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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路滑,崔妧騎術欠佳,堪堪走進宮門便再次栽倒在地。
最後是君詔俯身將她抱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抱進了宮闈,崔妧一襲紅衣嬌豔似火,是整個冰天雪地的皇城裡唯一一抹亮色。
當夜在鳳陽宮的慶功宴君詔也早早離席,崔妧之事立刻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君詔將崔妧帶回燕京之前消息是完全封鎖的,連謝泠都不知道又何況旁人,然而齊求和而送絕色佳人,難免讓諸位朝臣聯想到勾踐臥薪嘗膽的典故。
仇敵之女,常臥帝王身側,本身就已經足夠讓人膽戰心驚。
謝家有從龍之功,謝泠又是君詔的肱股之臣,禦史台來請了她數次,她都以身體抱恙為由打發了回去。
她身體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甚至君詔出征前還病倒過兩次,君詔早就透露過要培植宰輔的意思。
既是怕她太過操勞一病不起,當時也有人猜測謝泠日後要入主中宮,相位必然空置須得早做打算。
謝泠拿筆的手頓了頓,一滴濃墨便暈染開來,毀了一張上好的生宣。
“你要是心靜不下來,抄再多佛經也沒用。”旁邊伸來一隻手,按下生宣一角。
謝泠順勢撂下筆,鹿竹拿了手帕替她按了按握筆太久有些發僵的手腕,旁邊又遞來一盞參茶。
“你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謝泠呷了一口參茶,熱氣從指尖漫上來,這才抬起眼。
“你練的如此入神,我怎好打攪你。”
來人一身紫色官袍衣袖間的雲鶴似要展翅欲飛,將人襯的長身玉立,腰間今日沒有彆刀,隻墜了一個碧玉墜子,倒更顯得灑脫肆意。
裴南燭,因為生在一棵南燭樹下而得名,又因南燭彆名染菽,取了裴染疏的字。
劍南裴家的老三,一個女乾元,當年走了黴運被選做了君詔的伴讀,她倒也隨遇而安,跟著君詔南來北往廝殺了這些年,而今好容易混了一個執金吾使。
外人見了也要畢恭畢敬的尊稱一聲金吾衛大將軍。
裴染疏隨手翻了兩頁佛經:“禦史台的那群老家夥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我當你是真靜的下心,沒想到連妙法蓮華經也抄岔了。”
她纖長的手指點了點其中兩頁。
茶杯似乎有些燙,謝泠無名指摩挲了一下杯壁,動作微不可察。
“崔妧昨夜歇在了未央宮,剛剛陛下下旨冊封她為妃。”
茶杯確實燙,謝泠指尖蜷縮了一下,連同呼吸都頓了頓,冰涼的空氣隨著呼吸嗆進心臟。
“都這樣了,你也不管麼?”裴染疏的目光靜落在她身上。
“你要我如何管?”謝泠靠在椅背上,指尖慢慢攏進袖袍裡,“陛下向來自有決斷,不喜人插手,更何況這是陛下家事。”
雖然哪怕荒淫如前朝景帝也從未有一進宮便封妃的先例,這樣逾越的恩寵,怪不得把禦史台急的團團轉,連勾踐夫差這樣的話也說的出來。
謝泠抬起頭,眸中似笑非笑,卻不帶一絲溫度:“你以為我不知道,全天下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嗎?”
裴染疏眼中掠過一抹痛色,轉瞬即逝。
謝家有君詔敬重的恩師,謝泠更是與她青梅竹馬互相扶持一同走過數十年風風雨雨,早該許人的年紀一直未嫁,天下人都猜測許是要等君詔過了孝期再與她大婚。
早年間謝泠的二叔也確實有過這樣的戲言,君詔未見反對,甚至朝野上下都默認了此事,誰能想到君詔會不聲不響的將崔妧帶了回來,當日冊封為妃。
迎娶謝泠的事能借由孝期一拖再拖,冊封崔妧就能無視孝期,莫說她日後會不會迎娶謝泠,便是迎娶謝泠,在謝泠之前冊封四妃之一,便已經是給了謝泠響亮的一記耳光。
謝泠不算絕色佳人,她常年抱病,身子骨孱弱,連妝粉都受不得,清淡的五官常常帶著病容,清淡如水,但眸子卻濃似點漆,盯著人看時,幾乎有讓人沉溺進去的心悸感。
半晌,她忽而彎起嘴角:“我去。”
裴染疏被她喜怒無常的笑晃了一下眼,而後才偏頭道:“鹿竹,還不給差人給你家小姐備馬車去?”
從而避開了那雙點漆般的眼睛。
燕京的初春總是冰寒刺骨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謝家世代煊赫府邸距離宮城不過片刻時間,謝泠被鹿竹攙扶著下馬車時,車轅上還是積了薄薄一層細雪。
君詔大約不想見群臣,今日罷了早朝,宣政殿前跪滿了朝臣,烏泱泱一片,緋色的官袍上已壓了一層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