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是要抗旨嗎?”李嗣元沉沉開口,說道。
沒有想到,當聽到“抗旨”兩個字時,蕭長陵微微凝眉,輕撫著“颯露紫”的鬃毛,仰天大笑起來。
“抗旨?!孤都抗了十年的旨了,不在乎再多抗一次!孤的人頭就在這裡,陛下若想取走,儘可派人來取!”
見這位秦王殿下如此油鹽不進,李嗣元也是萬般無奈,隻得緩緩低下頭,不情不願地說道。
“好吧,請殿下在此稍候,下官去請示陛下。”
當李嗣元轉身上馬,正欲離去之時,他又聽見了蕭長陵金石鏗鏘的聲音,堪堪灌入耳中。
“記住,孤隻給你們一個時辰,過時不候。”
那十多人的皇城司人馬,緩緩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蕭長陵孤身一人,白衣策馬,立於十裡長亭,目光深沉,凝視著遠處那座高大的上京城,不禁入神,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奪走他的愛情的傷心地。時隔十年,再回首,那座上京城,卻是那樣陌生,那樣疏離。
此時此刻,那個他深愛多年的女人,仿佛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一顰一笑,蕭長陵至今難以忘卻。
“婉兒,我回來了。”
西風殘照,卷起將軍一襲如雪的白衣,揮儘他滿身的塵埃。
……
上京。
皇宮,禦書房。
幽靜的禦書房內,燈火輝煌,正中設著一張雕龍禦案,四周立著十餘根漢白玉石柱,上麵鐫刻著萬馬奔騰的圖案,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深宮似海,一片明亮的燈火,照亮了偌大的禦書房。
此刻,一身深藍龍紋便袍的大周天子蕭長耀,正端坐在案前,手執禦筆朱批,一絲不苟地批閱奏章。
皇帝麵前的那方禦案上,整整齊齊,磊著一份份奏章、密折與竹簡,筆海裡麵插著的各類毛筆,如樹林一樣密集,還有兩個獨特的密封木盒,裡麵是十幾份的密奏彈章,以魚膘封緘,這是皇城司內部專用的密奏木匣。
麵對堆積如山的政務,以及無數份奏章文牘,蕭長耀麵色不變,眼眸幽深似海,依舊在忘我地批閱奏章。
而在禦案的下首,身穿皇城司黑色官服的李嗣元,靜靜地站在那裡,垂首低眉,一言不發。
“永不進京。”
忽然,坐在禦案之上的大周皇帝蕭長耀,不動聲色,他手中的朱砂筆,輕輕勾了一下,便在一份奏章上麵,留下了兩個猩紅醒目的圓圈。
“是,陛下,秦王是這麼說的。”李嗣元開口應道。
對此,蕭長耀並沒有感到意外,手上的朱筆禦批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依然可以聽見筆尖沙沙作響的聲音,而鼻端卻輕輕“哼”了一下。
“噢,有點兒意思,他這是在跟朕叫板啊。”
“陛下,秦王還說,還說……”李嗣元欲言又止。
見李嗣元吞吞吐吐,蕭長耀看著案上的奏章,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依舊手執朱砂筆逐字逐句地批注著,然後有些漫不經心似的,隨口問道。
“還說什麼?”
“啟稟陛下,秦王還說,他隻給您一個時辰的考慮時間,過時不候。”
直到這個時候,蕭長耀的眉心,才緊緊鎖在了一起,他也終於抬起頭來,手中的那支朱砂筆,懸於半空。
“一個時辰?”
但是很快,大周天子臉上的凝重,瞬間一掃而光,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拿起案上的那份奏章,隨手翻了起來。
“朕的這個弟弟,還像以前一樣,越發胡鬨。他把上京城當成什麼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這什麼意思,是在和朕討價還價嗎?”
