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他困難地包裹住衛良握著劍柄的手,緊緊攥著他冰冷顫抖的指尖,聲音很輕也很溫柔,“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轉向江植,結果對方也是同樣的答案。

最後還是經驗豐富的太後分析,“染丫頭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勝一籌。”

申帝頓時鬆了口氣,將手裡的藥攥得更緊些,準備隨時遞上去。

話雖如此,太後卻並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況對經驗要求極高,需要隨時判斷對方的走向和行動,本質已經不是比拚功法,而是比拚經驗,所說越長溪現在遊刃有餘,但仍然有很大的風險。

這點不僅太後想到,衛良也想到了,他處在戰場邊緣,一直死死盯著兩人,忽然,他瞳孔一縮。

越長溪失誤了。

她在跳躍時不小心踩到坍塌的牆麵,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著向下,無法及時跳躍,竟然被半步之遙的閣主抓住衣衫。

衛良立即持劍衝過去,縱然他的速度比琴音還快,可終是慢了一分。他的劍剛到達,閣主卻已經抓住越長溪擋在身前。

結果就是,衛良的劍抵在了越長溪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越長溪反手抓住閣主的手臂,全身的內裡順著經脈流入,不僅是閣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閣主。

兩人都動彈不得。

“快啊!”越長溪幾乎是猙獰地喊著,她控製不住閣主太久,沒時間猶豫。

眼前的一切不過在一夕之間,但好像有魔法師使用了時間減速的魔法,衛良覺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見越長溪眼中的堅定,閣主一閃而過的詫異和僥幸,還有他幾乎停止的脈搏。

動手,長劍刺穿兩人,越長溪會和閣主一起死。

不動手,所有人都會死。

他該怎麼辦?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閣主看出了他的遲疑,高聲狂笑,隻要再有一吸時間,他就能掙脫越長溪。

然而,說到一半的話被劇痛打斷,沈昭元低頭,看見了刺入胸口的、閃著冷光的長劍。

……

衛良真的動手了。

他麵無表情,執劍的手又快又穩,瞬間穿透兩人,好像麵對的不是愛人,而是凶狠的敵人。

可越長溪,卻看見了他眼中熄滅的光。

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衛良嘴唇顫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幾個破碎的字,“對不起。”

長劍刺穿的地方很疼,每次呼吸都是一場折磨,越長溪能清晰地感受生命在流逝,可是,她卻輕輕笑起來。

很開心地笑。

她困難地包裹住衛良握著劍柄的手,緊緊攥著他冰冷顫抖的指尖,聲音很輕也很溫柔,“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拖你入紅塵,教你懂愛恨。當你什麼都明白後,又轉身離去。

以最慘烈的方式。

但若是再來一次……

“我還會這麼做吧。”

☆、36約會

山頭燒乾淨之後,一行人回到永昌。越長溪一路都很沉默,眾人還以為她想起過去的事,也沒多詢問,倒是衛良看出點什麼。

他偷偷摳了摳她掌心,滿眼擔憂。

越長溪抬頭,看見男人像小狗一樣巴巴地看著自己,頓時樂得夠嗆,半晌後又歎口氣。揉著他的腦袋,“我沒事。”

沒事就怪了!

想起上一世的過往,越長溪第一時間逮住半枝,破口大罵,“這怎麼回事?我怎麼又穿了?說好的回家呢!”

半枝才無辜呢,要不是設定裡沒有不文明用語,它都想罵回去了,“半枝隻是實現公主臨死時的願望。”

時間過得太久,越長溪的記憶已經模糊,但因為上一世結尾太過絕望,所以那個場景她還清晰的記著。

當時她說,她想再陪對方一會。

……

越長溪:想罵人了。

“講道理,我說想陪對方一會,哪怕不是歲月靜好,也不必這麼刺激吧?”

這一輩子又饑餓遊戲,又戰狼,三觀幾次崩塌,她承受不住啊。而且最令人崩潰的,她和衛良差點就錯過了!!!

半枝理直氣壯,“如果公主順著劇情走,事情會容易很多。”

“劇情是?”

“公主答應和督主一起留在夢閣,攜手到老。”

越長溪:@#¥……

“你哪裡找來這麼多三觀不正的劇情?”越長溪頓了頓,“而且為何衛良會在兩個世界同時出現?”

“權限不足。”

行叭。

問了好幾遍,越長溪也沒問出個所以然。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這個世界是她的福利世界,可以和對方隨意呆多久,至於之前說的時間限製,都是半枝騙她的。

槽點未免過多。

沒等她把一切捋清楚,永昌就到了,馬車停在宮外,習慣翻牆的周宛晴腳尖一點就要回宮,正好看見一動不動的越長溪。

“溪流兒還有事?”

“我沒事,”越長溪擺手,“就是不知道該去哪。”

她又不是真的林公主,也不能住之前術士的房子,回皇宮乾嘛?

周宛晴早想到這點,就是沒想到對方現在就要走,她也不翻牆了,站在馬車底下看著越長溪,“攝政王府現在是你們的,過一段時間,陛下會宣布找到二皇子,也會封王。”

周宛晴看了衛良一眼,欲言又止。

可能有閨蜜談話?越長溪跳出馬車,和周宛晴走到偏僻的角落,其實這都是自欺欺人,以衛良的武功,她們走到皇宮正門他都能聽見,但周宛晴卻鬆了口氣,小聲道,“但是督主不同意,他說夢閣一事與他脫不了乾係,其他先生都受罰,他也不該例外。”

越長溪想起兩人在雪無暇山的談話,知道衛良是受她影響才這樣做,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隻問,“該如何罰?”

“這種情況很複雜,如果是按大齊律令,他最多被關押五年,但因著皇子的身份,這五年又會減少甚至是取消。”

越長溪點點頭,大齊律令和現代法律差不多,脅從犯可以減輕刑事處罰。至於這個結果是輕是重,她都不會多言。正如答應衛良的,既然她自己無法判斷,就尊重當地的法律。

“我去和他說,”迎著對方不太確定的目光,越長溪道,“我不會乾預他的選擇,也儘量不讓他受我影響。”

兩人告彆過後,越長溪就回到馬車上,啟程去攝政王府。看著馬蹄揚起的灰塵,周宛晴止不住擔憂。

說是不影響對方,但怎麼可能,她的想法,才是督主唯一想要遵守的律法。

//

扶著對方的手登上車,越長溪也沒拐彎抹角,直言道,“你怎麼想的?”

