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威(1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731 字 7個月前

轉瞬間,仲春已過,暮春時節的風光,也慢慢臨近尾聲。

隨著一天又一天的雲卷雲舒,春日的明媚與溫煦,也在歲月無情的流逝之中,被漸漸磨去了棱角,漸漸削減了幾許盎然的春意;蔚藍的天際,雖然仍是碧空如洗,卻明顯少了晚春的清朗,反而頻添了初夏甫至的澄澈與熾烈,映襯著空中那輪明燦燦的烏陽,投下萬丈紅光,勾勒出大周上京雄偉的輪廓。

春色未儘,夏意卻悄然而至。此刻尚是正午,放眼京城內外,晴朗湛藍的天幕,萬裡無雲,仿若璞玉一樣澄碧,又仿若絲絨一樣聖潔;除了片片飄浮的白雲以外,便隻剩下鑲嵌在天邊的一鉤金邊,在雲間若隱若現,直至照亮了大半個天空。

時下,天地間,纖雲不染,萬籟俱寂;藍藍的晴天,潔白的雲朵,呈現出一幅春末夏初的斑斕畫卷。

一天的光景,似乎過得很快,轉眼便已是黃昏時分。

此時,日頭西下,一抹殷紅如血的殘陽,懸掛在遠方的天畔;淡淡的餘暉,傾瀉而下,灑在高大宏闊的上京城頭,為天地與帝都覆上了一層扣人心魄的紅,就連空中幾片為數不多的暗雲,也在落日夕陽的渲染下,顯得絢麗多姿……在這片逐漸微渺的蒼穹之下,偌大的上京城,竟似是一座剛剛曆經殺戮的修羅場,吞噬了僅存的些許光亮,徒留滿城血色。

伴隨著最後一抹夕陽墮下雲層,上京皇城太極宮的北宮門——宣武門,自此緩緩關上;而在宣武門的城樓之上,兩隊全副武裝的金甲禦林軍,早已排列整齊,異常沉穩地登上城樓,在完成了簡單的換防手續後,遂分布在宮門的各個角落,挺胸屹立,巋然不動。

颯颯的微風,吹過那一張張英氣勃勃的麵孔,夕陽照在黃金甲上,仿佛鍍上一層耀目的赤霞;直挺挺的長矛,握在這些天之驕子手上,紅纓飄拂,閃爍著雪亮森森的槍芒……

初夏的黃昏是極美的,尤其此時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因而,夕陽籠罩下的上京城,更顯清寂幽曠之美。

上京,大周皇宮。

西方天際的殘日,搖搖欲墜,襯托著蒼茫勝血的暮色,倒映在一片朱紅色的宮牆上,竟似一團灼灼燃燒的明火,直照得人雙目迷亂。

甘露殿前。

無數羽林虎賁,身穿黑沉沉的盔甲,佩刀肅立,人人麵目寒峻,將方圓百步以內封鎖得嚴嚴實實,他們似乎有一種神聖的使命,那便是拱衛身後這座莊嚴肅穆的宮殿,以及殿中那位尊貴的君王。

矗落在太極宮以北的“甘露殿”,坐北朝南,簷牙高啄,與武德殿毗鄰,是當今大周天子日常起居的寢殿;而這座宮殿的主人,正是那個主宰王朝命脈與萬千子民生死榮辱的男人。

作為大周皇帝的寢宮,甘露殿的布置,全無金碧輝煌的奢靡與浮華,反而儘顯少有的清雅,沉肅,俱是滿室書香;除了禦案、書架、奏章以外,便隻有一麵立在龍榻之側的屏風,一幅高高懸在帷牆之上的“九州版圖”,還算比較引人注目,剩下的也沒什麼了。

