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殺伐(2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1673 字 7個月前

“陛下,臣,不讚成出兵,即使出兵,臣也不讚成由秦王領兵。”

驟聞宰輔之言,蕭長耀的眼中,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

蕭長耀抬手,示意宰輔講下去,高鼎丞一臉鎮靜地說道。

“陛下,臣反對的原因有二,其一,遼東自古艱險,北渝餘孽大多潛藏遼東,各舉刀兵,雖說麻煩,卻終歸是纖芥之疾,不足為慮,我大周若想克複遼東,其實倒不必急於一時,不妨靜觀其變,待公孫氏兵衰力竭,派一將前往征討,我朝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事半功倍;其二,若陛下決意出兵,那臣冒死進言,東征之帥,決不可令秦王掌兵。”

“為什麼!”蕭長耀冷冷發問。

“啟稟陛下,秦王天縱奇才,虎視四海,素有撻伐九州之誌,且在軍中聲威愈隆,戰功顯赫,久必為國家大患。如今,秦王擁兵四十萬,雄踞三州,裂土分封,養寇自肥,城郭王宮亞於天子之都,甲兵衛率優之皇家羽林,其麾下靖北大軍,更是虎狼之師,天下望風披靡;陛下,若是再讓秦王占了遼東之地,屆時,靖北、遼東,呈犄角之勢,天下莫能擋之,臣恐數世之後,靖北尾大不掉,禍起蕭牆。所以,陛下,為了大周的長治久安,我們絕不能讓遼東也飄起靖北王旗……”

說到這裡,高鼎丞徐徐跪下,滿麵慨然之色。

“這些話,臣本不該說,如果陛下認為是臣故意挑撥天家骨肉,那就請陛下治臣妄言之罪。”

“宰輔的意思是……,朕的弟弟,朕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要奪朕的皇位,還要毀掉他親手打下的大周江山,是嗎!”

帝王龍威大作。

禦書房的氣氛,刹那冷凝勝冰,三位重臣齊齊伏地而跪,蕭長耀目光森冷,仿若彙聚了綿綿不儘的寒霜。

天子畢竟是天子,帝王終究是帝王。蕭長耀很快平伏了一下心緒,掃去眼中的冰冷與怒意,孤獨地坐在那張高貴威嚴的龍椅之上,他的坐姿很隨便,隻是安靜地坐著,木然地坐著,落寞地坐著。

他不是父皇,也不是阿瞞那樣的絕世統帥。

“你們說的這些,朕又何嘗不知!難道朕不想乾綱獨斷,威加海內?!可朕又有什麼辦法,不用他……,朕還能用誰呢?總不能讓朕禦駕親征吧。”

蕭長耀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擬旨吧。”

