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原因(1 / 2)

“您要去坤寧宮?”

半枝疊衣服的動作一頓,眼前不由自主閃過一幅畫麵——坤寧宮裡,她被罰跪,皇後高高坐在主位,厚重的鳳袍宛如烏雲,沉甸甸壓在她身上,喘不過氣。

十二歲的她強忍淚水,還是有幾滴落在地上。皇後見狀微微笑了,身體前傾,冰涼的指尖按住她的眼睛,像鋒利的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紮進來。她忍不住發抖,卻引來皇後嗤笑,“弄臟本宮的宮毯,該怎麼罰你?要不要剜掉這對兒不聽話的玩意。”

……半枝猛地捂住眼睛,仿佛要揮去記憶中冰冷滑膩的觸感,她勉強笑道,“奴婢這就準備。”

“彆怕。”

越長溪一直看著窗外,背後卻像長了眼睛,知道屋子裡發生了什麼。她起身握住半枝微微顫抖的手,一字一頓道,“彆害怕,現在,誰也不能欺負我們。”

握著公主暖暖的手,勇氣似乎隨著溫度一同傳來。半枝慢慢把頭靠在公主肩上,像過去她們經常做的那樣,輕聲應道,“好。”

戊正一刻,宮裡落鎖,偌大的九盛城寂靜無聲,越長溪獨自走在宮道上,宛如午夜遊蕩的一抹遊魂。

經過一個白天,青石板路已經清掃乾淨,看不見半片雪花。迤邐長裙拖在地上,稀稀疏疏響個不停,就像七年前那個夜晚。

七年前,貞嬪離世,她像個足球一樣,又被踢到皇後身邊。一個類似的冬日夜晚,她抱著自己的小包裹、和半枝跟隨太監前往坤寧宮。

從那以後,半枝就對坤寧宮和皇後產生巨大的恐懼。之後數年,哪怕是打壓皇後、搬到白雲寺,這種恐懼都沒能徹底消失。

童年陰影真可怕,越長溪略微出神,有點疑惑:為什麼九盛城沒有心理醫生?明明這裡精神病挺多的。

一刻鐘後,天上飄起小雪時,越長溪正好走到坤寧宮。暗紅宮殿在夜晚愈發猙獰,像一隻吞噬人命的駭人野獸。門口搖晃的燈籠下,站著兩名太監。他們把守坤寧宮,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看見她過來,太監主動迎上前,滿臉堆笑,“公主您來啦?半枝姑姑已經打過招呼,您進去就行。裡頭那位性子不好,您千萬小心,彆傷著自己。”

態度殷勤,語氣熱烈,仿佛她不是要偷偷違抗皇命,而是給兩人送錢。越長溪詫異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半枝果然是最棒的,這麼快就打點好了。

她拿出兩塊金子,盈盈如水的雙眸專注看著二人,語帶歉意,“麻煩二位了。”

“不麻煩不麻煩,能為公主辦事,是奴才們的榮幸。”

長禮和長義惶恐躬身,拚命擺手,不敢接受。直到越長溪把金子放進他們掌心,二人才猶猶豫豫接過。

“……”

越長溪迷惑了,沒錯啊,她給的是金子,又不是炸彈,怎麼兩人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

現在的太監,有人自我提升,有人不收禮。不禁讓她懷疑,這是九盛城,還是社會主義新皇宮?

遠處似乎有響動,以免被發現,越長溪和兩人點點頭,提起裙擺,很快進入坤寧宮。

她走後,長禮捧著金子,像捧著一塊燙手山芋,滿臉苦惱,“這可怎麼辦?督主有令,必須聽從公主。咱們卻收了錢,督主會不會怪罪?”

這塊金子,頂尋常人家一年收入,兩人卻高興不起來,隻擔心因此受罰。

長義歎氣,“明日彙報時說清楚,既然是公主給的,督主應該不會怪罪。”

他的語氣充滿不確定,兩人苦笑著對視一眼,收起金子,繼續守門。

坤寧宮裡,越長溪穿過空蕩的院子,踏上白玉階,走進主殿。

因為禁足,坤寧宮裡沒有宮人,她一路暢通無阻,走向唯一亮著燈的房間。

“吱——”暖閣門推開,皇後貼身侍女露容轉頭,看見是她,表情大怒,“放肆,擅闖坤寧宮,該當何罪!”

越長溪聳聳肩,旁若無人穿過暖閣,在椅子上坐下。悠閒自若的樣子,宛如郊遊,就差沒拿著瓜子磕。她很清楚,今天犯的錯太多,無所謂再加上擅闖坤寧宮一條。

露容見狀,愈發惱怒,沉著臉來抓她的胳膊。皇後正在看書,慢悠悠翻過一頁,頭也不抬道,“露容,下去吧。”

“……是。”

露容狠狠瞪著越長溪,不情不願離開,出門時,還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越長溪回以遺憾的目光。

倒茶的人怎麼走了?她還渴著呢。

惋惜片刻,她收回視線,看向皇後。皇後未施粉黛,隻著寢衣坐在塌上,頭發散在背後,比起昨夜的端莊華貴,顯出幾分憔悴。桌上立著蠟燭,將她讀書的影子映在窗上,張牙舞爪宛如怪物。

越長溪定定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娘娘如此鎮定,早知道我要來?”

“你既然回宮,早晚會有這一天,本宮何須驚訝。”

皇後又翻過一頁書,語氣不鹹不淡,像是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沒想到皇後如此了解我。”越長溪自己倒杯茶,沒有喝,隻是捧在手裡,笑意盈盈道,“想必是日思夜想,寢食難安吧。”

“本宮為何寢食難安。”皇後嗤笑,蔻丹甲抵著書頁,紅得像血染,“花無百日紅,九盛城的花最不長久,本宮從不擔心。”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連咒她早死都說的清新脫俗,越長溪差點給皇後豎個大拇指,但她毫不畏懼,畢竟她可是讀過《魯迅全集》的人。

她施施然起身,笑容愈發真誠,“娘娘說的太對了,花無百日紅。像我這種,剛剛開花的人,確實該向您請教。畢竟,您已經開了九十九天。”

看見皇後瞬間變了臉色,越長溪挑眉,隨手把茶杯扔到桌上,“花開荼蘼,皇後娘娘想必不容易。都這麼晚了,不打擾您保養,我就先走了。”

茶杯落進瓷盤,叮叮咚咚撞個不停,但房間內的另一道聲音更加明顯,“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