偌大的甘露殿,此刻顯得分外清幽,鎏金琺琅彩的寶鼎熏爐裡,燃著上等的龍涎香,一時間青煙嫋嫋,縈繞在殿宇上空,久久未曾散去。

已近傍晚,深宮之中,一身霧藍色睡袍的大周宣帝蕭隆先,閒閒地捧著一卷書,半臥在一張躺椅上,隨意翻著手中的那卷書,神情平淡似水;身後,兩名如花似玉的宮女,正在替陛下掌扇納涼,右側,一名上了年紀的中貴人,手持拂塵,為天子驅趕蚊蠅。

忽然,一抹淡黃色的澄澈夏陽,透過雪白的明紙,灑在甘露殿青瑩光潔的地麵上,也灑在帝王湛藍若霧的睡袍上,任由窗外明豔的晚霞,灑遍全身,染出一身貴為天下至尊的清絕與平靜。

隻見,這位時年四十六歲的大周天子,雖已年逾不惑,此時又斜倚在躺椅之上,卻絲毫不見人到中年臃腫的疲態;他的容顏,談不上英武不群,但眉眼之間依舊自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雄風,那雙黑金幽邃的龍目,端正堅毅的臉龐,挺直的鼻翼下,嵌著兩道威嚴、細長的八字胡,於無形之中,流露出凜然不可侵犯的赫赫君威;而那一身繡著雙龍戲珠圖紋的睡袍,穿在宣帝身上,正好襯出他頎長的身形,顯示出他至高無上的地位,教人不敢輕易靠近。

在眾人眼中,他,是先帝的嫡長子,是四個皇兒的父皇,是這宮裡所有女人的天,更是當年親自領兵北伐西征,打得柔然龜縮漠北,殺得西燕國門洞開的太子殿下;現如今,他手握江山,俯瞰四方,是主宰這片強大帝國的君主,亦是全天下公認的一代雄主。

有人曾經說過,當今陛下的容貌與氣度,承襲了其父景帝的風流倜儻;然而,他的鐵血與狠絕,卻完全繼承了祖父文帝的殺伐果決;因此,群臣眼中的陛下,是一位指點江山的雄猜之主;兒女們眼中的父皇,是一位不怒自威的嚴父;而皇後和嬪妃眼中的天子,則又是一位深不可測的主上……幾乎沒有人,從陛下的臉上,看見過一絲淺淺的笑容,一絲都沒有看到過。因為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帝王,從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是什麼,他的身後,是大周的江山社稷,身為大周之主,若能在有生之年,廓清四海,總齊八荒,開創千秋之功業,即便是再大的代價,他也甘願承受。

這個時候,靜謐的天子寢宮內,檀香嫋嫋,蕭隆先斜臥在躺椅上,眼神卻始終沒有挪開手中的書,目中一片冰冷,唯獨眉間的沉思,仿若凝佇於九天蒼穹中的漫漫雲翳,令人捉摸不透。

侍立於帝王身側的中貴人,此刻或許是懾於皇威的緣故,整個人垂著腦袋,不敢直視天子森然的神情;可就在這短促的一瞬,中貴人的腦海深處,忽然浮現出一個清俊的身影:

那是一襲飄然的白衣,傲雪淩霜,纖塵不染;那是一位俊朗的男子,英挺的劍眉,深邃的眼眸,淩厲的目光,再配上一臉寒肅的神情,那種倔強,那種驕傲,那種蔑視一切的冷峻,竟與麵前的皇帝陛下一模一樣,像極了年輕時的陛下。

直至此時,中貴人才有所頓悟,想必,那位上京城中最耀眼的少年統帥,他那挺拔的雄姿,瀟灑的意態,不羈的表情,包括那雙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焰的黑眸,這所有的一切,都應該脫胎自他的父皇,當今世間最強大的君主;怪不得在三位皇子之中,陛下唯獨偏愛自己這個二郎,也許看到他,陛下是想到曾經的自己吧!

甘露殿裡的氣氛,始終冷凝如冰,躺椅上的天子,雖人到中年,卻絲毫不見倦怠;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書,略顯滄桑的臉上,隱隱驟現幾道皺紋,始終緊鎖的眉頭下,是孤家寡人獨有的決然目光。

過了半晌,蕭隆先才緩緩開口,可眼皮卻沒有抬一下。

“你剛剛說,她是誰家的姑娘來著?!”

