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家(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3311 字 7個月前

一入永寧門,通過長長的玄武大街,再穿過順天門、宣德門、永平門三座城樓,便是上京宮城所在。

九重宮闕,龍閣鳳樓,儘是紅牆綠瓦,雕梁畫棟。

坐落在上京禁苑的宮城,逶迤於淡淡的日光下,金闕玉扃,輝煌如斯,仿若遊龍鳳翔,儘管位於皇城的最深處,卻依舊可以看出其森嚴的布局。

天地間,秋色的愜意,一掃連日來的陰鬱沉悶;蔚藍的天空,宛若一顆璀璨的西海寶石,透出溫潤的光澤,交織在雕欄玉砌的宮殿上空。

從麟趾閣到顯陽殿,需要經過一條幽邃的永巷,兩側立著高大的宮牆,約有數丈之高。隻要過了這條永巷,就能從皇城進入後宮。

狹長的永巷裡,偏僻森冷,蕭長陵一行人,在幾名金盔金甲的禦林軍護衛下,行至其中。

隻見,此時的蕭長陵,早已褪去了親王皮弁,換上了一件窄袖緊身的白衣勁裝,兩臂佩戴著一對護腕,腰佩“承影”,一頭黑發高高束起,發上的白玉銀冠,纏繞著一條白色絲帶,緩緩垂落。而他整個人,攏著一襲純白似雪的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仿佛一尊巍峨的雪雕。

颯颯的西風,迎麵刮來,吹在蕭長陵那張麵如冠玉的臉上,撩起他鬢角的一綹發絲;然而,反觀蕭長陵麵部的神情,仍是如冰湖般沉寂。

當時,蕭長陵的身邊,跟著懸佩“靖北刀”的龍西風,還有三名全副武裝的鐵浮屠甲士。

而為蕭長陵引路之人,則是殿前司都點檢高雍,他頭戴襆頭,身著繡有麒麟圖案的圓領短袍,腰間一條塗金銀帶,腳下登著一雙長靴,走在眾人前麵。

行走於狹窄的永巷上,又被一隊禦林軍前後簇擁著,蕭長陵麵無表情,輕輕握著“承影”的劍柄,緩步徐行,似乎每往前踏一步,腳下都凝聚著一股金石之力,步步儘顯穩健。

這一路,無數明媚的宮娥,貼著幽暗的宮牆,在永巷裡來來回回,低頭行走;她們見到對麵有大隊甲士行來,又是殿帥打頭,連忙紛紛避開,頷首行禮。

當禦林軍緩緩經過時,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立刻便被那襲白衣,深深吸引。雖然,她們中間的有些人,並不知道此人是誰,可是能讓殿帥為其引路,足見此人高貴的身份。

而且,於一眾金甲禦林軍的簇擁下,一身白衣的蕭長陵,顯得是那樣鶴立雞群,與眾不同;他俊美的容顏,如同皓月當空,春日繁星般霽明,又如清風徐來般瀟灑,少了幾分戰陣殺伐的冷血,卻多了幾分運籌帷幄的沉穩。

這樣迷人的風采,清許的意態,淩霜的神情,以及那一身如雪的白衣,怎能不讓這些深宮裡的女人,為之心曠神怡。甚至,她們有一種直覺,眼前的這個白衣男子,比皇帝陛下還要英俊三分。

因此,蕭長陵一行人,與她們擦肩而過之後,宮娥們回首望去,卻見寂靜的永巷裡,隻留下了一道孤絕的背影,離她們越來越遠,白衣翩然……

於是,宮娥們一邊走,一邊則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誒,那位俊俏的郎君,是何許人也?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

“他你都不認識,那是秦王殿下,陛下的親弟弟。”

“噢,原來他就是手握四十萬靖北軍的秦王殿下,當年名動國朝的二皇子。我聽掌事姑姑說,先帝和章獻皇後的三個皇子裡,秦王是最像先帝的,當年還差一點……”

“我可聽說了,秦王和貴妃以前不是……”

誰知,還沒等這話說完,一名稍微年長的宮女,輕輕咳了一聲,立刻出言喝止,說道。

“你不要命了!秦王殿下和貴妃娘娘的事,是我們這些奴婢能議論的嗎?幸虧沒讓陛下聽見,不然……”

的確,剛剛那句話,說得確實有些僭越。儘管,秦王和貴妃的舊情,在宮中是人儘皆知的事情,可是,卻始終沒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一直就是陛下心裡的一個結,也是陛下作為一個男人所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陛下也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凡是了解皇帝陛下的人,幾乎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起這段過往。

就這樣,這群美麗的宮中少女,懷揣著心中無限的好奇,漸漸消失在了永巷的儘頭。

皇宮很大,通過長長的永巷後,迎麵便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四下寂寂,頓有肅然莊重之感。

“嗒,嗒,嗒……”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回蕩在寬廣的廣場上,久久不絕。

這時,蕭長陵出了永巷,在高雍與禦林軍的引領下,來到了這片安靜的廣場上,駐足而立。

忽然,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出現在了蕭長陵的眼前。

這座宮殿的規格,極為宏大。大殿上方的重簷,悉數以價值連城的琉璃瓦製成。一縷和煦的陽光,照映在正殿的廡頂上,簷角金光閃閃的琉璃瓦,折射出無數耀眼的光澤。

而在殿前數丈開外,立著一根巨大的圓柱,大氣磅礴,渾如擎天巨柱,氣勢如虹;而圓柱的頂端,鑲滿黑漆,以金紋點綴為飾,鐫刻著蟠龍入雲,二龍戲鳳的壁畫,看上去精致絕倫,美輪美奐。

蕭長陵略微仰起頭來,用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周邊的一切事物。大殿上方的匾額,三個蒼勁有力,明黃醒目的大字,映入蕭長陵的眼眸深處,——“顯陽殿”!