“那……,陛下,如何回複?”李嗣元微微抬目,直視著龍座上的年輕皇帝,輕聲開口問道。
蕭長耀放下朱筆,輕輕揉著眉心,仿佛十分疲憊的樣子;約莫沉思了半晌之後,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才悠悠然開口說道。
“答應他。”
“什麼,陛下,答應他,這……”李嗣元瞪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皇座上的那個男人。
隻聽見,“啪”的一聲輕響,蕭長耀將手中的奏章,撂在禦案上,然後點了點頭,一字一句地說。
“對,答應他,不然,天下人都會覺得朕小氣。”
儘管連陛下都這麼說了,可李嗣元還是有些擔憂。
“陛下,自我大周立國以來,太祖文皇帝便立下祖製,藩王進京,兵馬一律不得入城,正是為了杜絕蕭牆之禍。而如今,秦王擁兵自重,欲以三千鐵騎,要挾陛下,實屬目無君上,陛下為何還要……”
沒等李嗣元把話說完,卻見蕭長耀展顏一笑。
“你說的這些,朕都明白。可是你彆忘了,這大周,是朕的天下;這朝堂,也是朕的朝堂。若是在北境,朕或許拿他沒有辦法,可如今嘛,就由不得他了,一隻關在籠中的老虎,能掀起什麼風浪?就憑他那區區三千鐵浮屠,也想撼動朕的江山!朕要讓他蕭長陵老死在上京。”
話音落畢,蕭長耀不由得大笑起來,在這笑聲裡麵,有身為一代帝王的自信,有貴為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也有他作為天下之主的威嚴。
很快,蕭長耀止住了笑聲,重新拿起了那份奏章,衝著立於下首的李嗣元,揮了揮右手。
“去傳旨吧。”
“臣領旨。”李嗣元心領神會,遂領命退出禦書房。
與此同時,承乾宮內,謝婉心斜倚窗邊,滿眼儘是美人哀愁,看著窗外烈烈如火的楓葉,緩緩從枝頭飄落下來,落滿一池紅暈。
她臻首凝眉,看著手中的一枚白玉玉佩。玉佩上所繪的圖案,是一副美麗的鴛鴦戲水圖。謝婉心端詳良久,怔怔出神,丹唇之下不知不覺,浮現出了一絲宛若花蕊的微笑。
“二郎……”
……
次日,朝廷詔旨傳到,天子令中書、門下擬旨,以朝廷的名義,頒布禦詔,命尚書左仆射荀崢,手持詔書,前往秦王軍中,宣讀聖旨。
禦詔上說,朝廷命秦王蕭長陵,攜帶三千鐵浮屠,入朝覲見。
清晨,日出東方。
朝霞破霧,東方初現魚肚白。
天聖元年九月七日,恭迎秦王進京的盛典,在永寧門外如期舉行。
皇城,永寧門,紅綢高懸,風鈴陣陣,一派花團錦簇。
從永寧門自十裡長亭,長達十餘裡的皇家禦道,悉數以清水灑道,鹵簿開道,鮮豔的紅毯,夾道鋪就。
一千皇城禦林軍,全部都是金盔金甲,手執長戟,沿途整整齊齊,守衛在禦道兩側,恭迎秦王大軍。但凡,禦林軍所過之處,城外所有百姓,一律回避。
同時,天子下令,郊迎大典當天,自王公以下群臣百官,皆要列道跪拜,恭迎秦王,蕭長陵麾下三千“鐵浮屠”重騎,依次入城。
正午時分,這場舉世矚目的郊迎大典,正式開始!
秦王殿下的親衛鐵騎,號稱四十萬靖北大軍中最鋒利的“攻擊長矛”,曾以八百虎賁健兒,創下追殺五萬柔然大軍三天三夜輝煌戰績的重甲鐵騎,——三千“鐵浮屠”,在秦王蕭長陵的親自統禦之下,浩浩蕩蕩,勢如風雷,駛入大周上京城。
三千鐵浮屠,挾帶著撼天動地的赫赫軍威,追隨著秦王殿下的王旗烈馬,踏入永寧門。
遠遠望去,隻見,三千鐵浮屠,鐵騎聲震雷霆,沿路帥旗高揚,旌斾招展,隱含殺氣。
那麵威勢赫赫,猩紅醒目的“銀龍王旗”,高高擎起,於蕭蕭秋風之中,上下翻卷。
王旗席卷之處,羽林低頭,百官俯首。
未料十載春秋之後,那麵銀龍王旗,再入上京。
在踏馬進京,登臨宮闕的這一天,身為大周王朝功勳卓著,號令三軍的靖北統帥。蕭長陵卸下了那身染滿征塵,遍體浴血的白衣戰甲,親自換上了一身帶有親王服色,煥然一新的皮弁禮服。
秋色映照下,霞光萬丈。
英武威嚴,雄姿勃發的秦王蕭長陵,頭戴一頂紋龍通天冠,身穿一襲九章蟠龍纈金朝服,標準的一身親王冠服。在他的左側腰畔,依舊以那柄寒意懾人,殺氣淩厲的“承影”長劍,懸於腰間。
就這樣,蕭長陵率三千鐵騎,穿戴著他的親王皮弁,騎乘著他的“颯露紫”,挾帶著他的“承影”佩劍,裹挾著一股凜然而生的英雄氣,馬踏宮闕。
……
白衣,戰甲。
昔日,塞外長空,縱橫馳騁。
今朝,九重宮闕,意氣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