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破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君詔將崔妧位份提的高卻不給予她庇護,上巳節一事明麵上是由崔妧操辦,實則最後受罰。
崔妧自己一個人遠在異國他鄉,性子又傲氣,哪裡學得會低頭,難免惹人不快。
碳火這事也就是被捅了出來,這事之前必然還有一堆,這些日子以來明裡暗裡給崔妧使了不少絆子。
一開始當然還有些惴惴不安,崔妧不知告狀過沒有,按她的性子大抵是沒有的,君詔雖然對後宮諸事興致缺缺,但耳目遍布,明知情狀卻默許的態度縱容了她們。
這一回衛婕妤跟崔妧在禦花園碰上了,不知怎的爭執了幾句,兩個人一同落進了水裡。
衛青嬋自然是這麼給自己開解的,其實另拉兩個侍女下去一盤問就能問出來,是衛青嬋先出口挑釁。
據說君詔當時正好就在禦花園裡看著,不知是怎樣的心態竟也沒著急去撈,就眼見著倆人在湖水裡撲騰許久。
最後兩人被打撈上來咳水咳的撕心裂肺,倒是衛青嬋底子更好些,踉踉蹌蹌爬起來立刻跑去告狀,君詔懶懶將渾身濕透的美人攬進懷裡,冷言瞥著衣衫不整的崔妧。
這事說來其實是衛婕妤的不對,她攔了崔妧的路還譏諷了幾句齊國,而後倆人撕扯間才落水。
結果衛婕妤搶先咬一口說是崔妧仗著自己位份高,齊國公主的身份欺淩於她。
孟琳琅在一側瞧見個大概,抱著揣摩上意的意思斟酌著偏向了衛婕妤,給這樁案子做了人證,最後才導致了這無妄之災。
君詔年少赴齊為質被齊國欺辱的事天下皆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崔妧齊國公主居高臨下的模樣,這話一說自然是捅了君詔心窩。
君詔似笑非笑著問崔妧是這樣麼?
衛婕妤在君詔心中怕是連本名都記不住,這時候但凡崔妧服個軟也就罷了,可崔妧偏偏冷聲嗆她昏庸無道,不辨是非。
君詔怒極反笑,聞言當即偏袒了衛婕妤,怒斥崔妧毫無容人之德,仗勢欺人毫無悔改之心,不僅罰了半年俸祿,另罰半月禁足,讓她靜思己過。
原本這事到這裡也算了了,誰知夜半崔妧忽而發起高燒。
華皖姑姑跑去宣政殿攔路跪求君詔救一救崔妧性命,君詔過去一看才曉得崔妧竟是因為白日那場落水受了風寒,殿中沒有碳火,手足都發冷。
君詔命人去喚禦醫,竟又聽聞今日不知怎麼的宮中幾位妃嬪都不大舒服各自請了禦醫去瞧,竟無一個有空閒的。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幾乎一眼可見,不怪她說她信不過旁人,直接夜半喚了謝泠過來。
謝家百年世族的當權者,如今位居宰輔的重臣,平時替君詔診治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情義,她倒當真將她當成下九流的醫女來用。
碳火燒的正旺,蒼白的手掌被爐火映的多了些顏色,一簇簇微弱的火焰在暗夜裡翻騰。
“我們都以為是您入主中宮,不想陛下對她如此上心,卜一入宮就位列四妃,我等惶恐不知如何自處,她平日裡也不與我等姐妹接觸,一見便冷眼我等.......”