“我可以被關押五年,”衛良覷了她一眼,有些猶豫,“我甚至可以自廢武功,但是……”

越長溪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下一句,“嗯?”了一聲。

“若是……”衛良扯著她衣服的邊緣,“我出來以後,你可不可以重新給我機會。”

五年太長,他的女孩不該為他停留;可私心上,他又不希望對方忘了自己。所以他不求這五年,隻求結束以後,她能重新給自己一個機會。

至於對方接受與否,他都不在意。他做錯了事,這些都是該付出的代價。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越長溪佯裝生氣,可話音剛落,就見衛良已經慌了神,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裡,差點沒當場下跪。

越長溪頓時心軟,隻能軟下聲音哄道,“讓大理寺來做決定吧,至於我,無論何種結果,都會一直陪著你。”

衛良眼中星光乍起,“真的?”

“真的。”越長溪鑽進清冽的懷抱,保證道。

——我此生為你而來,不陪著你,還能去哪。

……

在王府住了幾日,大理寺卿的審判結果也出來了,衛良被罰在王府關押十年,十年內不得踏出一步。

當事人還沒說什麼,周宛晴和申帝第一個不讚同,但他們也沒難為大理寺卿,隻私下和越長溪吐槽。

申帝畢竟心疼弟弟,嘟囔道,“哪怕是你們那個五先生,都沒罰的這樣重。”

周宛晴對督主沒什麼想法,倒是心疼小夥伴多一些,“你可是要陪他十年?”

越長溪笑得很平和,“嗯,陪他。”

晚上申帝和周宛晴走後,越長溪也要洗漱休息,她剛要換衣服,忽然若有所感,一開門,衛良果然站在門後。

越長溪:“這是病,得改。”

衛良頭發、肩上落了很多雪,再加上他氣質清冷,整個人仿佛從冰雪世界而來,越長溪捂著他的手哈了口氣,“說說吧,今天怎麼又站在這了?”

衛良本不知怎麼開口,但他不願越長溪站在外麵受涼,隻好硬著頭皮,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你可以後悔。”

十年……太長了。

在外麵站了幾個時辰,卻隻為告訴她可以放棄自己,越長溪很是無奈,她將人拉進屋子,一把按在椅子上,拿出毛巾給他擦頭。

雖說她能理解對方彆扭的關心,但是情侶之間總說分手太傷感情,她將對方濕透的上衣脫下時,忽然想到個辦法。

衛良內心苦澀,覺得這大概是兩人最後相處的時間,畢竟他知道越長溪有多愛自由,為此又願意付出多大代價,因此更不想將她困在這狹小的王府。

她是飛鳥,就該有更廣闊的天空。他擁有她,就已經擁有全世界。

這麼想著,他忽然被按在塌上,眼睛也被蒙住,身上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似乎是衣襟被扯開。

衛良:這是要做什麼???用刑嗎???

等與他明顯不同的體溫覆上來時,衛良才忽然想起他偷偷在夢閣看過的《天地陰陽大樂賦》,終於明白對方要做什麼。

他從脖頸一直紅到耳後,明明對方的手已經拿開,他卻仍然閉著眼不敢看。可身上起伏的曲線是如此明顯,哪怕他沒睜眼,也能想象出纖細的腰肢和柔軟的……

“嗬,”越長溪先是一愣,然後曖.昧地笑起來,“懂得倒不少。”

她一手拉上窗幔,一手緩慢地,帶他走入溫柔旖旎的夢境。

……

一夜過後,衛良確實不再提讓她離開的事,不僅不提,還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黏在她身邊。

越長溪:太真實了,果然沒有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事。

對於督主翻天覆地的變化,申帝和周宛晴這對蓋棉被純聊天夫婦還不明所以,太後卻看出點什麼,她忍不住詢問,“你們何時成親?”

麵對婆婆的靈魂質疑,越長溪有些沉默,她都忘了,這輩子兩人其實還沒成親。

畢竟在她心中,兩人不僅接受過百官朝拜,還是幾十年的老夫妻了,怎麼會有再次拜堂這件事?

頂著太後一言難儘的眼神,越長溪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個把人睡了卻沒想過負責的渣女。

當天晚上,她把這件事和衛良提過後,對方卻罕見地一言不發。

越長溪:“你難道不想成親?”

“不想,”衛良老老實實回答,“王爺的正妃要記錄在玉碟上。”

“所以?”

“你若是後悔,怕是不好改嫁。”

越長溪噗嗤一笑,這種時候,他也沒忘了給她留條後路,原來這麼多天,還是白睡了!

她笑著吻上對方的唇,“你這樣說,我還偏要嫁呢。”

話雖這樣說,到最後,這個親也沒結成。一是衛良太彆扭,二是她自己覺得兩人成過親,沒必要再來一次,三是哪怕真成親,她也要帶著人.皮麵具,畢竟理論上,她還是林公主呢_(:з)∠)_

所以為了減少麻煩,他們沒有大辦,而是在王府辦了一個小型婚宴。參與者有申帝、周宛晴、還有太後。

雖說參與的人少,但步驟一點沒少,拜過天地後,這對小夫妻在眾人哄笑下進了洞房。

拿著交杯酒,還沒喝的越長溪已經醉了,她眼中亮晶晶,像是繁星墜落,她道,“我很高興。”

衛良拿著酒杯的手都有些顫抖,他將手裡的酒一飲而儘,然後對上了對方略帶驚訝的臉。

越長溪笑著,將自己這半杯渡到他唇中。

她問,“明白了麼?”

越長溪本意是想問對方,明白如何喝交杯酒了麼。衛良卻嚴肅地點點頭,“明白,從此以後,無論什麼都屬於我們兩個。”

他虔誠地握住她的手,像親吻玫瑰那樣親吻她的指尖,“但我隻屬於你一人。”

他這一生,孤獨寂寥,與世界沒產生過半點關聯。唯獨遇見她那天,看見百花盛開,聽見雨聲潺潺、聞到春風和煦,他的手碰到她的指尖,隻覺萬物都湧來。

他擁有她,就已經擁有全世界。

而他的世界對他說,“我亦然。”

☆、37誘引

腦中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越長溪頓時驚了。

越長溪:!!!

