京畿鄉試案首。據說書法尤佳,鐵畫銀鉤,龍蛇飛動。

就見他上前稟手作禮:“在下莊子石,原為衛五娘子服其勞。”

說話亦是簡潔有力,沒半點酸氣累贅。

錦魚暗暗點頭。這兩人果然都是一等一的。

便從容福了一福謝過。

指了指一角的臘梅花兒:“咱們往那邊去,不耽擱他們了。”

雪還在飄,如紗似霧,陽光開始突破雲層,射出縷縷金光。

陣陣梅香透著寒氣,在朦朧陽光下分外妖嬈。

幾人停在一株梅樹之下,錦魚仰頭看時,就見蜜蠟色的花骨朵上,浮著一層瑩白的雪沫子,雖甚是可愛,隻可惜一會進了屋,雪水會壞了花兒。因此掏出手絹,輕輕地拂去雪沫。

那莊子石便道:“不如在下來代勞吧。”

錦魚有些詫異,不過她也有心叫謝莊二人有所表現,當下謝過,拉著鐘微與王青雲,退到一旁。

就見這莊子石從腰間摘下一隻大紅織金雲紋筆袋,取出了一隻毛筆。

這筆筆杆青如翠玉,筆頭有姆指大小,雪白柔軟。

錦魚:……果然是個聰明人啊。

她忙叫了一聲:“稍等。”

這才上前仔細查看梅枝形態,“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隻有兩三枝”,倒也不必把這一樹的雪都掃了。

仔細觀察片刻後,她才指著其中一枝,道:“請公子試著清清這一枝。”

莊子石便揮筆如潑墨一般,雪粉飄揚,不過片刻將那一枝梅花都清得乾乾淨淨。

謝之初笑道:“莊兄好手段。可惜可惜。‘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

錦魚湊近了看時,梅瓣竟是絲毫未損。

她當下大喜謝過。卻暫時不剪,隻讓豆綠在這枝上結了一條紅繩作了個記號。

又用同樣的法子,再從這一株樹上選了兩枝。

便又移到下一樹上。

那謝初之便道:“衛五娘子插花,世人皆道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卻原來是‘卻憶往年看粉本,

始知名畫有工夫。’”

錦魚不由有些心虛。她其實有些故意拖延時間,好讓鐘微看清楚這兩人。

當下隻得笑道:“雖說是‘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說不得一會子,轉回來,仍是‘與君著意從頭看,初見今年第一枝。’”

談笑之間,錦魚倒也沒忘了她這樣費力的初衷,偷偷看向鐘微與王青雲兩個。

卻見王青雲嘴角含笑,一副旁觀之姿。

而鐘微半垂著頭,十分沉默。

錦魚心裡不由暗暗一沉。也是,鐘微喜歡了王青山那麼久,嘴裡說放下,可情絲綿綿,哪能真一抽刀就一刀兩斷呢?

隻怕現在就算彆人再好,也暫時入不了她的眼吧。

當下便暫時放下撮合他們的心思,一心一意選起花兒來。

最後仍是莊子石出手,拿著花剪十分利落地替她剪了十枝梅花。

莊謝二人將她們送出粉壁外,那謝初之便鞠躬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聽說今日拔得頭籌的三人才有緣得到衛五娘子賞花。可適才衛五娘子卻摘了十枝梅花。若有餘梅,若謝某未有幸得中前三,不知可否賜予一枝?”

錦魚聽了,有些為難。

今日以梅為彩頭,她剛才強行拉他們兩個出來,就已經很惹人議論了。

若是再單獨賜梅,怕是叫人看破了她的手腳。

當下婉言道:“公子大才,何需擔心此事?不過幾枝梅花罷了,哪裡敢提一個賜字。若有餘梅,自當贈予二位公子,以謝今日掃雪剪梅之助。”