衛婕妤泫然欲泣,興許是先皇眼光好,君詔後宮中都是一等一的佳人,縱使比之崔妧要略遜一二也都是明眸皓齒顧盼流轉。
謝泠不施粉黛,在一眾美人中隻算得清秀,清淡中甚至顯得孱弱單薄,隻多了幾許文弱書卷氣。
“婕妤慎言。”謝泠輕咳了一聲,止住衛婕妤還要繼續的哭訴。
宮中之人向來最懂察言觀色,衛婕妤這話不免有拱火刺痛謝泠的嫌疑,她說完便抬眼去窺謝泠神色,畢竟謝泠身份不同又與陛下親厚。
若是謝泠也厭恨崔妧,一切自然好說許多。
按照無數人的想法,謝泠自然該對崔妧恨之入骨。
然而謝泠竟無一絲情緒,眉眼溫雅平和,不見讚同也不見皺眉,一時之間衛婕妤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事本來上午就了了,她半夜去找陛下告狀,陛下盛怒令我等在外等著她醒過來,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
若不是謝泠諫言,恐怕此刻還要繼續在門外苦等。
一想到這裡才難得有幾分真意的覺得還是謝泠脾性溫和,從前把控後宮前朝待人也從不苛刻,不想今朝換了一個齊國公主來,竟就鬨成這樣。
謝泠自然是最好的人選,她待人平和清正,頗有容人雅量,與陛下是相濡以沫的情義,況且她身子骨差眾人皆知,又身為中澤,很難誕下子嗣,無論從何種方麵來說都近乎完美。
這事說也簡單,不過就是後宮中推搡的常事,隻是因為君詔心意的改變判罰也就有了出入。
君詔理了個大概站起身來,衛婕妤一雙眼哭的紅腫欲言又止:“謝相.......”
“我知衛婕妤不是有意,隻是意外罷了,我自會向陛下稟明。”
她聲音和緩安撫,與往日並無任何不同,也確實在稟完後為衛婕妤求了情,隻是君詔盛怒之下如何聽得。
“失手推人入水又反誣她人,欺君罔上倒是用得順手。”君詔仍半坐在榻上,重重紗簾阻隔了她和崔妧依偎的模樣,隻能看見恍惚剪影。
她怒極卻仍是平穩的,聲音帶著幾分冰冷的嘲弄。
“既如此,就用水刑長長記性吧。”
君詔在軍中待過,軍中審問細作用的水刑是將細作綁成腳比頭高的姿勢,臉覆以布斤,以水倒在臉上,致使細作幾近溺斃而不死,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謂酷刑。
衛婕妤幾乎在刹那間軟了身子跌倒在地,幾乎有熱淚奪眶而出,然而未及哀求便被內侍捂住口鼻帶了下去。
寂靜的宮殿中甚至能聽見衛婕妤腿腳踢踏的聲音,很快消失在夜色深處。
跪在一旁的孟琳琅臉色煞白,卻儘力跪的平穩,直到君詔冰冷的目光移落到她身上:“信口雌黃,罰禁足三月,掌嘴四十。”
孟琳琅閉了閉眼,勉強跪地謝恩而後被攙了出去。
這個處罰雖然相比衛婕妤要輕的多,但孟琳琅畢竟位份在這裡,她父親年前有功剛擢升金紫光祿大夫,家中雖不比謝泠也是金貴人物,被當眾掌嘴,已是落了大麵子。
這樣一耽擱月已中天,外頭太醫院終於是將煎的藥端來,隨侍一側的華皖連忙接過,待要上前時卻被攔住。
“孤來。”
華皖愣了一瞬,君詔已經將藥碗接了過去。
太醫院也知今夜是大事,許是太過著急,藥還沒晾涼便端了上來,君詔端著藥碗眉頭緊蹙。
“這群混賬奴才,做的什麼事。”曹九得看的心裡一悸,忙要接過來,卻被君詔淡淡喝退。
“無事。”
或許是等不及再煎一碗,或許是不忍崔妧再多受一刻的苦,這樣錦繡堆裡長起來的人,竟也願意受這樣無謂的苦。
謝泠看著她修長手掌被燙的發紅,舀起的藥汁晾了許久才送到崔妧唇邊。
華皖就在一側默然,那樣大不敬又震驚的神色,白日裡分明刻意刁難的帝王,緣何在此刻展露出令人不解的悉心。
卻又仿佛在轉瞬間了然,流露出無法遏製的狂喜與憎恨。
“咳咳……”
不知是不是嗆到,崔妧喝了沒有幾口便咳嗽出聲,剛剛喂進去的藥便咳了出來,儘數灑落在君詔的龍袍上,那樣愛潔的人第一反應竟也不是發怒,而是拍著崔妧脊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溫柔的替她順氣。
“咳咳,咳咳……”
“聽話,喝了才能把燒退下去。”
崔妧半睜開眼,見是君詔竟將臉彆開了去,再喂過去時也不再開口,隻有眼睫劇烈顫動著。
君詔眉眼間湧現一抹戾氣,藥碗砰地一聲落在一側的桌上,一隻手卡住崔妧下頜,聲音冰冷而暴怒:“崔妧,你以為你死了就能好過嗎?”
