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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高台安靜到死寂的地步,隻有曹九得遠遠立在一旁,謝泠伸出手,曹九得猶豫片刻,還是上前將白色的長明燈遞到她手中。
先皇後薨在君詔十二歲那年,因是自縊而亡遭了先皇厭憎,連靈位都沒進宗祠當中,君詔繼位後雖然加封了孝仁皇太後,卻一直未曾將她靈位移回宗祠。
火折子在暗夜裡點燃微弱的火光,待她要將長明燈點燃時君詔的聲音突然傳來。
“放下”
火折子撲閃了一下,灼傷了冰冷的指尖又瞬間熄滅。
這是要崔妧點燃的,她本不應該碰,哪怕過去的十數年裡都是她陪著年少喪母的少女在僻靜的山野放飛這盞長明燈。
她麵帶微笑從善如流的鬆開手,任由惶恐至極的曹九得接過。
君詔在等崔妧。
正在此刻裴家副將打馬而來,從蜿蜒的山路一路疾馳,掀甲下馬,高聲稟道:“陛下,西山大營已全部搜查完畢,不見刺客和元妃蹤跡——”
她等到了答案。
哪怕夜色幽暗,謝泠仍然一眼看見君詔刹那間冷下來的臉色,沉凝如暴雨將至。
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溫柔小意都不過是虛與委蛇,假意做戲。
那個她從少年時就傾慕又憎恨的公主殿下,眼裡從未有過她,從來隻是騙她,隻有她當了真,甚至當真將朝貢之事一拖再拖,有意再議。
美人計,攻心伐情,誰先動情則一敗塗地。
如今看來是多麼荒謬的笑話,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而崔妧卻已脫身,隨著她的未婚夫遠走高飛。
謝泠與她靠的那樣近,近的清晰看見她負於身後死死攥緊的手掌,修長的骨節用力的青白,幾乎陷入掌心。
謝泠攏在袖袍中的手指輕輕撚動,看啊,似乎隻是片刻,方才灼傷她指尖的火焰就已竄升到君詔的心臟,她們終於能夠感受到同樣的苦痛。
誰也不會比誰更為好過。
——
夏初的喬廟村是忙碌的,春日裡該栽種的糧食已經播種下去,溫暖的陽光和濕潤的氣候適宜糧食的生長,也同樣讓雜草叢生。
村裡的老阿姆佝僂著腰在田間地頭來來回回的走動,手裡攥著半抱的雜草,渾濁的眼睛巡視著這片整齊的土地。
這地裡的雜草每隔兩三日就要來全部除清,也要時刻防著蟲吃禾苗,拔出來的雜草則帶回去給家裡的牲畜吃。
這兩天落下了雨,拔出的雜草帶著濕潤的雨水打濕了老人的褐布褲腿,她走的有些慢。
雖然日子過得貧苦,但是家裡媳婦兒剛生了一個乖囡囡,嘴裡老是沒滋沒味兒的,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正好她家地頭上有一棵櫻桃樹,前兩天看著紅了不少,今天剛好摘一把回去給媳婦兒開開胃口。
老人家抬起頭,田隴上的那棵櫻桃樹搖搖晃晃,最上頭剛紅的幾枝竟然不見了。
再睜眼看過去,原來是樹下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剛折了她的樹枝下來。
“哪裡來的賊東西?!”老人家把懷裡的雜草一扔,聲音一提就破口大罵快步趕了過來。
剛下了樹的燕伯卿眉頭緊鎖,連忙拉住崔妧,低聲道:“公主,快走。”
老人家畢竟是年紀大了,體力不濟,追了沒有兩步便喘籲籲的停下了,站在田埂上恨生大罵贓東西斷子絕孫的畜生東西,偷東西也就罷了,竟把樹都給折了。
崔妧不知跑了多久,一直到完全聽不見後麵的聲音燕伯卿還沒有鬆手。
“還跑什麼?”崔妧憤而甩開燕伯卿的手,無力的撐在一旁的樹乾上,大口喘息。
“公主,你我私逃出來君詔那狗皇帝盛怒之下必然在各個關口設下官卡,官道大路是走不得的,隻要能逃出去,回到齊國.......”
“什麼時候才能回到齊國?我隻知道已經風餐露宿在林子裡轉悠了半個月。”崔妧氣喘連話的說不平順,費力的低下頭,餘光剛好看見沾滿黃泥的裙擺。
他們走的匆忙,一路躲避搜尋,雖然不知為何運氣一直很好,數次躲過追兵,但也隻能往深山老林裡鑽。
她已經有四五日沒有洗漱過了,衣裳更不知穿了多久,前兩日連著大雨,燕伯卿帶著她在山林之中一刻不停的趕路,鞋襪都浸滿了黃泥,隻是看見她都幾欲作嘔。
她自小養在深宮千嬌百寵,往昔隻有狩獵之時才經過山林,對於野外見聞也隻有侍從生好篝火再用銀刀剜下最精細的炙肉奉上瓷盤。
為了躲避追兵他們隻能挑人跡罕至的小徑,甚至不敢生火,隻能用苦澀的野果,鱗片都沒拔乾淨的生魚充饑。
今日好不容易在山間看見一棵紅透的櫻桃樹,剛摘了沒有幾顆,便被人發現當做賊人一路破口大罵追著砸打,她跑的慢些被那老婦人砸了好一塊黃泥在背上。
櫻桃金貴受不得磕碰,這一路逃命似的奔跑折來枝上的果子已掉了七七八八。
燕伯卿隻能摘下一顆半黃色的櫻桃遞過去,以手輕撫崔妧脊背。
“公主.......”燕伯卿出身武將世家,自小跟隨父母長於軍中,這些事在他看來是司空見慣,然而對於崔妧卻是無法承受的苦,他隻能愧疚的歎氣,“吃一顆甜不甜?”
往日再是珍奇的水果放在她麵前崔妧也懶得理會,可是半日未曾飲水,她咽喉乾渴難當,隻好伸手接過可剛放進嘴裡便吐了出來。
酸澀難言的口感在口腔裡回蕩,崔妧一瞬眼眶發酸,她無端想起承光殿裡用泉水冰過的瓜果,君詔向來都是將最好的先劃給承光殿,而那時她甚至懶得去動。
燕伯卿見她不言不語,心中絞痛,沉吟片刻才道:“已經半月有餘,想比大批追兵都已向外追去,沒人想到我們還在京郊之地,也確實該休整一下。”
“我見山下有個鎮子,今晚我們去鎮子上歇一晚,洗漱一番,然後再買匹馬。”
他這樣的名將世家出身自然知道這樣暴露的幾率會更大,然而看見崔妧眼角緋紅的模樣又不得不心軟。
然而雖是這樣說,他們也隻敢等到夜色四合後才緩步下山,借著傍晚夜色的掩護在一家布料店買了兩身粗麻布衣。
燕伯卿從布料店出來時崔妧站在街邊不知在想些什麼:“盈盈怎麼了?”
“沒什麼。”崔妧被叫了一聲才如夢方醒一般搖搖頭,疲憊的臉上難得扯出一絲笑意:“走吧。”
他們自然是沒法住客棧的,隻好在附近的農莊裡尋了一家有空置屋子的農戶暫且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