越長溪:我踏馬瘋了才會這樣想,斯德哥爾摩竟然出現在自己身上,有毒吧!

小姑娘剛才還萎靡不振,如今終於有了精神(?),督主一路繃緊的思緒也隨之放鬆,“你沒事就好。”

“……”

越長溪後退兩步,唇微微張開,像是受到驚嚇的小野貓,全身汗毛都恨不得炸起來,“督主前來,不知有何貴乾?”

督主:“無事,隻想看你是否還活著。”

越長溪用儘前十六年所有演技,才控製住自己沒有露出‘見鬼了’的表情,她用力掐下自己掌心,“謝督主關心,我要前往集合點了。”

對方又露出奇怪的笑容,督主眉頭微皺,連他自己都沒發覺語氣中的不悅,“你去吧。”

距離規定時間隻差十幾分鐘,越長溪福身後迅速離去,在她轉身的瞬間,臉上所有笑容都消失,化成一個無法言喻的表情。

她心中想,‘我有個不好的預感……’

女孩身影消失後,督主驀地出手揮向身旁的樹木,十幾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塌,如同多米諾骨牌般一個接一個倒下,綠色海洋煙塵四起,隱於暗處的侍衛顯出身形,“不知督主有何事?”

督主搖頭,“太礙眼。”她的笑太礙眼。

侍衛應了聲“是”默默離開,他後背的衣服已經破成一條一條,透過襤褸的黑衣還能看見裡麵的鮮血,都是被剛才督主內力所傷。

他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絲絲委屈。

——我就是站在這而已,究竟哪裡礙眼,我真是太難了。

*

因為剛才耽誤片刻,越長溪是所有人中最後到達的,和她來的時候一樣,五個女孩排成一排,不過她們的身影多少都有些狼狽,看來是經過激烈的打鬥。

她剛在末尾站定,神出鬼沒的五先生就出現在身前,他手裡舉著托盤,示意女孩們上前將戰利品放在裡麵。

宮茗顏第一個行動,她一如既往地表現優異,從袖口中拿出7個鳥蛋,五先生挨個檢查後讚賞道,“不錯。”

小橙臉色灰敗,身體控製不住顫抖,若不是夢閣嚴令禁止,她幾乎要當場哭出來。在五先生嚴厲的目光下,托盤上僅僅增加1個鳥蛋。

小黃和小綠同時鬆了口氣,她們都隻有2個,但至少意味著不用死。小綠回來的路上,還迎上越長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偏頭,好似嘟囔句什麼。

越長溪:我就知道,這幫人都是套路。

最讓人震驚的是周宛晴,她交上去的足足有3個,不過那三個蛋,越長溪怎麼看都好像非常熟悉的樣子。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最後一人身上,特彆是小橙。她望向越長溪,仿佛垂死之人祈禱上帝,越長溪微微聳肩,放上去5個,“今天運氣好。”

小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看來結果已經出來,”五先生的右腿已經邁向小橙,可就在這瞬間,細微的聲音突然響起。

在場都是練武之人,聽音辨位對他們來說很容易,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托盤上,越長溪挑眉——這是破殼的聲音。

宮茗顏、周宛晴和越長溪都隻是微微驚訝,因為她們三個哪怕少一個鳥蛋也不必擔心;而小黃和小綠則明顯開始緊張。

五先生也稍微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距離巳時還有一炷香時間,我們等。”

一炷香時間就是五分鐘,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但此刻卻能決定一個女孩的命運,周宛晴湊到越長溪身邊,小聲說,“是喬西。”

在這裡小聲,等同於所有人都能聽見。小綠聽見自己的名字,表情馬上從緊張變為驚恐,倒是小黃,露出了極為短暫的笑容。

越長溪其實也能聽出來,她沒點名是因為心中感慨。

這種鳥破殼大概需要一天時間,感受到外界顫動則會稍稍停頓。這意味著,小綠在找到鳥蛋的時候就應該發現此事。哪怕當時沒能察覺,如果她沒有動歪心思,而是安安靜靜等在集合點,也能提前發現,就可以隔著蛋殼殺死幼鳥。

又或者……

越長溪轉向周宛晴,用口型問道,‘要不要?’

周宛晴目光在小黃和小綠之間遊移許久,身上散發出的難過氣息幾乎要凝成實質,可她最後卻回握住手,輕輕搖頭。

越長溪有一點詫異,但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小藍在謀略方麵遠勝於自己。因此非常聽話地安靜下來,沒有焦距的視線散在遠方。

距離巳時還有一段時間,其實她們的考核並沒算完全結束。按照她的想法,五先生不該這麼快出現,他可以讓大家廝殺一會。不僅如此,哪怕是現在開始比拚,也完全有效。

所以她剛才問小藍,要不要提醒喬西,她仍然可以把裡麵的鳥殺死,避免被殺掉的命運,而不是站在這裡,等待命運的審判。

因為命運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過她們這邊。

就在緊張的時刻,小黃忽然開口道,“喬西彆緊張,你絕對不會死的,放鬆,我們說好要一起活下去的。”

喬西聽到死字,明顯身體開始顫抖,視線也更焦慮地黏在蛋殼上麵。

小黃猶在那裡勸慰,“你不會死的,你絕對不會死的。”

眾所周知,人在麵臨困境或者抉擇時,旁人話越多,他就會越緊張,反而無法平靜下來。況且小黃句句都帶著“死”字,愈發不能讓人放鬆。喬西剛剛還能站住,此刻已經徹底靠在小黃身上,需要借助她的力量才不至於倒地。

越長溪在心中歎氣,那個稱之為“朋友”的人,你永遠都不知道她巨大的笑容下,藏的是人還是鬼。

不願再麵對這樣的劇情,越長溪將目光移向其他人。五先生麵無表情,緊盯著蛋殼;宮茗顏顯然也看出小黃的森森惡意,向來冷酷的眼中劃過厭惡;小橙已經放棄,目光一片死寂;倒是周宛晴不知為何,緊盯著喬西。

她的目光掃了一圈,距離巳時隻剩一分多鐘,喬西心臟跳得幾乎要蹦出來,小黃依舊在嘮叨,小鳥的嘴在不停啄著蛋殼,規律的聲音像是黑白無常的腳步,眼看時間愈來愈近,喬西幾乎要露出笑容,就在此時,

哢嚓——

蛋殼破了。

啾啾啾的清脆鳥鳴頓時在山林中響起,等鳥兒叫完,六個女孩也隻剩下四個,五先生平穩地端著鳥蛋,

“下次是你們最後一次考核,好好準備。”

彩色粉末散在森林裡,兩個女孩存在過的痕跡,也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

無論經曆多少次,失去同伴的痛苦都無法消減,倒不是說多喜歡對方,而是難免生出幾分感同身受。

回家的路上,越長溪和周宛晴都沒有用內功,而是慢慢走回去,仿佛這樣就能減少心中鈍痛。

周圍太過寂靜,越長溪隨意地開口,“你的鳥蛋是督主送來的那三個?”