其實掃雪剪梅都是莊公子出力。

莊公子倒是什麼話也沒說。

錦魚對莊公子好感倍增。

*

待她們捧著梅花回到繁花堂,卻赫然見錦心披著那招搖的銀貂裘披風,在眾人簇擁下,正下台階。旁邊已經停了一溜的暖轎。

錦魚壓住心中欣喜,轉眸看了豆綠一眼。

豆綠得意地皺了皺小蒜頭鼻子。

錦魚不想錦心攪局,之前便叫豆綠出去想個法子,讓敬國公府的人來催錦心早點回家。

看來果然成了。

不過走近了,才見除了錦心,還有不少姑娘都已經穿戴整齊,一副也要一起離開的樣子。

其中自然少不了顧茹跟柯秀英。

見她們來了,柯秀英頭一個大步迎上來,臉上帶著怒氣道:“天下再沒有這樣待客的道理。我們頂風冒雪來慶生,結果壽星自己倒消失了半個時辰。這裡的主人,也扔下一屋子的客人不顧,隻顧得跟才子們公然眉來眼去……”

這話真是既惡毒又放肆。

兩處相隔不遠,想來她們有派丫頭婆子去探過消息了。

錦魚氣得胸口起伏不停,一時卻找不出什麼好的話來頂回去。

就聽有人厲聲道:“柯妹妹慎言。第一,我們去了不到三刻鐘。第二,你若沒讀過書,不知道眉來眼去是什麼意思,就不要亂用。這不是姑娘家該說的話!”

王青雲幾句話說得十分義正詞嚴。

錦魚心中感激。有個會吵架,又肯替你吵架的朋友,可真是太好了。

柯秀英脹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什麼該說不該說的!你們自己……自己怎麼倒……倒做得出!”

倒也算反應不慢。

此時就聽有人道:“王姐姐與鐘妹妹,我今日有事,要早走一步。不過有句話,想勸勸你們。本來我也不想說,畢竟她雖是庶出,也是姓衛的。可是我若不說,倒叫人說我這個做姐姐的包庇妹妹,眼見著她帶壞彆人家好好的姑娘,卻不知管束!大家聽好了,我這個五妹妹,從小在莊子上長大的,隻有一個姨娘教導,行事從來不知輕重。如今又嫁了個極沒規矩的人家。不但前日任由她到宏福寺去,與一眾男子比什麼插花!今日又由著她,邀遍京城才子來這破園子,搞什麼題跋大會!”

錦魚這時才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雙眼像發怒的小貓兒一般眯成一條線,錦心公然往她身上潑臟水,她心裡的怒氣如滾開的水,汩汩開始冒煙。

錦心這是徹底撕破臉,要做個潑婦了。

錦心卻也在看她,眼神中透出惡毒,還傲然朝她走了過來。

“四姐姐,原來你還知道我是姓衛的麼?在家時,爹爹常常教導我們,一家子姐妹自當同氣連枝,互相幫襯,你倒好,爹爹的教誨都當了耳旁風!拆了我的台,詆毀了我,離間了我的朋友,對你有什麼好處?!”

錦心走得近了。

錦魚看得更清楚。

小小年紀,錦心眉心已經有一道淺淺的豎紋,眼下也有些青紫。

顯得比錦熙都要蒼老。

“我是姐姐,你是妹妹。長幼有序。我教導你,天經地義。都是為了你好。省得你日後丟了我們景陽侯府的臉!害得府裡的弟弟妹妹們議親不順!跪下,我要你向今日到場的姑娘們認錯賠罪,求她們原諒你的輕浮無狀。”

錦心似乎有備而來。不知道是不是她們出去摘花這一陣子,有人給她遞了招。

錦魚氣得發抖,也高聲道:“四姐姐,孟子曰: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何況你隻是我姐姐!你身為我姐姐卻如此害我,我從今後便沒你這個姐姐!今日這裡既是鐘姑娘的生辰宴,也是國色天香園的題跋大會,你若不喜,請立刻離開,莫要壞了彆人的興致!”

