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洗腦(1 / 2)

狼煙晚明 解衣唱大風 6785 字 9個月前

第三部天問

第一章洗腦

李玉廷擬旨褒獎張爍時,吏部尚書兼首輔孟良臣“恰巧”沒在內閣。

其實,這並不是偶然。

能在勾心鬥角口蜜腹劍的朝廷中樞坐穩六部之首吏部尚書的那把椅子多年,而且更是被尊稱為“孟相”——意思是相國,也就是內閣首輔,孟閣老在官場上的功力修為已臻化境,超乎尋常的靈敏嗅覺隻是基本功而已。早在一個多月前,孟閣老便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感覺到了紫禁城裡空氣中的異樣,不動聲色地提前又布了一個大局。

半個多月前,孟閣老上書告了一天假,理由非常充分:祭祖。大明講究的是忠孝傳家,適逢孟閣老的祖父冥誕,這是人之常情。而且孟閣老明確表示:人不離京師,不搭席棚、不設官鼓大樂、不做水陸道場,謝絕一切賓朋,隻是幾個骨肉至親慎終追遠,以求光前裕後的家族內部事務,一天足夠了。聖天子本就龍體欠安,這等小事自然隨口一句話就準了。

自從孟大人高風亮節地把本該前途無量的族弟孟良卿薦到誠王府做幾乎一輩子再也出不得頭的長史,哥兒倆就再沒怎麼見過幾次麵。朝廷裡有很多忌諱,最最重要的有三條:文臣不能結交武將、文臣武將均不能結交外戚、還有就是無論文武都不能跟藩王有什麼私下聯絡。

在這一點上,孟閣老做得無可挑剔。

祭的是同一個祖父,孟長史自然也要向誠王告假參加。而且,祭奠完畢當晚也就回了王府,再多事兒的言官也不可能拿天理人倫的大事說啥。

已對孟先生目為師長的誠王第二天問起,孟長史鄭重其事地謝過,然後便又開始了講筵的每日功課。

今天孟先生講的是朱熹的《四書或問》。“內聖外王”(修煉自己的內心達到極高的境界,從而對外實行王道)雖然是由道家的莊子提出,但早已為儒家所用,尤其是程朱理學,將“內聖”視為出發點,歸宿是“王道”(區彆在於老莊意義上的“內聖外王”目的是解決諸侯混戰的局麵:對內提升自己的道德標準,對外講“仁”,彼此相安不要再打仗了;而程朱之學是說提高自己的包括道德在內的全方麵修為認知,從而向所有地方推行王道,隱然帶有一統天下的含義)。孟先生講了一會要義,見誠王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於是又開始講故事舉例子。話說朱子(朱熹)有個一語定交的好友鄭自明,娶了他另一個朋友陳師中的胞妹陳氏為妻。鄭自明英年早逝,陳氏意欲改嫁(兩宋的風氣相當開明,改嫁之事實屬平常,民間自不用說,名人顯貴中陸遊的妻子唐琬、李清照、王安石的兒媳龐氏等例不勝枚舉),朱熹繼承的是二程那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思想,苦勸陳師中阻止,無果,陳氏“再適太常少卿羅點”……

誠王有些疑惑:“先生為什麼想起這個故事?”

孟良卿淡淡地一笑:“殿下莫急,還有另一個故事呢。同樣是這位朱夫子,對人和對己卻全然不同——其弟亡故,朱子竟多般設法教其弟婦改適他人。這事殿下怎麼看?”

“莫非朱子之弟身故與其婦有關?”誠王猜測道。

“非也。”孟先生搖了搖頭。

“朱子是怕睹弟婦而思其人?”

“非也。殿下也莫猜了,很多人說,朱子隻是想獨占朱家的家產爾。”孟先生笑了。

“啊?竟有這等事!”這個答案實在出乎誠王的意料,不禁張口結舌。

“殿下,內勝外王話雖易,行卻難。古人雲‘君子不欺暗室’,又雲‘君子自勝’、‘君子慎獨’,說的都是這個道理。麵對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內聖,絕不是輕易便可做到的。”

“先生教訓的是,孤明白了。孤會努力做好一日而三省吾身。”誠王誠懇地說道。

孟先生又搖了搖頭:“殿下還要儘可能的遠離誘惑。前麵故事裡的陳氏,是她自己改適的決心已定,否則,恐即使其父陳俊卿以宰相之尊迫之,若自己堅拒,旁人又能如何?

“殿下最須警惕者,婦人也。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蓋因婦人識字者寡,絕難明聖賢之道,故凡事多隨性而為。尋常之家且不免其敗,得人主寵信,必忘乎所以;加諸近侍多小人,狐假虎威,媚上欺下,大禍便不遠矣。如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晉之驪姬等不勝枚舉。臣鬥膽,千歲尚需乾惕。”

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年輕的誠王哪裡想得到兩隻老狐狸早已謀劃好了,多年前便給自己下了這麼大一個不著痕跡的套子,現在開始收口兒了,臉上泛起一絲激動的紅暈:“先生金玉良言,孤必時刻謹記在心。有先生教誨,乃孤之幸也。”

孟良卿一躬到地:“殿下從諫如流,實大明之幸也。”

接下來幾天授課的內容主要是講史。這天孟先生結束的時候有些早,說要再溫習一遍《四書集注》。剛剛講的大漢陳湯雖遠必誅的典故把誠王聽得熱血沸騰正在興頭上,哪裡願意背那些“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的繞口令,纏著孟先生繼續講大漢。孟先生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前幾天說到內聖,臣便接著給殿下講講這個吧。所謂的內聖,其實除了強化自身修為,還有另一重含義,那就是要懂得自我保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在漢初,便發生過這樣一件事。

“漢高祖晚年專寵戚夫人,獨鐘其子,取名如意,總是想改立如意為太子,但都被勳臣所阻。後來,隻好封劉如意為趙王,叫自己的忠直之臣建平侯周昌做趙國丞相,把他托付給周昌照顧。高祖崩後,呂後先是把戚夫人關在宮中永巷做苦役,然後便叫使者去傳趙王進京。”

“啊?那呂後顯然沒安好心。”怕孟長史匆匆結束故事又叫自己念繞口令,為了拖延時間誠王插話道。

“是的。不過,因為有周昌的保護,呂後沒能得逞。使者去了三次,每次都被周昌拒絕了。周昌說,高祖把趙王托付給我,我不會辜負他的信任。你們回去就說趙王病了,無法動身。”

“噓。還好,還好,多虧了有周昌啊。”誠王半真半假地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好景不長。”孟先生打斷了誠王的感歎,“呂後立刻就明白了:要除掉趙王,一定要先把周昌乾掉。於是派使者去叫周昌進京‘述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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