“我知道你一定會去森林裡找,而不是回去拿鳥蛋。”周宛晴頓了頓,“但我還是認為拿著比較好,本想在集合前給你,但你來得太晚。”

兩人很有默契,所以越長溪瞬間明白對方的弦外之音。小藍認為督主定是提前知道考題,所以想給她作弊的機會,鑒於督主的身份,她最好還是接受這份好意——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

想到督主剛才莫名其妙的出現,越長溪覺得頭都大了,她現在還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很自然地轉換話題,“剛才為什麼不救喬西?”

兩人恰巧途徑一條小溪,清澈的河水映出女孩們年輕的麵孔,周宛晴褪去鞋襪,任由河水衝過腳麵,“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永遠都能用善意來看待彆人。”

這個評價……

越長溪:“這明明是我對你的評價。這一切,她沒說,我突然也不想提出來。”

周宛晴驀地笑起來,她抬起腳打碎河麵上的倒影,開始解釋,“喬西的內力不如你,她並不能保證殺死鳥的同時,還不弄碎蛋殼。”

“這個行為一旦失敗,等同給她提供了一個思路。”

越長溪秒懂——淘汰其他人的思路。

“所以你隻想到這個方法能救人,卻忘了它也能害人,”周宛晴繼續道,“用這個方法之後失敗,喬西立馬就會醒悟。你知道人在將死時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所以她有可能轉頭去攻擊彆人,甚至可能想和大家同歸於儘。而且一旦她動作,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鳥蛋不受到波及。”

越長溪回想起剛才的場景,突然詫異地問道,“小黃肯定也想到這點,那她為什麼不讓喬西試一試,哪怕失敗了,她們也能聯手弄碎小橙的蛋。”

這次沒用對方回答,越長溪很快比較著剛才的思路得到答案,“因為如果小橙知道了這個方法,她也可能反擊,拖著大家一塊死。”

周宛晴點頭,“你說得對,所以小黃隻能擾亂喬西的思維,也是擾亂小橙的思維,維持當時的平衡。”

這一環套一環未免太複雜,越長溪很佩服周宛晴瞬間就能想明白這麼多,“沒想小黃還挺聰明。”

周宛晴露出個古怪的表情,越長溪也說不出來是什麼意思,大概是諷刺或者憐憫的混合,她聽對方道,“小黃的名字是喬南。”

越長溪微微睜大眼,“她們竟然是姐妹?”怪不得她總分不清她們幾個。

“這也是我不救她的另外一個原因,”周宛晴歎息,“我一直在觀察喬南,她幾乎和我同時想明白這一切,她沒說,我突然也不想提出來。”

雖然這個行為沒什麼邏輯,但是越長溪卻懂了,如果親姐妹都不願意救對方,外人做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她想的很明白,向來通透的小藍卻仿佛繞進死胡同,“可我現在卻覺得,我和喬南又有什麼區彆?”

她們都因為非常小的概率,放棄了一個女孩的性命。

越長溪想說你和喬南區彆很大,比如你倆又不是姐妹;在這種情況下幫忙隻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以及你又沒有像小黃那樣,催著她姐姐去死。但她什麼都沒說,因為越長溪明白小藍害怕的不僅僅是相似與否的問題,她害怕的是這個遊戲本身。

——它在削減她們身上所有的正麵感情,信任、善良、良知……

越長溪不答反問,“你知道喬南為什麼不和她姐姐聯手,一起淘汰小橙或者你?”

迎著對方困惑的眼神,越長溪握住她的手。兩個女孩子肩靠肩坐在岸邊,風將她們的衣擺吹疊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區彆。

“因為喬南知道我一定會幫你。”

“你永遠都有我。”

☆、38誘引

到達康陽城時,越長溪終於知道,之前衛良是如何在她封妃前趕回京城的,大抵就是內力翻湧,眼中泛黑,雙腿都失去知覺。更彆提她還一直在嗑.藥,半枝贈送的大補丸像不要錢般往嘴裡倒,才能在五個時辰內跨越兩地。

可是衛良什麼都沒有,又是如何做到呢?

怪不得他來的那天,一到永和宮就倒在門前、呼吸急促,當時她以為對方是心緒混亂,但現在想來,也許是他已經無力支撐。

那麼包括後來,衛良意外地沒發現房間裡藏著彆人,又在兩人互明心意後消失了一整天,都不是她理解的整理思緒,而是無法控製內力!

原來對方每一次溫柔地望著自己時,都在承受著內力反噬的劇痛,猶如撕裂肌肉、敲碎骨髓的劇痛。

也隻有這種時刻,親身經曆過他所經曆的一切之後,越長溪才能稍稍讀懂對方的感情,讀懂他萬千沉默下,比深海還要沉寂、廣闊的感情。

可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承受更多的那一個,原來從頭到尾,她都錯的離譜。

又從袖口翻出一個瓷瓶,越長溪看也不看就全部吞下去,她再次壓製住忽然上湧的血氣,向著城中走去。

既然欠下這麼多,她一定要找到對方,狠狠地還回去。

//

康陽是個人口不足千人的小城,因著無暇山中天山雪蓮而聞名,城中百姓也大多依靠采摘雪蓮為生,所以個頂個,都是爬雪山的好手。

這裡的孩子從小時候起,就隨著他們的父輩一起上山,那時候沒有地圖導航,所有路都是由前人探索,再由子子輩輩傳承下來。因此這是一個格外純淨、也格外殘忍的地方。

越長溪到的時候,當地人正在拜雪山神。

說是祭拜,不過是在山腳下放兩個桌子,上麵擺著豬牛羊等祭品,再由城主帶著全城百姓跪拜。

城主手裡拿著三炷香,嘴裡叨咕著無人能懂的話語,時唱時跳,身旁還有祭司模樣的人拿著銅鑼,城主唱三句便敲一聲。

那鑼聲震天響,隔著幾裡都能聽見。

越長溪沒去管這群搞封建迷信的城民,而是走到一旁——同樣在看熱鬨的外地人身邊,假意問道,“發生什麼了?”