皇帝的聲音很輕,似乎說得漫不經心,也不知道是在問誰,可語中的凜冽之意,卻是帶著無數寒意,深沉可聞,讓人一聽就不寒而栗。

聽見陛下冷不丁的一句問話,一旁伺候的中貴人,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微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道。

“回陛下,是……是謝司徒家的四小姐。”

“哦?”

蕭隆先的眼簾,微微一動,眼角細細的皺紋,幾乎快要遮住他的雙眼;他放下書卷,雙手平穩地放在膝前,整個人靠在躺椅的椅背上,任憑身下的躺椅輕輕搖晃著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姿勢,舒適極了,輕鬆極了,身為萬乘之尊的皇帝,蕭隆先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大半個的身子,都窩在一張小小的躺椅裡,在那兒安靜地閉目養神,竟是一言不發。

過了良久,宣帝忽然奇怪地笑了,單薄的唇角下方,泛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隨即緩緩睜開雙眼,那對幽深的瞳眸,依舊是那樣冷厲。

“嗯,原來是謝家那四丫頭啊,朕記得她,當年她剛滿月的時候,朕還抱過她呢,為此皇後對朕發了不少牢騷,說平陽出生的時候,也沒見朕這麼上心過;算起來,她應該隻比二郎小一歲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蕭隆先的語氣,既低沉又平緩,好像是在說一件家長裡短的小事兒;此時此刻的他,仿佛不是一位九五之尊的皇帝,而隻是一個回憶子女兒時童趣的父親。

“是的,陛下,謝四小姐今年芳齡十五。”

當聽到此處,蕭隆先炯然的龍目,微微眯了起來,而他那暗沉卻並不混濁的目光,在窗外落日的映照下,含著一絲稍顯朦朧之感的笑意。

“十五歲,正是女子大好的年華啊。朕十五歲的時候在做什麼,連朕自己都記不清了……”

深深的沉思,淡淡的淺笑,勾起了一代帝王壓在心底塵封許久的記憶;如今他君臨天下,富有四海,或許也隻有在午夜夢回之時,才會憶起昔日的鮮衣怒馬,直追早已逝去的青春年華。

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看上去異常古怪的笑容,再次掛在天子穩定的嘴角上,不同於方才那抹溫煦的笑容,這次的微笑,明顯帶有幾分冷峻的寒意,正如黑夜裡的夜風一樣肅殺;伴隨著帝者雄猜的冷笑,蕭隆先鼻梁下兩撇濃密的胡須,也顯得是那樣剛勁有力,宛若長刀上的刀鋒。

須臾過後,蕭隆先的麵色,恢複了以往的冷血與厲殺,目中蘊藏著大片刺眼的寒光,一現即隱;他淡淡的開口,聲音竟如雪山般高不可攀。

“聽說二郎最近和謝家那四丫頭走的很近?!”

看似是隨口一問,實際上則是帝王以無上的權威發出的一句擲地有聲的質問;中貴人的心頭,禁不住猛地一顫,額上黃豆大小的汗珠,不斷地往外滲出,隻能顫著聲音應道。

“是,陛下。”

這一刻,大周天子威嚴的臉龐上,不經意鬆緩了一下,展露出一絲自嘲的神情,以至於凝聚在他眼瞳裡的厲芒,也化作了無儘的淡漠,無儘的嘲諷。

“謝文德養的好女兒,到底給二郎施了什麼魔咒,竟讓朕的兒子如此癡迷!連體統都不顧了嗎!”

聽到皇帝話語中明顯的慍怒之意,中貴人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遲疑了半刻,還是壯著膽子,操著沙啞的嗓子,說道。

“陛下,老奴聽人說,任城王近來經常帶四小姐出入軍營。”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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