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楊作見機得早,樓頂上的眾人除了人人灰頭土臉倒都沒受什麼傷,但也有不幸:儘管這個時期的火炮實在說不上什麼準頭,但百多步的距離而已,明軍的炮組都先後校準了彈著點,接下來的炮彈幾乎全部接二連三地砸在樓頂上。
透過窗洞望去,山道上有一隊腳下放著木梯的土兵,顯然他們在等炮擊結束就會開始衝鋒。這隊人的旁邊是一群攜盾的輔兵,此刻都把大盾拄在地上伸頭向這裡巴望著看熱鬨。楊作越發糊塗了:木梯都不甚長,也就是兩三丈的樣子,隻能夠到最下麵兩層的窗口,可是,為啥這幫家夥一個個都嘻嘻哈哈的有說有笑,絲毫看不出緊張?麵對這麼一座石樓,隻能通過幾個狹窄的窗洞攻擊,守方當然占儘了優勢,他們為什麼還如此輕鬆,難道都是瞎子、傻子麼?
三門炮各自打了五六輪,炮聲終於歇了下來。從上麵傳來的聲響判斷,樓頂應該已被毀得差不多了,明軍開始了衝鋒——哦,也不能算衝鋒,這幫豬狗欺負咱們沒有炮,七八人抬一架梯子,旁邊有輔兵舉著大盾保護,在不緊不慢地向碉樓開過來。各個窗口都有羽箭射出去,但效果很差,隻有兩三支射中了人,還都不是要害,傷者叫一聲便一瘸一拐地跑回去了。楊作在心裡估算了下時間,該有梯子靠上碉樓了,於是跑去下麵準備參戰,嗯,更主要的是想看看那幫家夥到底要搞什麼鬼名堂。
來到最下麵一層,正好看到外麵有兩支長槍一左一右順著窗洞捅進來四下胡亂地戳著,裡麵防守的兄弟也在向外刺,但攻守雙方都沒甚效果。外麵的家夥一手要攀著梯子,又看不到裡麵的情形隻能單手亂捅,不過那槍頭是改裝過的,橫著綁了幾把雙麵開刃的匕首,殺傷範圍大了不少,這樣裡麵的兄弟便被逼退了幾步,都離開窗口有一小段距離、明軍槍杆靠近頭部的位置還都套了一段尺多長的鐵管,如此一來自是很難被砍斷。
這麼打下去當然是對守方有利。耗唄,多耗一天便能為大王多爭取一天的時間。心裡想著,楊作扭身上梯,剛剛在二層探出半個身子,就見到幾個窗洞也在一模一樣的交戰:明狗同時對最下麵的兩層開始攻擊,可……這種打法哪裡有什麼效果可言?不過,明狗長槍的這種改裝方法不錯,回頭也照葫蘆畫瓢地做上幾支,捅出去再拉回來,躲在外麵牆後的明狗就有的受了……戰況一點也不激烈,楊作倚在梯上正在琢磨,眼角的餘光瞥到身側一個窗口一黑,一個什麼東西被投了進來,然後又是一個!
炸罐“轟”的一聲炸開時,楊作剛好下意識地一縮頭,接著被衝擊波的大力一推,再次重重地從梯上栽下來,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安雲翱搓著手笑容滿麵地看著百步外的碉樓。頂層已被轟成一片狼藉,兄弟們不需要擔心落石反擊,碉樓最下麵兩層的幾個窗洞口都架了三部木梯:左右各一,窗口的正下方還有一架,兩側梯上的勇士用改裝過的長槍稍稍逼退裡麵的賊人,就有苗兵脖頸上套著裝了八九個炸罐的布袋跟著攀上,就著伸上來的長柄火把點燃了引信便往裡麵丟!聽著碉樓裡麵傳來的爆炸聲和慘呼,看著黑乎乎的窗洞一閃接一閃被爆炸的火光照亮和冒出的煙霧,安頭領開心壞了。
上麵幾層的窗洞接連有竹箭射出,不過安雲翱絲毫也不擔心:身上著了半領胸甲,頭上頂了鐵盔,身旁還有兩個持盾的衛士,再加上這種距離,區區竹箭,能奈我何?
炸罐的威力比油罐強太多了!油罐燒起大火總需要些時間,賊人還有可能冒著燒傷的危險死命把窗口堵上,炸罐可不一樣,隻要扔進去一個炸響,剩下的事就好辦了!大帥的這個辦法也是真好:先把這兩層的賊人都炸死,然後第二層的人繼續往裡麵接連不斷地投,連炸罐帶油罐一起扔,同時人從第一層窗口鑽進去!等打開門,二層的火勢已大起來,可以徹底阻斷上麵的賊人下來。剩下的事便是往裡麵堆火藥和柴禾了!通過青岩寨那座碉樓的實驗,隻要把底層堆到差不多一半的樣子,點燃後要不了半個時辰,整座樓便會變成一座熊熊燃燒的大火炬!
楊作悠悠醒轉,左腿被炸罐破片劃開一道尺多長觸目驚心的傷口,皮肉外翻著,腦袋裡嗡嗡作響,頭痛欲裂。正在努力回憶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隱約聽到一陣模糊的人聲。他們講的是苗語,但口音很特彆,夾雜著不少陌生的詞彙——是鎮雄的土兵!楊作慢慢恢複了記憶,但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傷勢如何,因此暫時沒動,仍伏在地上。一道刺眼的光亮射進來,樓門被打開了,外麵人聲鼎沸一片歡騰。楊作半眯了眼睛偷看,有人在往裡麵搬運布袋和薪柴,裡麵有人在清理場地,把同伴們的屍體拖到牆角,然後砍下首級……腳步聲靠近了,身上一輕,伏在他背上的屍體被拖開,就在這瞬間楊作暴起,手中的鋼刀斜劈而下,把一個滿臉驚愕的家夥砍翻在當場,隨即擰腰橫跨,向另一個人影撲去。
左腿的傷勢太重了,剛剛踏地,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膝間一軟,楊作險些栽倒,條件反射地以刀拄地,堪堪穩住身形。對麵的家夥也是一怔,待看清楊作的傷勢,獰笑著揮刀向他砍來。楊作知道,外麵全是明軍,無論如何今天自己也逃不脫了,因此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揮刀抵擋,右腿用力蹬地,人向前方躥起,左肩結結實實挨了一刀的同時已借著慣性撲到那家夥的麵前,手中的鋼刀順勢捅進了對方的小腹,接著就勢向下一劃!二人幾乎臉貼著臉立著,楊作盯著眼前的麵孔,看著這個陌生的仇人的眼神由凶惡變為驚恐,眼裡的光彩逐漸褪去,再變得空洞無神失去焦點,突然覺得全身失去了重量,人仿佛要慢慢飄起。那一刻,疼痛不見了,昏暗的碉樓被陽光灑滿,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愜意舒適,不遠處的半空裡,妻子在向自己微笑,兒子一手牽著妻的手,另一隻手向自己伸來……“當啷”輕響,楊作鬆了手,鋼刀落在地上。背上的鐵槍被大力抽出,楊作癱軟下來,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死去了。
一隻手撿起了楊作的刀,有人讚道:“好刀!”
另一人接口道:“這是口寶刀啊!啊,刀上還有字呢。”
“送給安將軍看看寫的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