彆看康陽城小,外地人甚至比本地人還多。其中一小部分和衛良目的相同,都是來采摘雪蓮的手藝人,這群人魚龍混雜,有三流的半吊子,也有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不過他們采摘雪蓮的品級不同,所以很少會發生爭執。

另一部分,就是收取雪蓮的富商、大夫。天上雪蓮被奉為療傷聖藥,不說活死人肉白骨,也是很多療傷藥的必備材料。不過因為產量太少,一直有市無價,這群人大多是來碰碰運氣,趁著雪蓮收獲的季節守在康陽,能得到一株更好,得不到也沒有損失。

越長溪想要找的,就是第二類人。

因為是來碰運氣,所以他們大多閒來無事,每日就湊在一起聊天喝茶,翻譯成現代的話,就是一起八卦。

所以城中有什麼事,誰摘到一株上等雪蓮,誰又在今日上山,他們都一清二楚。而且他們停留的客棧,就在上山的必經之路,無論有任何問題,問他們準沒錯。

今天雪崩這麼大的事,這群人恐怕是已經傳了個遍。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剛湊過去,周圍就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今天雪山神發怒了。”“城主正在請雪山神息怒。”“聽說有人惹怒了山神。”

當地人閉口不談的雪山神,在外地人那裡則沒有任何避諱,甚至是爭著談論。眼看話題走向不對,越長溪又重新拋出疑問,“有人受傷麼?”

這個問題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最後還是有個膽子大的回答道,“好像有個白衣青年上山了。”

但隨即,他的話就迎來激烈的反對,

“什麼白衣青年,我看他就雪山神。”

“對對對,哪有人會在上山的時候穿白衣服,肯定不是常人。”

“而且他速度那麼快,一眨眼就沒影了,咱們誰能做到!”

“二狗子說,那人眼睛直愣愣的,不像活人。”

白衣服、不像活人、速度很快,越長溪估摸著,這是衛良無疑了……

那麼,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她開口問道,“那人是什麼時候上山的?是不是他上山之後,雪山神就發怒了?”

第一個回答她問題的聲音再次喊道,“好像是他上山半個時辰後,雪山神才發怒,所以他肯定是采蓮人。”

爭執聲又一次響起,“我看,就是他上山後才施展的神通。他可是雪山神,半個時辰肯定爬到山頂了。”

關於白衣青年究竟是不是雪山神這一問題,眾人開始了今天第六次探討。

某個富家老爺感覺身側涼風忽起,他一轉頭,發現剛才還在問話的紅衣姑娘已經消失不見。他迷茫地看向周圍,發現四處都不見那人身影,這裡很多武功高手,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都是常事,他也不再多想,回過頭,重新加入了討論。

//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越長溪便準備上山,至於衣服食物之類的,她根本不需要。兩人都是習武之人,若是真能找到對方,一個補充真氣的大補丸比什麼都好用,若是……

沒有若是!

上山之前,越長溪還大致確定了雪崩的情況。

這次雪崩規模很大,崩塌的雪塊來自山頂,有三分之二的山體都被波及,越長溪從底下望去,無暇山好像一個融化的甜筒,無數痕跡自山頂至山腰,所到之處淹沒一切,她攥了攥拳,不去想若是衛良在山頂該如何。

因為上山的路隻有一條,所以越長溪想也沒想就埋頭發力。想根據時間,掐算衛良能爬到哪裡,也好有個大致的搜尋範圍,沒想到她才運功,山底突然傳來驚呼,

“姑娘,萬萬不可啊!”

越長溪回頭,這才驚覺幾乎整個康陽的人都在看她,不僅有祭祀的城民,還有剛才聊天的異鄉人,而發出呼喊的,正是城主本人。

她本不想管,畢竟搜救時間有限,然而畢竟是城主,萬一他有其他重要信息呢?

祭祀地點就在山腳,因此城主眨眼間就跑過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勸道,“姑娘,今天雪山神發怒,這山上不得啊!”

越長溪不想和對方玩勸來勸去的把戲,言辭懇懇道,“之前上山的白衣青年是我夫君,我必須要找到他。”

城主已經到嘴邊的勸告之詞被咽回去,他頓了頓道,“那姑娘帶條狗吧,也好找人。”

越長溪:說好的善良樸素呢?

城主見她不回答,還在勸道,“雪山神發怒不止一次,姑娘若是想找到自己的相公,須得小心,不能高聲呼喊。我們這裡的狗不一般,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味道,找人也方便。”

聽完對方的話,越長溪才明白,城主不僅不善良樸素,還狡詐得很。他知道雪崩通常都並非一次,而且看他的語氣,估計也知道聲音動作都會引起雪崩。

就像現代,很多國家會定向爆破積雪,以免雪崩發生;城主也期望她去做那個炸彈,讓他的城民更加安全。

對於這種行為,越長溪並不生氣,畢竟城主也不算暗害,甚至還把注意事項都說清楚了,最多算是資源充分利用。而且她還要感謝對方……

越長溪微微一笑,“不用,我帶狗了。”

說罷,她就像風一般呼嘯而去,紅色身影幾次起落,徹底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唯獨城主不明所以,

“她的狗在哪兒?”

城主怕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對方的狗是一個叫做半枝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越長溪埋頭飛了半個時辰後,終於停在半山腰處。再往上她就不敢走了,一是怕錯過衛良,二是上麵的路更加危險,從山頂灌下來的積雪已經徹底覆蓋住原本的路,很容易走錯。

越長溪捏了捏袖口裡的藥,“半枝!”

自從兩人在一起後,半枝就開始沉寂,因為它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半。然而它從主神空間看見周邊環境時,幾乎控製不住要燒壞自己的主板,“經檢測周邊環境危險,請公主儘快撤離!經檢測……”

“彆嚎了,衛良被埋在雪裡,你快給我找一下。”

半枝十分為難,“本半枝並不包含搜尋功能。”

極目遠望,四周儘是彆無二致的白,根本不見人影。更彆說大雪可能有數尺深,人會被埋在底部,越長溪的指尖都要嵌進掌心,“為何之前你能提醒有人來?”