她的手指剛剛捧過滾燙的藥碗,此刻卡住崔妧細膩的下頜,在她凝脂一般的肌膚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公主……”華皖在一旁猝然出聲。
僵持隻是轉瞬間,君詔鬆開手將瓷勺遞到崔妧唇邊,她輕輕彆過頭,卻又趕在君詔陰冷的前一刻發出細微聲音:“燙……”
好像在這一刻君詔才終於發覺這件事,不是因為她的手掌被燙的通紅,而是因為崔妧說,燙。
她沒有放下藥碗,她隻是輕輕吹了吹瓷勺裡的藥汁。
崔妧醒過來所有目光自然聚集在她身上,無人發覺謝泠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好一番折騰,天已露白,一抹朝陽從山川儘頭噴薄而出,漸漸將暗紫的天穹染上血一般的胭紅。
清早的空氣冷的滲人,呼吸一口便從咽喉直抵心臟,五臟六腑都冷卻下來。
不過一夜這荒蕪破敗的偏僻宮苑就將改換麵目,宮中都是人精,最是懂得見風使舵,崔妧雖大病一場,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曹九得選的行刑的場所離這裡不遠,在這寂靜的春日清晨裡,她能夠聽到隱隱的波動的水聲,女子悶哼但發不出聲音的憋悶聲。
在這樣長久平和的後宮裡顯得格外滲人。
院落裡不時傳來掌嘴聲,孟琳琅垂著眸等待著受罰結束,揣摩上意出了錯漏,往後若是崔妧得勢她該如何自處,是否會殃及父母姊妹的前程都是值得考量的事。
等四十整數完的那一刻麵前剛好停了一方手帕。
這回是奉君詔旨意行刑,自然沒有通融的可能,她的臉已經麻木感受不到疼痛,卻也知道此刻高高腫起的青紫兩頰絕不會好看。
謝泠沒有說任何話,隻是將手帕往前遞了遞,四周寂靜無聲,顯得沉默格外冗長。
孟琳琅微微張開口,牽動傷口發出鑽心的疼,接過手帕攥在掌心,半晌,才啞聲道:“多想謝相。”
天光愈發亮堂,那方手帕通體淨白如她主人一般,唯有角落繡了一株蘭草,似剛剛傾身過來那一刻幾近於無的淡香。
她默然的低頭半晌,直到貼身的宮人近前來:“娘娘我攙您回去吧。”
再抬頭時,那抹背影早已被天光遮蔽。
——
昨日看了禦花園熱鬨被帶過來的妃嬪見了衛婕妤和孟琳琅的下場已是噤若寒蟬,君詔自是沒那閒工夫去理會這些人,謝泠也溫聲安撫著人各自送了回去。
等這些瑣事料理完她本就不怎麼樣的身體自然吃不消,稟了一聲後拖著幾近沉重的步子離開。
謝俞在殿外乾熬了一夜,知道內宮出了大事,來來往往的人看的她也頗有些局促焦急,這會兒見了謝泠才算終於找到了主心骨,忙過來攙住她。
“阿姊,你……”
“沒事。”謝泠坐上馬車,終於軟倒在車廂內,這一晚上不知是不是心力耗費過多,她竟是連坐都坐不穩當,一靠上軟墊就往下滑,謝俞嚇的不輕,在一旁讓她靠住動也不敢動。
在外倒是能撐住,一但卸了力便能看出身子已極壞了。
謝泠倒是不怎麼在意,緩過了一口氣突然問。
“阿俞,昨晚上我問你的事你想清楚了嗎?”
謝俞忙著照看謝泠,又想著要不要去找個暖爐,突然被問到昨夜的問題竟一下子未曾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阿姊問她,除了陛下推波助瀾外還看出什麼來。
她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