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自身的氣勢,蕭長耀身上的帝王之氣,比起蕭長陵的梟雄之氣,可以說是,分毫都不遜色。如果說,蕭長陵的梟雄之氣,是號令三軍,撻伐天下的鐵血;那麼,蕭長耀的帝王之氣,便是禦臨萬邦,統領萬民的氣概。
蕭長陵站在殿中,凝望著大周天子的背影,感受來自天下之主強悍的威壓,目中寒意未減,反而愈發凜冽,似乎並沒有被這股氣勢壓倒,此時的他,猶如一座巍然矗立的山峰,撐在山河之間。
忽然,蕭長陵灑然抬首,流星長步,一襲白衣掠出,整個人如遊魚一般,在冷凝森寒的顯陽殿裡,穿梭而過,朝著那位九五之尊的背影,緩緩走去。
當距離天子所站的禦案,還剩不到十幾步時,蕭長陵停住了腳步,直直地立在當場,肅立不動。
臨近案前的禦階,隻看到一身白衣的蕭長陵,凝了凝心神,便將身後的那襲雪白披風,用力一甩,隨著獵獵作響之聲,戰衣之中夾雜的萬裡征塵,亦噴薄而出。
而後,卻見蕭長陵右腿微屈,左手握住劍柄,轟然一聲,他整個人單膝半跪於地,垂首不語。
不過很快,這位白衣男子,便淩然開口。
一字一句,脫口而出。
聲音雖然不大,卻擲地有聲,仿若瓦釜雷鳴,在蕭長耀耳畔邊炸開。
“臣弟蕭長陵,參見陛下。”
然而,蕭長耀並未轉身,依舊雙手負後,眼神平靜,好像沒有聽見似的,隻將一道偉岸的背影,留給了蕭長陵。
見蕭長耀沒有反應,蕭長陵臉色微黯,索性心下一沉,兩手交相一揮,俯身展開雙臂,朗聲拜道。
“臣蕭長陵叩見陛下,皇帝陛下萬年無極!”
直至此刻,蕭長耀才慢慢轉過身來,當他轉身的那一刻,一束淩厲如刀的眼風,也順勢掃了出去。
看到這個從小到大被萬人追捧,橫掃千軍,所向披靡的弟弟,現在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麵前,蕭長耀的臉上,雖然仍是一片平靜,但心裡卻是萬分得意,作為帝王,他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平身。”
“謝陛下。”
蕭長陵也沒有遲疑,隻是淡淡應了一聲,便傲然站起身來。
未曾料到,當蕭長陵站起來之後,他臉上的神情,漸漸凝聚成冰,就連他額下的劍眉,也緊鎖在一起。
就在這短短的一刹那,蕭長陵微微昂首,兩道凜冽的目光,好像兩把絕世利劍,順著那對清亮的眸子,直直刺了出去,落在蕭長耀那張如玉的臉龐上。
從蕭長陵的目光裡,可以清晰地看到,肅殺之外積蓄著一股寒氣,仿佛刀劍收在鞘中,看似內斂且不外露,實則自有剛鋒,迸發出萬丈光芒。
接觸到蕭長陵目光的一瞬間,天子明顯可以感覺到,恍如一根冰冷的芒刺,從後脊猛地紮了進去;又好似一枝冷箭,頃刻洞穿了人的軀體。
不過,碰巧的是,蕭長陵這冷厲的目光,正好與蕭長耀那如雄獅般銳利的眼神,對在了一處。
一時間,四目相對。
這兩種眼神,猶如兩股極端強橫,極端巨烈的電流,正以一種空前的爆發力,朝對方撞去。
四方大殿之中,隻剩下了遙遙對峙的兄弟二人。他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都在用無比淩厲的眼神,互相盯著對方。
望著麵前這個身著龍袍的男人,蕭長陵的眼中,沒有一絲畏懼,也沒有一絲錯愕,更沒有一絲親情的牽掛,有的隻是徹骨的冷漠與決絕。
對他而言,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與自己一母同胞,流淌著一樣血脈的親哥哥,是君臨天下,高坐九五的大周皇帝,更是自己的一生之敵。
是他,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皇位,奪走了自己的畢生摯愛,親手斬斷了自己與他之間的兄弟情;如今,他又要拿走自己用生命與鮮血才換來的兵權,奪走他賴以保命的四十萬大軍都恨,讓自己變成他的籠中之虎……
可是,蕭長陵不甘心,因為他這半生,活得都很糾結,仇不能報,愛又不能愛,近在咫尺的皇位,也隻能拱手相讓;所以,他不能再失去兵權,如果連兵權都沒了,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正因如此,蕭長陵想賭上一把,賭賭自己此生,究竟能否得償所願一次!