“半枝會自動監測對公主造成危險的人或物。”

越長溪想了下,“如果找不到衛良,我會當場自.儘。換句話說,他的方位對我造成危險。”

半枝有片刻停滯,但又檢測不出邏輯漏洞,最終隻好搜尋出方位並如實彙報,“衛良在公主十點鐘方位,五百米處。”他頓了頓,“活著。”

一路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下,越長溪一瞬間好想大哭,喜悅、慌張、絕望……鋪天蓋地的情緒似大山般要將人淹沒,可她最終還是一聲不吭,顫抖著雙手走過去。

等到透過巨石縫隙,看見衛良漆黑的發絲時,越長溪已經戰栗不止手腳越不聽使喚。花了十多分鐘,越長溪才挖開洞口,坐到衛良身邊。

她先是搭上脈搏,確定對方身體無恙,隻是因力竭而昏迷後,這才一手將人扶住,一邊伏在他胸膛,沉默地、崩潰地、絕望地哭起來。

衛良覺得自己在做夢,否則他為何明明在雪山裡,卻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並且她還抽噎地一遍遍重複,“我來晚了。”

☆、39見麵

隨著太監進入後宮時,越長溪還在暗自感歎:周宛晴真靠譜,她進宮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對方識破偽裝。

等到達慈寧宮後,她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這裡來的可不僅僅是她一人,偌大的花園裡,站著二三十個各色人士,粗粗看去,大概有大夫、道士、僧人等,基本能和看病或者驅邪沾邊的,這裡都有涉獵。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越長溪總覺得,這裡麵很多人都長得十分好看。僧人眉清目秀、袈裟披身,透著股禁欲的味道;大夫也溫潤如玉相貌堂堂,單單站在那,就令人賞心悅目。再加上她這個少年,各個年齡段的帥哥都湊齊了,乍看上去不像是給皇帝治病,倒像是……

選妃?

選男妃???

心裡存了疑惑,越長溪自然對那幾個人格外關注,她站在樹下的陰影中,借著張望的動作仔細觀察。掃視兩遍,慢慢就察覺出問題。

那些長得好看的、或者氣質出眾的,都有夢閣的痕跡。

其實細究起來,越長溪並沒有證據,主要是一種直覺。她還在夢閣時,女孩們因為學習同樣的內功心法,所以站立姿勢、呼吸頻率、甚至是繭子的位置都很相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來。而那幾個人給她的感覺,正是如此。

如果真是夢閣派來的人,那沈昭元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是想阻礙其他方士解毒?那也不必找一些帥哥來。

銀輝樹影下,越長溪站在角落靜靜思考,不知怎麼,視線就落在慈寧宮的窗子上,裡麵宮女的倩影映在窗紙上,朦朦朧朧十分美好……

越長溪:等等!

越長溪:不會吧,沈昭元不會真以為全天下的事情,都能用美人計來解決吧?

靠在樹乾上,越長溪哭笑不得。怪不二十多年,閣主都沒能在朝堂上立足,原來是智商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之前送女孩入宮,試圖讓她們禍亂宮闈一計,雖說多有不堪,但至少是個計謀;如今想讓方士進宮,進而勾引太後,就實屬腦回路清奇。

先不說太後禮佛多年,根本沒有這方麵心思。哪怕是有,她身邊也有很多人選,不至於找底細不明的方士。

想著沈昭元最近種種奇葩操作,越長溪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心酸。就是這樣一個算不得聰明的人,卻是她們多少年拚儘全力、豁出性命,都跨不過的高山。

感慨間,所有人都已經到齊,一直候在門口的太監終於發話。因為注意力還集中夢閣那群人身上,越長溪隻聽了個大概。

太監的意思是說:在座各位描寫的木僵之症都符合申帝的情況,治療方法也得到太醫的許可。今晚上把大家召來,是因為太後擔憂心切,希望能儘快找到治療之法,早日讓申帝恢複。

雖然明麵上沒說明,但大家都聽出太後的急迫之情,否則也不必半夜就叫人來商討。

公公說完話,給每個術士發了號碼牌,拿到牌子的人都在暗中觀察彆人的數字,而越長溪敏銳地發現,有兩個夢閣的人互相打了個手勢。她沒弄清具體的對話內容,但左右離不開“事成”“中計”這樣的意思。

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此時公公恰好走到她身邊,將紅鬆銘牌遞過來,見她皺眉,公公笑眯眯道,“這位小道長不必擔憂,太後公主對您的治療方法十分重視,破例讓您直接過來。”

想起自己全文照搬的答案,越長溪內心尷尬,表麵卻愈發高深莫測。等太監離開,她才看見自己手中的數字——四十三,全場最後一個,怪不得太監安慰她。

得到這樣一句肯定,其餘術士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有人羨慕,有人不屑。轉瞬即逝的微表情全都被越長溪記在心裡,她也借助這些各式各樣的情緒,判斷出哪些是夢閣人。

因為年紀的緣故,普通術士看向她時總會帶著些許輕慢,哪怕是得道高僧,眼中也閃過詫異;唯獨夢閣的人不同,他們眼中是了然,還有一點點恐懼和記恨。顯然早就料想到這個結果,並且和她結怨頗深。

越長溪回想起宮茗顏的性格,對他們的態度毫不意外。

冷厲的眼神依次滑過眾人,阻擋住幾個躍躍欲試、試圖和她搭話的腳步,越長溪便自顧自靠在樹乾上閉目養神,她是四十三號,恐怕要等到天亮呢。

本想小憩一會,越長溪沒想到自己真的睡著了。等小太監過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昨晚的方士全都離開,整個院子空無一人。

身旁太監十分恭敬,半彎著腰道,“這位道長,到您了。”

掃去肩上落葉,越長溪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想著如何讓太後察覺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她跟在領路人身後,眼睛垂得低低的,心情有些微妙。

某種意義上……太後公主也是她的未來婆婆了。

她該如何與對方說,你的小兒子一直被敵人養在身邊,不但吃儘了苦頭,還連什麼是感情都不懂。

進到房間,越長溪才發現裡麵並非一人。不僅有太後,周宛晴也在,兩人樣子都有些疲憊,見她來也隻是抬頭一瞥,很快視線又落回手裡的宣紙上。

太後道,“是你提出的針刺之術?”

