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泠是新帝真正的心腹,是君詔出征敢將國事暫托的首輔重臣,她一來諸位朝臣便各自遞了眼神。
君詔為君文武俱全,性子堅韌,但許是因為年少之故頗是獨斷專行剛愎自用,謝泠是唯一能勸諫一二的人。
宣政殿前的青磚凍的瓷實,跪下去一層薄冰沿著膝下衣裙慢慢融化,鹿竹在一旁撐了傘,她拂手讓人將傘撤去,大片大片的雪花便在她肩上積攢下來。
這一跪就是小半個時辰,宣政殿的宮門才緩緩打開,曹九得哎呦一聲,拈著拂塵小跑下來扶她。
跪的久了腿也麻了,卜一起身,肩上的雪簌簌往下落,被雪水濡濕的膝蓋傳來鑽心的疼,謝泠神色並無什麼變化,說一聲勞煩,便被攙進了殿中。
殿裡焚了香,幽幽的龍涎香在雪日裡顯得格外清寂。
君詔便站在殿中,逆著昏黃的光影,隻著一件玄色龍紋常服,淩厲的眉眼蹙著,那雙威嚴平靜的眼眸裡有近乎慍怒前夕的深邃。
“阿泠,你也跟著他們來逼孤?”她的聲音帶著上位者不自覺的威壓,殿內的燭火隨風搖動。
“陛下也心知不妥所以才會在回燕京前半點消息不露不是麼?既是如此,又為何因為諸位大人的勸諫而盛怒呢?”
君詔沒有賜座,謝泠便也站著,她有些站立不穩,但聲音始終緩緩的,不卑不亢,哪怕是臣子,哪怕是問詢,也說的平靜溫和。
光影搖動,君詔的神色緩和了下來,隨侍一旁的曹九得暗暗鬆了口氣。
殿裡碳火燒的過旺,熏人的熱氣烘烤的凍僵的四肢,謝泠輕輕咳嗽了兩聲。
宣政殿的軒窗被小心撐開,外間風雪並著薄冷的天光透進來,謝泠坐在下首,曹九得奉了謝泠常喝的鹿苑侯在一側。
“齊帝昏庸,戰敗獻女以求自保,這也值得你們大動乾戈?”
鹿苑湯色黃淨明亮,葉底嫩黃勻整,香鬱高長,謝泠吹在嫋嫋升起的水汽裡開口:“當真是齊帝獻女以求自保麼?”
君詔漫不經心的神色微變。
“據臣所知衡陽長公主早就與燕伯公世子有婚約,婚期就定在今年上元節,燕伯公鎮守齊國南洋要塞,齊帝就是再昏庸無道也不至於朝令夕改,將自己即將出嫁重臣的公主獻給陛下。”
她的目光淡然清澈,一眼看去見不到絲毫波動,隻是瞧著麵前清亮的茶湯,倒是君詔慢慢放下了手裡的清茶。
“細細想來去歲秋決定對齊用兵臣便覺得不對,司天台也上過折子進言,去歲冬齊國興許有一場雪災,那時臣曾勸諫陛下再等兩年為時不晚,是陛下執意.......”
君詔那時是怎麼說的呢?是她初登大位,要做出功績來,齊帝昏聵國內連年增設重稅導致匪患不斷,正是出兵的好時機。
這樣的聯想不能細想,再細細想一想,便能扯到去歲春那場倉促的宮變。
她又為何那樣一刻也等不到,是因為想早日複仇還是因為她惦念的那個人,再等一刻都或許成為旁人新婦。
“還有呢?”君詔了解她,若是她隻知其一便不會匆匆趕來,她總是要把所有的事都掌控在手而後再慢條斯理的理清。
“陛下因雪災暫時囤兵安諸時齊帝送來的第一份議和文書上並無和親這一回事,後來使節帶著陛下的文書回朝,再來時便帶著衡陽長公主。”
“其實,去歲冬日雪災發生前陛下就已囤兵安諸,並非因為雪災而寸步難行不得已而為之,陛下從一開始就知道今年打不下來齊。”
“齊雖衰弱,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邊境之地早已虛有其表,一擊而潰,但圍繞皇城後梁的是曾經百戰百勝的崔聿軍,且一旦開戰還有南洋的燕家迅速回援,就是沒有那場白災,大軍也要就此止步。”
話說的有些多,謝泠咳嗽了兩聲,呷了一口茶,滾燙的茶水從臟腑流轉,卻似乎隻襯的這具畏寒的身子愈發冰冷。
“陛下想要的或許一開始就不是齊,甚至不是割據的那三城,而是趁著齊帝昏聵,燕家在外,打到後梁都城不遠處借此索要衡陽公主。”
隻有這樣,一切才說的通。
她的話如天光乍破,殿外的隱約透過的天光幾近刺眼的程度,曹九得深深低下頭,在暖熱的殿裡打了個寒顫,硬生生滲出一身冷汗。
多麼荒謬啊,帝王登基後這場舉世矚目的大動乾戈,竟然隻是為了一個女子。
君詔沉默著看著她,謝泠迎著她的目光,毫無避諱,半晌,才慢慢勾起嘴角:“陛下,我很好奇,為什麼非得是她?”
她說話始終和緩,這一次用的是我,而不是臣。
在君臣之外,她們也是互相扶持的知己與摯友。
君詔歎了口氣:“阿泠,果然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她站起身來,寬大的龍袍蜿蜒的金龍似乎要活過來一般顫動著:“你們下去吧。”
曹九得如蒙大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