宮闕外,寒意凝聚成霜,成雪,緩緩自天空飄落,徹底覆蓋了這座灰沉沉的上京,渲染成一片雪景。

……

晉陽,滹沱河。

寒風驟起,大地一片蒼黃,了無生機;這一路所見,除了晉陽城外蒼茫的原野,偶爾傳來幾聲馬嘶,略有一絲動靜外,所過之處,皆是萬分冷清。

北方掠過曠野,樹葉紛紛凋零,觸目儘是荒蕪。

碩大的雪花,順著雲層的縫隙,密匝匝地湧下來,彌漫了山水,湮滅了原野;無邊的嘭嘭嚓嚓之聲,仿佛爆發自天穹深處,如連綿戰鼓,敲打得人心微顫,那是一串滾滾的冬雷。

瞬息間,紛飛的大雪,像是無邊無際的白色紗幔,覆壓著九裡多寬的滹沱河麵,封塞成了一馬平川,一時鳥獸歸巢,行人絕跡,似乎整個晉陽王城與北部邊疆,都被風雪所吞噬。

驚雷閃電,暴風雪壓頂撲麵,直直襲來。

此刻,滹沱河畔,一座高聳的轅門大帳,臨時搭築而成,看上去森嚴肅穆,恍若一幢天然的壁壘,矗立在王城腳下,承受著來自暴風雪的侵襲。

所謂的轅門大帳,本是軍中大將在戰場上統禦麾下部曲所用,主要用於辦理緊急軍務,發號施令;如今,王城駐軍,於滹沱河兩岸之上,再搭轅門營帳,就顯得頗為蹊蹺了。

隻見,營帳內外,旗幟如林,上千餘人的靖北精兵,如同叢叢標槍,戴鐵兜鍪披鎖子甲,執烏纓矛配靖北刀,身形筆挺如勁鬆,一排排地立在轅門前。

滿營銳士,兩百大戟侍居中,拒馬層層布陣,盾牌如牆,槍尖泛著寒光,長弓手持弓肅立,目光炯炯。

殺氣裡,有數十騎,數百騎的白馬義從,源源不斷地出陣遊曳,穿梭在轅門之間,然後在靠近滹沱河沿岸的時候,抬頭觀望,以馬鞭作戰刀,向著大河對岸,揚鞭指指點點……

黑漆漆的鐵甲,明晃晃的長矛,環簇著一座中軍幕府。

這座幕府的主人,正是靖北軍中的一代名將,執掌北大營十萬將士,素以“殺胡”之名橫絕三軍,威懾敵膽,與驃騎將軍蘇翊並稱“靖北雙翼”的不世將才,——冠軍將軍、柱國、鎮北候,大將胡錕。

轅門以內是軍營,轅門以外是刑場。

說是刑場,其實就是搭著一個極為簡易的木台。

時下,刑場之上,儘是肅殺一片,滿目淩厲。十數名身著囚服的逆犯,在靖北兵甲的押解下,被五花大綁地送上斷頭台,強行跪下;他們,就是朝廷安插在靖北軍中的全部眼線,多半出身皇城司,縱使機關算儘,苦心孤詣,最終還是難逃一死,注定要葬身於靖北之王的刀下。

冰冷的斷頭台上,立著無數軍中的劊子手,他們一個個麵無表情,目露凶光,鬼頭大刀磨得鋥亮,閃閃發光,隻待一聲令下,即可揮起屠刀,收割掉那些螻蟻鼠輩的性命。

“武人禍國!亂我大周!”

“國賊!”

“人屠!”

“獨夫!”

一時間,轅門以外,咒罵之聲不絕於耳。

這是那些朝廷眼線最後的呐喊,也是他們最後的掙紮。

嗒!

火簽令擲出。

“唰”的數聲,十餘把鬼頭大刀,齊齊舉起,於茫茫雪霧之中,閃爍出耀眼的光芒。

“行刑——”

伴隨著這聲號令,劊子手手起刀落,無數柄厚背砍刀,斬出閃亮的弧度,刀芒四射,噗噗破空之聲響起,頓時鮮血飛濺,血腥味漸濃。

三通鼓響。

大刀揮過。

一片冰雪世界,霎時便染就成了滿地血色。

作為靖北王城,晉陽比之燕京,高峻雄奇益甚,上可騎馬,下可屯墾,就連胡錕將軍的營帳,也設在了滹沱河畔,幽冥之中,透著一份厲殺。隻有些許跳躍的燭火,照耀著營中所有人的臉龐。

帳內沉寂,案上擺著羊肉燒酒;火焰在胡錕眼裡變成一抹熾烈的顏色,他幽幽看著杯中清波,寒聲開口。

“飛鴿傳書,密奏大王:軍中細作已悉數殺儘。”

“是,將軍。”靖北武士單膝跪地,朗聲應道。

胡錕不語,默默將杯中酒飲儘。

黃昏,暮色淒愴。

灰蒙蒙的天空下,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河水;寬廣的河麵,漂浮起了一層金紅交加的泡沫,隨著滔滔濁浪,緩緩向東流去,河上浮著黑壓壓的無頭屍身,引來鷹鷲啄食,腐臭彌漫鄉野。

……

上京,秦王府,書齋。

這似乎,該是極平靜的一夜,無風,無霜,有雪;清潤的月色,蒙著一層薄如蟬翼的浮雲,溫柔地灑入窗戶,晃得人們眼目迷離。

月色如水。

蕭長陵靜靜地凝然站在窗前,雙手負後,衣衫勝雪,指間拈著一封密函,麵容平靜宛似瀛湖,一言不發;忽然,他隨手一擲,便將那一卷薄薄的密函,丟入了腳下的火盆之中,燒得個乾乾淨淨,直至化為灰燼。

皎潔的月光,傾瀉在蕭長陵身上,一襲白衣傲雪絕塵,恍若當年白衣策馬遊帝京,意氣風發,落拓不羈;靖北之王那雙冷冽的眼瞳,始終古井無波,仿佛彙聚了一汪浩瀚的海洋,透過狹小的空間,漫天飛雪儘收眼底。

蕭長陵呢喃自語。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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