針刺之術就是針灸,越長溪不知現代的針灸如何,但是在她所處的時空,針刺之法已經極為成熟。不僅有相關的武功秘籍,大夫也會用它治病,就連獄卒都會用它行刑。

越長溪點點頭,想起兩人看不見又解釋道,“此乃開竅醒腦之術,本道會用銀針刺激陛下腦部穴位,再配合特製秘藥,定能讓陛下早日清醒。”

太後眉頭微皺,“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越長溪當然知道,天子龍體不能有損,她所言之法已經屬於大不敬,甚至有掉腦袋的風險,可她毫不驚慌,言之鑿鑿回道,“知道。”

太後還想再說什麼,周宛晴卻搶先開口,“本宮也對針刺之術有所了解,不知這位化學道長,要施針於哪些部位?”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動了動,越長溪知道自己成功了,她笑道,“是神庭、本神、百會、率穀、腦戶、腦空等。”

周宛晴動作一僵,隱蔽地點了點頭,又恢複成之前默默無聲的狀態。

之後的一刻鐘裡,太後對她的針刺之術進行了詳細的詢問,越長溪一開始還很輕鬆,可是越到後來,她也越跟著嚴肅。

太後問的如此詳細,臉上的擔憂也十分真誠,一切都讓她忍不住懷疑——難道申帝真的昏迷了?

越長溪心下一沉,連離開後也控製不住憂心忡忡,甚至立馬有跑到皇帝寢宮確認的衝動。

直到夜半時分,一身夜行衣的周宛晴叩響她新住處的窗子,越長溪才鬆口氣,然而對方第一句話就讓她徹底震驚。

周宛晴道,“申帝昏迷。”

//

屍體一半被埋在雪中,殷紅的血跡暈開在地麵上,結成了一層薄薄的紅色冰層。

衛良怔愣許久,才顫抖著將屍體翻過來,露出女孩蒼白、僵硬的側臉。

這絕對不是越長溪。

意識到這點後,衛良似乎鬆口氣,身體卻依然控製不住發抖,曾經麵對雪崩都麵不改色的男人,忽而狼狽地跌落在地上。

作為一名琴師,十指本該是最靈活所在,他卻試了三次,才將邊緣已經卷起的人.皮麵具揭開。衛良將那張薄如蟬翼的麵具放入懷裡,生平第一次,因為沒看到對方而感到心滿意足。

其實他早就知道,屍體不可能是越長溪。她是他心心念念了數年的女孩,何種麵貌都不會認錯,更彆提隻是換了個衣服。可是見到屍體的那一刻,衛良仍舊控製不住懼怕。

怕她死,怕她受傷,怕她疼,怕她難受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

衛良忽然想到越長溪的質問,她說那些女孩死的時候,他為何無動於衷。

當時他的回答是對死亡習以為常,現在卻意識到,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如果失去性命的是她,他一定不會那樣冷靜。

風雪又起,衛良踉踉蹌蹌地起身,用內力擊開一個深坑,將宮茗顏埋在其中。

雖然她是越長溪的敵人,甚至一心想要殺死對方,可是衛良知道,如果是越長溪在這裡,她一定會將對方埋葬。

他仍然不理解世間大多數情感,可是漸漸的,他是能夠開始理解越長溪。理解她看待世界、看待事物的方式,縱然這種方式和大多數人都不同,衛良卻並不在意。

萬物都趨向光明又如何?他隻趨向她。

☆、40身份

越長溪是在一陣風聲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見暗紅色房頂,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圍彌漫著的,獨屬於夢閣的、揮散不去的腐敗樹木味。

原本還有些迷糊的大腦立馬驚醒。

“我又穿越了?!”

不等半枝回答,她就看見自己胸前暈開的血跡。活動下四肢,感覺身上並無疼痛,越長溪撲通一聲又躺回床上,“還好還好!我隻是死了,不是穿越到過去。”

半枝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你沒死。”

“統!”因為殺掉閣主,實現了十年的願望,越長溪格外高興,好似瞬間恢複到天真爛漫的過去,言語間透著雀躍,“你怎麼有雜音?快讓我拍一拍。”

老電視、舊洗衣機,任何壞掉的電器,都能用拍一拍來解決。

半枝的電流音更大了,“聲卡燒了。”

聲卡燒了……

越長溪有一瞬間心虛,裝作這件事和她毫無關係的樣子,很自然換了個話題,“我怎麼沒死?”

抓住閣主的那刹那,她真以為自己死定了,畢竟要被長劍刺個對穿,古代又不能換心臟,怎麼看都是死局。

不過她沒有任何猶豫,隻要能殺死閣主,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讓衛良動手。

為此,她當時幾乎要動搖,但也是隻是幾乎。

越長溪盯著天花板,看一隻小蜘蛛在費力地結網,半晌後低低歎口氣。

自己是真的虧欠這個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發現,反省一下自己,卻被半枝打斷,“雪蓮救了你。”

對,越長溪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夢閣。從無暇山離開時,兩人多摘了很多雪蓮,她不願便宜閣主,就讓衛良把雪蓮藏在夢閣。她中劍後,對方肯定第一時間將她扛過來,連衣服都沒換。

“不對啊,”越長溪感受到體內充盈的氣息,“我的內力已經恢複,按雪蓮的功效,我現在應該毫無內力。”

半枝的電流聲終於消失,聲音裡卻夾雜著些其他東西,它說,“你以為自己昏迷多久?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越長溪不相信,“一個月?一個月都沒人給我換衣服?”