錦心滿臉脹紅,嘴角抽搐道:“你還敢不服?好好好……今日我這個做姐姐的,便替父親母親教訓教訓你……”

說著舉起手掌,“呼”地一聲朝她扇下。

錦魚往後一讓,卻不知踩到了誰,一下沒讓開,隻得驚呼一聲,閉上眼,胡亂伸手去擋。

一時驚呼聲四起,混亂中,卻得一個聲音駭異悚然,叫了一聲:“夫君!”

隨後“撲通”一聲悶響,錦魚覺得腳下地麵都有一片震動。

再睜眼,就見錦心側著身子,右臂戳在雪地裡,拉出一塊痕跡,貼著雪地伸得老長,左臂彎折在胸前,狼狽萬分,滿臉扭曲驚駭地仰麵看著上方。

錦魚轉過眼眸,就見小公爺穿著一身大紅羽紗麵的鬥篷,臉色煞白,淩厲的黑眉幾乎倒豎著,怒瞪著錦心。

下一刻,她顫抖的手落入了一雙溫暖的大掌之中。

一抬眼,就見一雙清澈幽黑眸子,亮如萬千星辰,其間溢滿關切焦急。

第75章 繼續丟人

錦魚怔怔的, 鼻尖莫名地一酸,輕輕叫了一聲:“夫君。”

江淩緊握她的手,急急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問:“可有傷到哪裡?”

錦魚眼尾微紅, 搖了搖頭。

江淩緊繃的胸口緩緩一鬆, 態度從容了許多, 牽著她手往台階上去,一邊道:“你先進去。這裡我來處置。”

台階原來站滿了看熱鬨的姑娘丫頭婆子,見狀忙紛紛避讓。

借這工夫,錦魚回頭張了一張,見王青雲跟鐘微都跟了上來。

王青雲眼裡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悵。

鐘微則半垂著頭, 看不見表情,卻也跟著。

她鬆了一口氣,正要回眸, 卻覺得有一道視線如焰火一樣地追著她。

她揚了揚眉,見小公爺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不由有些詫異。

不管怎麼說, 若不是小公爺剛才出現, 她怕是要吃虧, 當下衝他微微一頷首, 便轉頭不再後望。

卻聽得身後有人在哭喊:“我……我是你八抬大轎抬回府的正頭娘子,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江淩把錦魚送到猩紅繡白梅的棉門簾處, 便停了腳步。

錦魚輕輕捏了他的手心一下, 鬆開他的手,卻並不急著進門, 反輕聲問:“你怎麼來了?還帶了小公爺來?”

江淩嘴角微彎:“我見下了雪,便想著題跋大會就在今日了。若不是王尚書拉著有事, 我早就過來了。才到門口,見著小公爺,以為他是來接你四姐姐的,便邀他一起進來了。”

錦魚雖不解,但也並不再追問,有丫頭打起厚重的紅錦簾子,她忙走了進去。

卻見長寧郡主依在門邊,見到她,一臉怒容,質問道:“你們三個偷偷跑出去玩,為什麼不帶我!”

錦魚不由愕然,繼而莞爾。

長寧郡主還沒及笄,她根本沒想到她。

當下福了一福,道:“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我哪裡敢差遣郡主與我去摘花兒?再說,外麵那些才子,若是見著郡主,不拜見失禮,拜見又耽誤功夫。不好打擾他們。”

長寧郡主小嘴噘得能掛一個香包,氣呼呼地瞪了她們三個一眼,目光落在豆綠抱著的臘梅花之上,道:“那我不管,你就是錯了。要插一瓶梅花給我賠罪。我拿回家送給我母妃。”

錦魚忙笑著哄她,直說好好好。長寧郡主這才臉色稍霽。

從頭到尾,錦魚的態度都極從容,仿佛剛才與錦心不過是略略拌了兩句嘴,而不是打起來了。

待哄好的郡主,她叫豆綠把臘梅先拿到後頭退步裡去醒花兒,才轉過身,也站在簾子邊上,朝外看。

台階上的人仍是站得很擠,看不見台階下頭是什麼情形。

卻聽個清雅平靜的聲音道:“不管出了什麼事,今日還請小公爺帶著尊夫人先回家去吧。”