沒錯,這裡,正是天子寢宮之所在:顯陽殿。

倏忽間,蕭長陵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一層朦朧氤氳的水霧,漸漸湧起,籠罩住了他的雙眼,閃爍著一絲晶瑩剔透的淚光。

那顆從十一歲起,因鐵血殺伐,而冰冷決絕許久的心,終於在這一瞬間,變得返璞歸真起來。

蕭長陵微閉雙目,仿佛這一刻,他不再是英勇無敵的秦王殿下,也不再是被世人稱頌的靖北統帥,而隻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青蔥少年,曾經那個至情至性,此心光明的蕭家二郎。

曾經的他,率性,跳脫,不羈,開朗,本來,他這一輩子,完全可以當個無憂無慮,快意自在的逍遙皇子,捧著一卷書冊,坐在花樹之下,靜觀夕陽西下,看雲卷雲舒,詩酒風流,且將新火試新茶,就這樣春夏讀書,秋冬狩獵……

可是,誰又能想到,十餘年的光陰歲月,猶如白駒過隙,浮雲蒼狗一般,匆匆而逝。所有的人情事物,統統都變了,變得物是人非。

陰差陽錯,時移世易。

十數年的光景,轉瞬即逝。

曾經那個天資聰穎,飛揚跳脫的無憂皇子,曆經十餘個寒暑的磨礪與淬煉,竟然成為了一位終日以刀劍為友,以弓馬為伴的沙場戰將,成為了執掌四十萬鐵騎,手握千軍萬馬,坐鎮北境三州的靖北之王,成為了那個人人談之色變,在無數柔然兒郎口中,殺人如麻,威名赫赫的秦王蕭長陵!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就像逝去的愛情,曾經是那麼美好,而如今,卻已是過眼雲煙,今生今世,不再回頭,永遠成為一段塵封的記憶。

片刻過後,高雍轉過身,麵向蕭長陵,說道,“殿下稍候,末將去向陛下通報一聲。”

“有勞殿帥。”蕭長陵神色沉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而後,高雍還施一禮,遂大步進了顯陽殿。

此時此刻,顯陽殿外,蕭長陵一襲白衣,身後攏著雪色披風,腰間懸佩著那柄“承影”長劍,左手按住劍柄,一臉淡漠如冰,立在殿外的石階之下。

沒過多久,高雍走出大殿,來到蕭長陵跟前,作了個“請”的手勢。

“殿下,陛下有請。”

“好。”

緊接著,蕭長陵正欲解下承影,卻見高雍開口說道。

“秦王殿下,陛下吩咐,您不必解劍,可佩劍進殿。”

帶劍麵君,自大周立國以來,還從未有此先例,即使是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開國老將李雲超,也不曾擁有這樣的殊榮。遍觀大周廟堂,也隻有他秦王蕭長陵,才有資格佩劍上殿。

不過,蕭長陵的臉上,一如既往,永遠是如千年冰山的寒肅。

隨即,蕭長陵側首,掃了一眼身後的龍西風,還有那三名鐵浮屠,隨聲便吩咐了一句道。

“好了,你等不必跟著了,孤去去便回。”

見秦王要孤身進殿,一向性烈如火的鐵浮屠中軍副將龍西風,臉色頓時凝重起來,連忙扯了扯蕭長陵的衣角。

“大王……”

比起眉目深鎖的龍西風,蕭長陵的神態,卻是出奇得鎮定,他目色平緩,隻是看了龍西風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拋下兩個字,說。

“鬆手!”

眾所周知,秦王蕭長陵年少從軍,久經沙場,率軍馬踏南楚,北擊柔然,憑借滅楚、北伐的赫赫戰績,執掌北境三州之地,坐擁四十萬雄兵,傲視蒼穹。

因此,在靖北軍中,秦王殿下的命令,高於一切;甚至有的時候,朝廷的聖旨,都比不上秦王的一道軍令。難怪在當時,普天之下,都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靖北大軍虎狼之師,四十萬鐵騎,隻認秦王王旗,而不識大周天子!

於是,龍西風很識趣地鬆開手,自覺地退到一邊。

而這時,蕭長陵麵色凜然,高高地將頭昂起,然後抬起右腳,挾帶著千鈞之力,緩緩登上石階,一步一步,朝著顯陽殿的殿門走去。

隻聽見,蕭長陵足下的飛雲戰靴,踏在漢白玉鋪就的石階上,發出金玉相交的錚錚聲響,大有如履平地的意味。

初秋,風光一片蒼茫。

一襲微帶灰漬的白色戰衣,飄逸的白衣衣袂,漸漸拂過白玉石階,拂過九龍丹墀,卷帶起大片的征塵。

陽光刺破雲霞,一道英武挺拔的黑影,映入九天閶闔,將森嚴華麗的宮室殿宇,籠罩在白衣翩然之下。

……

走進殿內,蕭長陵靜靜凝視。

偌大的顯陽殿,莊嚴肅穆,極儘煌煌天家的氣派。

宮娥內侍捧著食盒,魚貫而入,穿梭於大殿之間。不到片刻的工夫,各種酒水果蔬、珍饈佳肴、瓊漿玉露,便被擺到了案幾上。

酒筵擺好之後,負責備菜的宮娥內侍,悉數退出殿去。此時此刻,顯陽殿內空無一人,不,準確地說,隻有兩人而已,就是那對叱吒風雲的天家兄弟。

蕭長耀一身袞衣,倒剪雙手,立於禦案跟前,背對著殿門的方位,身形巍然如塔,一動不動,蘊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帝王威儀;那柄象征天子無上權威的“鹿盧玉具劍”,橫放在劍架之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