半枝實在懶得理這個人,自己下線修複去了。越長溪中劍的時候,它不知怎麼感受到一種情緒,這種感覺很神奇,但也導致它的主板、聲卡都有損傷,如今一個月過去,才勉強修好。

對麵半晌不出聲,越長溪摸摸鼻子,也不覺尷尬,如今她用不著半枝,隨便它消失,問題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個月都沒換衣服,越長溪渾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櫃裡是否還保留著原來的衣服,結果剛起身,就和推門進來的周宛晴四目相對。

越長溪頓了頓,慢慢舉起手,眉眼彎彎打了個招呼,“嗨。”

周宛晴手裡拿著個盆,裡麵大概是熱水,因為外麵天涼,還在不停冒著熱氣,熱氣吹到她臉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紅。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應該是盆咣當一身摔在地上,兩人抱到一起失聲痛哭。然而越長溪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門外,“快把門關上,怪冷的。”

窗外北風不斷,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說得一愣,下意識就用腳勾上門,做完這一切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對。然而錯過了恰當的時機,眼淚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話憋在嗓子裡,看著竟有些可憐。

越長溪噗嗤一笑,“哭什麼,我不是說過,不會離開你麼。”

周宛晴動了動唇,終是哇一聲哭著奔過來。

張開雙臂接住對方,越長溪抱著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兩人在撐不住的夜晚,也是這樣抱著哭。

她輕撫對方的發絲,“哭吧,哭完這一切都過去了。”

習武、考試、殺人、在崩潰與絕望之間徘徊、夢閣、閣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過去了。

明天開始,她們終於能自由前行。

這一刻,雖然足足遲了十年,但還是等到了。

……

等周宛晴止住眼淚,時間已經過去一刻鐘,越長溪胸前乾涸的血跡都被暈開,她實在忍不住,問道,“小藍祖宗,彆哭了行不行,你聞不到我已經酸了麼?”

周宛晴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麼,一開始還是因為越長溪醒了而高興,再之後,就是心裡說不出的惆悵,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淚,“沒有。”

越長溪氣結,“我不得不批評你,哪有這麼照顧病人的,一個月都沒給我換衣服?”

“你怎麼知道一個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個大洞,我們哪敢動你。”她停頓片刻,“而且督主不讓。”

指尖抽動兩下,越長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個月沒離開,誰要動你就跟瘋了一樣。還是今早太後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後也在?”

“太後還有一隊士兵,他們要徹查夢閣上下,”周宛晴話鋒一轉,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麼久,沒能第一個看見你醒來。”

越長溪洗乾淨臉,打開衣櫥,她留在這裡的衣服都沒少,聞言笑道,“沒關係,我睜眼沒能看見他,但他睜眼,第一時間就能看到我,一樣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長溪推開門走到隔壁,她已經記不得這是誰的房間,但好像隻要是衛良待過的地方,就有種獨特的味道。有點像雪後的山巒,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總而言之,是讓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長溪低頭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顴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連睡著時眉頭都是皺緊的,竟是比滿頭白發時還要淒慘幾分。

越長溪看了一會,好像要把這幅麵孔深深刻在腦海中,許久後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衛良睡得並不熟,幾乎是一碰就醒,此時眼眸半睜半闔,隻感覺溫暖的東西貼在自己臉上,他睜眼,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麵孔出現在視線內,對著他微微笑著。

那人說,“我回來了。”

衛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對方的腰,發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輕,血瞬間就流下來。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長溪卻依舊溫柔的笑,甚至主動湊近對方。

衛良眼中暗色翻滾,濃霧幾經湧起又消散,他死死盯著對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減,一字一頓說道,“你就是鬼,也隻能留在我身邊。”

和光同塵的男朋友完全變了個樣,越長溪不僅沒害怕,還有些心疼,她知道對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經心的表情徹底消失,她很認真地看著對方,“我不會再離開你。”

明明發狠的是他,先敗下陣的也是他。衛良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湧上來,他眼角發紅,碰了碰她帶血的唇角,“對不起。”

為這次,也為之前那一劍。

“倒也不必,”越長溪偏頭笑了,不輕不重地也咬了一下,“這個仇我可以自己報。”

窗外北風呼嘯,抱著心愛之人,衛良似乎明白,為何他們第一次親吻時,越長溪要咬自己,也許那時的她和自己抱著同樣的心境:

——我一無所有,卻仍想讓你記住我。

衛良蹭了蹭對方的頭發,小聲道,“原來你那麼早就愛我。”

越長溪沒聽清,“嗯?”

“沒什麼,”衛良搖搖頭,“就是覺得太好了。”

——你願意愛我,真是太好了。

//

越長溪是個閒不住的姑娘,傷好之後,她第一時間加入了搜查夢閣的隊伍。

調查過程中,她得知幾位先生和攝政王的眾多黨羽都被處置。她們站在隔壁山峰,看濃煙滾滾,明黃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築倒塌、樹木斷裂;看熱浪滔天。

四先生是個死忠,得知攝政王身死後直接自儘;五先生沒心沒肺,被皇上發配至邊疆打仗;至於九先生,他比較特殊,太後告訴她,她們能在沈昭元動手時做好準備,是因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們。

太後道,“當時收到紙條,哀家還以為是你,但晴兒說並非如此,看字跡像是她舊時先生。”

想起喬南死時,九先生看她的眼神,越長溪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她隻問,“那九先生去哪裡了?”

太後說不知,但越長溪後來看到九先生的紙條,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樣的選擇。

隨著幾位先生和眾多侍衛的離開,以及越來越多的宗卷爆出,夢閣之事徹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證據都被取走後,申帝問,“這個地方,你想如何處置?”

申帝說的夢閣幾座山頭。

彼時越長溪站在山頂,她極目遠眺,看見她熟悉的教室、武場,甚至還有最後一場考試的密室,她頓了頓,“都燒了吧。”

這片土地上鮮血橫流、罪惡蔓延,除了一場大火,越長溪想不出其他處置辦法。同時,也算是給那些年輕的生命一個交代。

申帝點點頭,很快命人去辦,燒山是個技術活,需要做出防火帶。好在周圍沒什麼人,否則更麻煩。

點火那天,越長溪、衛良、周宛晴都來了。一是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

她們站在隔壁山峰,看濃煙滾滾,明黃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築倒塌、樹木斷裂;看熱浪滔天,整個山峰在眼前一點點消亡。

周宛晴閉上眼,和身後百來個僧人一同閉目誦經。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經文聲響徹天地,夾雜著火焰帶來的爆破聲,不停撞擊著越長溪的心臟,在衝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彆的。

也是這樣的火,也是這樣的夜晚,有個人踏破黑暗而來,毅然決然牽起她的手。這一牽,就是一輩子。

原來內心深處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錯覺,她與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彆重逢。

越長溪晃動兩人相握的手,在對方有些迷茫的視線中,親了親他的手背。

——月光長亮,就像我們,無論多少次,都會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