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威(2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731 字 7個月前

出入軍營!

一聽這話,隻見,宣帝臉部的表情,頓時“刷”地沉了下來,那張棱角分明的麵龐,陡然變得越來越晦暗,猶如籠罩上了一層滾滾的烏雲,陰晴不定;自從大周肇基至今,無論是之前的文帝、景帝,還是如今高踞龍座之上的周帝蕭隆先,他們對於軍方的掌控,從來就沒有鬆懈過,更不會允許女子擅入軍營這樣荒唐的事情出現;尤其是蕭隆先,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在其尚是太子之時,便親率大軍南征北討,在軍中樹立了崇高的威望。試想一下,一位憑借赫赫武功上位的帝王,對於軍隊與軍權的控製力,一旦達到某種巔峰的狀態,那將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

儘管,蕭隆先麵上的神色,已然陰沉到了極致,可他依舊保持著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眉宇之間平靜無波,身為帝王的威嚴,就如那幅“九州版圖”上的山川河流一樣,永遠刻在了他的骨髓深處,他沒有說話,隻是異常冷靜又冷漠地聽著。

天子半坐半臥,聽著這些字字句句,聽中貴人講著二郎和謝家那丫頭之間的風流韻事,他的表情隱隱有些詭異,似乎籠罩上了淡淡的失望,籠罩上了淡淡的不悅,隻是不易被察覺罷了。

中貴人瞄了陛下一眼。

“陛下,老奴還聽說,北大營的將士們,都稱謝四小姐為……”

說到這裡,中貴人突然語塞,不敢再說下去了,又不敢正視陛下淩厲的目光,隻能儘量低垂眼瞼。

“叫她什麼啊?!”沉默良久的宣帝,手心緩緩地在手背摩挲著,眼睛眯成了一道漆黑的線條,清絕的目光,像兩把彎刀似的,剜向中貴人的身體,冷沁沁地開口問道。

自己越拘束,陛下的目光就越淩厲,沒辦法,中貴人隻好硬著頭皮,強行咽下一口唾沫。

“任城王妃。”

這四個字說得很低,很輕,他以為這樣,皇帝陛下興許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他想錯了,眼前的這位主上,是一位心性堅韌強悍,不為任何外物所侵襲的雄猜英睿之君,是當世最強大的君王,天子的意誌,又豈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以擅自揣摩的。

“啪!”

皇帝寬厚的手掌,終於輕輕舉起,又沉沉落下,怕在躺椅的扶手上;不得不說,皇帝這一掌的力道,雖然還不至於掀翻躺椅,卻也震得它巨烈顫動了一下,如石子擲入水中發出的聲響。

當即,那位如履薄冰的中貴人,包括皇帝身後的兩名宮女,以及甘露殿裡所有的太監宮女,被陛下雄渾霸道的掌風,嚇得匍匐在地,沒有人敢在此刻抬頭去看陛下的眼神與表情。

“陛下息怒!”

不過很快,蕭隆先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淡無奇的語氣中,充溢著令人窒息的冷漠與寒涼。

“二郎現在越發胡鬨!”

黃昏最後幾抹餘暉,隱匿在慘淡的暮雲之中,轉瞬而逝。

一位身穿霧藍色睡袍,體形略顯高挑清瘦的中年男人,站在甘露殿的廊下,雙手負後,靜靜地望著麵前那片寬闊的廣場;春末夏初的夜幕,籠罩了整個大周宮廷,映入那位中年男人的眼底深處,竟讓他的目光出現了片刻的落寞。

此刻的他,仿佛不是天下至尊,而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二郎啊,你太讓爹失望了。”

……

夜已經極深了。

初夏的夜晚,恬靜,清寂,晦朔,天邊殘月如鉤,月兒淡青色的月光,伴隨著昏昏沉沉的夜色,傾瀉而下,倒映在皇宮禦苑的金明池上,又經夏風一吹,池麵上泛起了魚鱗似的水波;不多時,銀輝散儘,隻留下一池碧水。

長夜漫漫。

崇德宮,燈火闌珊。

此時,夜已經極深了,可這座皇後寢宮裡幽微的燈火,依然將宮外的一草一木照耀得清清楚楚。

崇德宮西閣,小佛堂內,皇後獨孤元姬,手撚佛珠,跪坐於蒲團之上,輕輕微閉雙眼,正在虔誠地默誦《楞伽經》;隻見,這位時年四十三歲,出身北地鮮卑世家,為當今天子誕育了齊王、平陽公主、任城王三位皇兒的大周國母,身穿一身大紅胡服,妝容樸素淡雅,雖未見驚豔,卻也是淡掃蛾眉,看上去充滿了鮮卑女人的野性與活力,頗具一國之母的風範。

因是鮮卑女人的緣由,又因為自己北地豪族的家世,皇後雖已年過不惑,卻保養得甚好,雲鬢未添華發,一雙手滑膩修韌,皮膚依然略顯光澤,雍容華貴的氣度,勝過宮裡的庸脂俗粉,直似一枝清傲的寒梅,逆風雪而綻放。

佛堂空間不大,位於西閣偏殿,與皇後居住的寢殿離得很近,中間隔著紗簾;深夜的崇德宮,無數侍女站在簾外,無人上前,時不時打量著正在簾後禮佛的獨孤皇後,透過薄薄的紗簾,她們隱隱約約看見,半老徐娘的皇後殿下,寂寞地跪坐在蒲團上,雙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沒有人敢上前打擾皇後,即便容顏已老,即便韶華不再,可是她們的皇後娘娘,依舊在努力保持著她身為大周皇後優雅的儀態,不願意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疲倦與老態。

無疑,此刻的獨孤元姬,是無比孤獨的,她的身邊空無一人,除了佛龕中供奉著那尊文殊菩薩像,便隻有身側書案上那些陪伴了自己快二十年之久的詩選、古籍與佛經了……

“聖人,聖人……”

這時,一名崇德宮的貼身侍女,微微屈膝,隔著紗簾輕聲稟告;因為皇後有一個習慣,自己在禮佛之時,除非有重大的事情,否則不許打擾她,所以,她也不能確定皇後是否已經禮佛完畢。

“聖人,聖人……”這一次,侍女提高了些許聲調。

“什麼事?”

獨孤元姬緩緩睜開眼,麵色灰暗,聲音清冷;她放下手裡的佛珠,姿勢已然有些僵硬了,就像上京永安寺裡的如來佛像一樣,竟自己凝固在了蒲團上。

“聖人,甘露殿那邊派人傳話,陛下請您過去一趟。”

“這麼晚了,陛下還沒歇息嗎?”獨孤元姬平靜問道。

“沒有。”

“說是何事了嗎?”

“奴婢聽說,好像是為了任城王的事。”來通報的侍女,偷偷看了皇後一眼,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她也清楚,皇後和陛下一樣,在三個孩子裡,最喜歡任城王殿下,她很想看看獨孤皇後的反應。

果然,當聽到“任城王”這三個字時,獨孤元姬下意識地轉過頭來,那張已然不見昔日傾世容顏的臉上,浮現出身為母親的擔憂與不安。

“二郎!二郎怎麼了?!”

“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隻是聽說陛下有些不悅,您看這……”侍女怯生生地說。

此言一出,獨孤元姬的神情,出現了間歇的恍惚,眼神木然;但是,作為母儀天下的大周國母,這位渾身上下散發著鮮卑女人真性情的皇後殿下,很快恢複了後宮之主該有的鎮定,淡淡地說道。

“好,吾現在就去。”

……

深宮,深夜,萬物無聲。

唯有四方孤城,寂寂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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