“阿瞞,彆來無恙。”
最終,還是蕭長耀率先開口,打破了兄弟二人間的僵持。
孰料,麵對皇帝的主動示好,蕭長陵麵色陰沉,絲毫不為所動,站在階下巋然不動,既不回禮,也不答話,反正就是一言不發,滿目厲殺威嚴。
“十年不見,二弟變了。”蕭長耀緩緩上前,沉著聲音說道。
終於,蕭長陵不再沉默,目光冷冰冰的,凝視著那一襲龍袍。
“歲月追人,在所難免。陛下不也變了嗎?”
聽到此話,蕭長耀倒生出了幾分興趣,輕輕“哦”了一聲。
“哦,朕哪裡變了?”
蕭長陵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了天子試探的目光,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
“陛下如今已是天下之主,萬邦主宰,自然是皇恩浩蕩,君威赫赫。”
雖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能隱隱聽出其中的肅然之意。
而這個時候,蕭長耀笑了,不過卻是一聲冷笑。
“依二弟之意,莫非是覺得朕薄情寡義。”
“臣不敢。”蕭長陵神色自若,倔強地昂著頭,眼角的餘光,閃爍著陣陣耀目的寒芒。
看著這個倔強的二弟,蕭長耀的心中,竟生出一絲由衷的佩服,試想一下,自己貴為大周天子,天下臣民,沒有誰是不怕他的,唯獨自己的這個二弟,在自己麵前寧折不彎,打死也不肯說個軟話。
“阿瞞,朕與你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為何連你也要和朕這般疏離,我們就不能像從前那樣嗎?”
豈料,“親兄弟”三個字一出,蕭長陵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好似自眸底深處,罩上了一層寒霜。
“陛下乃萬乘之尊,臣弟不過是陛下的臣子,君要臣死,臣豈敢不死。陛下一聲令下,臣率軍南征北討,出生入死,絕無二心,又怎敢對陛下有怨!”
這輕飄飄的一席話,就像一記記重錘,敲在蕭長耀的耳邊,嗡嗡作響,震得他心旌激蕩。
“是嗎?”蕭長耀冷哼一聲。
威嚴的天子,緩緩移步上前,立於禦階之上,用他那刀子般的冷峻目光,直直逼視著蕭長陵。
“二弟,朕聽聞,你此番進京,甚是威風啊。不光你一個人來,還帶了三千鐵騎來,是不是?”
出乎蕭長耀的意料,這一次,蕭長陵沒有做過多的掩飾,而是揚起劍眉,非常爽快地說了四個字。
“確有此事。”
隻見,蕭長耀仰頭看著上空,雙手攏在一起,看上去漫不經心,實際上卻是綿裡藏針。
“朕沒有給你假節鉞之權,你就擅自帶兵進京。也就是朕,這要是換成彆的皇帝,還不得以為你要謀反啊。”
說罷,蕭長耀一抖長袖,冷冷地笑了兩聲。
這就是皇權的能量,君王若是真想讓臣下死,他有一百種讓你死的理由,甚至有時,都不需要理由。
蕭長陵想到這裡,下意識握住承影,麵上卻毫無震顫,反而用微諷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
“陛下莫要誤會,臣之所以帶兵入京,完全是為了自保,彆無其它。”
“自保?!你覺得誰會對你不利,朕嗎?”
這一刻,蕭長陵的神情凝住了,但是很快,他又保持住微笑的姿態,將右腳向前挪了兩步,目光猶似萬箭齊發,迎上蕭長耀冰冷的眼神。
“不如這樣,臣跟陛下打個賭,如果臣此次不帶一兵一卒,隻怕今日此時,臣弟就會被亂刃分屍了吧。”
森嚴的顯陽殿,頃刻之間,因為蕭長陵麵帶笑容的這句冰冷言語,幻化成了北境晉陽的寒夜,封印了顯陽殿裡的一磚一瓦,唯有那襲白色戰衣,在獵獵翻卷。
就在此時,顯陽殿的大門,“轟”的一聲,被重重合上。
蕭長耀大手一揮。
“來人。”
“臣在。”高雍突然閃出。
“朕要為秦王接風,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不得進殿。”
“臣領旨!”
這座涼沁沁的皇宮,終究還是關上了那扇宮門。
而此時此刻,蕭長陵的雙眼之中,已是滿目血色,他整個人的身形,沉凝如山,巍然不動。那對深邃的眸子裡麵,似乎燃燒著一團熊熊烈焰,是說不出的憤怒,一股巨烈的衝動。
他,想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