是江淩,並沒稱呼錦心與小公爺為姐姐姐夫。

“江三公子,我妹妹嫁到你家,行事輕浮,敗壞的不僅是你們江家的名聲,也會連累我們衛家的姑娘。還望小三公子振作夫綱,好好管束管束她。”

錦魚實在想不出,剛剛她跟小郡主說幾句話的工夫,錦心怎麼就不再哭哭啼啼,反而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樣,又開始繼續害她。

她氣得死死揪住門簾角,恨不能衝出簾子去,跟錦心就在這雪裡上痛快打上一架。

胳膊叫人輕輕一扯,卻是王青雲。

王青雲笑道:“我常聽父親說,江淩在戶部處理各處事情極是老道。今日倒想看看他怎麼處理這事。”

鐘微在旁笑道:“顧茹跟柯秀英扶了敬國公世子夫人起來。顧茹還勸了小公爺幾句話。”

“自古昏君身邊總有幾個讒言挑唆的奸臣,我看這顧茹啊,就是個奸臣。”說話的卻是長寧郡主。

錦魚這才發現,除了她自己,她們三個也都挨在簾邊,從簾縫裡往外看。全然不顧什麼大家閨秀的體統。

她不由暗暗好笑。這些個規矩都不過是自己跟自己較勁的東西。

真要時時處處恪守,不是傻子就是偽君子。

卻聽江淩道:“現在需要振作夫綱的人是尊夫,而不是我。今日你來作客,繁花堂內齊集京中貴女,繁花堂北又齊聚神京才子,你卻一言不合,就要當眾動手打人。若不是你夫君及時趕到,你一個京城潑婦的名聲可就做實了。”

錦魚心中不由大快。

江淩這話說得真是一慣的狠。

直接給錦心一個綽號。從京城賢媳到京城潑婦。今天在場的人這麼多,隻要有幾個傳揚出去,過不了幾日,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不想那頭靜悄悄的,居然沒人回話。

不但小公爺一直沉默,連錦心也沒說話。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忽然卻聽有個又嬌又軟的聲音道:“江三公子,姐姐教訓妹妹,怎麼能說是潑婦呢?”

錦魚倒抽一口涼氣。

現在這個情形,錦心繼續糾纏下去,隻會輸得更慘。

這個顧茹,到底是在幫錦心還是在害錦心啊?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何時輪到一個出嫁的姐姐來教訓出嫁的妹妹了?這位姑娘,看來不知道是什麼叫三從四德。”

“以前人人都說江三公子是江家玉囊,徒有其表。想不到江三公子說話原來如此犀利。其實敬國公世子夫人提醒江公子注意尊夫人的品行,也是一片好心啊。”

“我的媳婦兒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倒還輪不著彆人來說三道四的。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誰的品行有問題難道不是一目了然?”江淩冷聲道,聲如磬擊。

“真真是忠言逆耳,不過我也想多一句嘴,提醒江公子一句,潑婦總比□□要好呀。”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小公爺竟是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

卻聽江淩冷笑道:“今日京城才子齊集,吟詩作對,鑽研學問,在姑娘看來原是浪蕩之事麼?那我朝以科舉選材,陛下當殿拔擢,豈不成了天下最浪蕩之事?”

這一頂帽子真是鋪天蓋地地大,更厲害的是,替顧茹拉了滿城才子的仇恨。

“你……”顧茹終於詞窮。

錦魚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深刻體會到……江淩平日到底有多讓著自己。

若江淩真想跟她吵架,她保證輸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衛錦心……你還站著不動?要在這裡繼續丟人麼?”

小公爺終於開了口,卻是直呼錦心大名。

這樣的稱呼幾乎等於昭告在場,他羞於承認錦心是他的夫人。

這可比之前江淩叫錦心潑婦還要厲害萬倍。

“你……你……柳鎮!你還是個男人麼?人家男人千方百計地護著自己的媳婦!你呢!夥同外人一起來欺負我!你你還打我……”錦心激動地聲音都劈叉了,又嗚嗚痛哭起來。

錦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