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宗(2 / 2)

山河入夢來 燕山遊俠 10831 字 7個月前

隻見,寬闊的海麵上,憑空矗立起一座宏偉的都市,城中閭裡縱橫,街巷如織,馳道繁華,車馬往來,行人匆匆;不一會兒,一座金碧輝煌的宮闕,橫貫雲海,宮門前的樓閣,高大巍峨,莊肅威嚴,杏黃龍旗獵獵飛揚……

蕭長陵凝眸遠眺。

茫茫海霧間,父皇母後緩緩走來。他們正值盛年,父皇看上去還是四十多歲的模樣,母後依舊英氣勃勃,而他自己則永遠停留在了十六歲。

轉眼,罡風大作,父皇和母後的身影,隱沒在了雲霧深處。

無聲的啜泣,滾燙的淚水,胸腔中砰砰敲擊的心跳,還有那抹悵然若失的彷徨,萬般傷懷縈繞心頭,使得蕭長陵的雙眼愈加模糊,模糊到無法辨清哪裡是塵世,哪裡又是夢境……

靜夜之中,蕭長陵倦意濃濃地閉上眼睛。

愛與恨,情與仇,江山與美人,家國與春秋,無數恩怨糾葛,恍如一幅長長的畫卷,都在此刻徐徐展開:

記得許多年前,在那個永興七年的春天,上京城內春光明媚,煦日和風;然而,在那座被譽為“帝國中樞”,雄踞上京數十年,依舊巍然不動的太極殿前,卻已是一幕腥風血雨。

塞外,狼煙甫滅。

京師,亂局驟起。

那一日,太極殿前,三千禦林軍,滿甲而列,刀槍耀眼,森嚴結陣如拒馬。

“禦林軍聽令,將這個逆子,給朕拿下!”

隨著大周天子一聲龍嘯,大片急促的腳步聲,立時從上空傳來;刹那間,隻見,太極宮殿頂上、乾陽門、麗正門所在廊道的頂上,以及月華門的頂上,四麵八方,站滿了手持弓箭的羽林虎賁。

冰冷的箭鏃,閃爍著懾人的厲芒,森寒地對準下方那一襲傲岸兀立在玉階之下的飄逸白衣。

“皇宮禁地,秦王止步,殿下若再向前,休怪標下無禮。”郝廷玉佩劍,高聲喝道。

白衣男子漠然不語,雙目仿佛噴射出一簇丈餘長的幽火。

“唰”的一聲清越龍吟,承影長劍緩緩出鞘,在春日陽光的映照下,古意盎然,閃耀著一束奇異的劍影;倏忽間,白衣男子那張平靜鎮定的臉龐之上,浮漾起一絲冷峻的笑容。

他笑了。

郝廷玉眼前猛然一花,一道寒光撲麵,白衣男子已到麵前,郝廷玉縱身後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當!”男子手中的承影長劍,重重地劈在郝廷玉的胸前,郝廷玉一聲慘叫,身體仿如被千斤鐵錘擊中,斜飛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兩旁的禦林軍見狀,立刻裡三層外三層,狂吼著圍攻上來。雪亮的承影,頓時化作漫天寒流,眨眼的工夫,禦林軍便如刀下的厲鬼,倒下了一大片。

幾名禦林軍隨從,將郝廷玉扶了起來。他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的前胸,胸前衣甲全部碎裂,露出裡麵的一副水磨護心鏡,護心鏡的正麵,被承影劈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不斷地從裡麵滲出。

風悄悄吹來,“轟”的一聲巨響,一襲白衣淩空掠起。卻見寒芒陡閃,白衣男子劍如驚電,大片寒霧,挾裹著他俊秀挺拔的身姿,如狂風驟雨席卷而去……

劍風所及,劍光閃爍,白衣男子的身影,頃刻幻化成了一道鬼魅。先是為首的兩名禦林軍,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緊接著,無數金甲禦林軍,隻覺眼前繚亂,身子便似麥穗碰上鐮刀一樣,一個又一個“劈裡啪啦”地翻倒在地。

又是一陣清風吹過。

承影的劍尖,一劍刺穿了中間一名禦林軍校尉的咽喉,白衣男子冷冷一笑,手腕輕輕一抖,緩緩拔出劍刃,劍身微顫,那人的屍身,便如紙鳶一般飛了出去,鮮血順著劍鋒滴淌下來。

禦林軍無不瞠目結舌。

彈指之間,這位白衣男子的腳下,無故多出了三十六具禦林軍的屍體。

萬箭所向,鐵戈所指,可他卻全無懼意,坦然屹立,冷冽地望著麵前的那座“太極殿”;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位身形頎長,麵如冠玉的白衣男子,反手挾著那柄被鮮血染紅的長劍,渾身戰甲浴血,仿似一株臘梅盛開於茫茫雪野,踏著一路屍山血雨,緩步走入大殿。

身為數十萬靖北鐵騎共主,身為獨擋北地蠻夷的一代梟雄,麵對柔然百萬大軍尚且如此,何況區區皇城三千甲?!

驚聞婚訊,他一人一馬,單騎回京。從野馬川至上京,千裡奔襲,晝夜不息,這一路上,作為統率天下第一勁旅的靖北之王,他不知違逆了多少條大周律例與皇室家法,策馬狂奔六天六夜,人不卸甲,馬不卸鞍,沿途翻越五座山脈,突破六道城關,最終在第六日的黎明踏馬入京。

入城之際,他不顧示警,揮劍斬斷鉤索,立殺三人,刺傷永寧門參將,挾帶著滿身征塵,強行進城,單憑一匹“颯露紫”,一柄噬血古劍,一騎絕塵,襲殺至太極殿前,如入無人之境……

蕭長陵步入大殿之時,他的身前,是一身明黃龍袍,高高端坐於龍位之上的太宗皇帝,他的身後,則是黑壓壓的三千禦林軍;而一襲紅衣的章獻皇後,那一日,破天荒地仗劍而立,站在丹墀頂端,攔在這對父子之間。

一個是世間最強悍的帝王,一個是世間最強悍的梟雄。

於她而言,他們,一個是自己的丈夫,一個是自己的兒子。

可如今,父子二人,兵戎相見!

這一刻,傲立殿中的蕭長陵,眼中爆出兩抹寒芒,充滿了未加掩飾的濃重譏諷;他那淩厲的視線,越過母親的紅衣,隻是緩緩抬起手臂,劍指大周天子。

獨孤元姬顫聲怒斥。

“二郎,把劍放下!你難道想要天下大亂嗎?!你還要多少將士和百姓因為你的任性而枉死!”

然而,蕭長陵根本沒有理睬自己這位母儀天下的母後,隻是一臉平靜地望向那一襲明黃龍袍,寒聲問道。

“為什麼!”

“你太讓朕失望了。作為靖北軍的統帥,朕對你寄予了厚望,指望你做擎天的頂梁。你知道把大周的天威超越江河的封障,傳播到天涯海角,對我大周子民意味著什麼?!朕有這樣的雄心,你為什麼就沒有!你從小天資過人,本來,朕已經打算要把大周的未來托付給你和你大哥兩個人,可你……卻為了兒女私情,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今日竟然手持利刃,擅闖宮禁,斬殺朕的衛士,血濺太極殿!朕問你,你還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如今翅膀硬了,飛上九重霄了,你的老父親,已經成了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路上的絆腳石了,就想迫不及待地把這塊石頭搬開,要弑君,要弑父?!”

一代雄主殺人誅心,寒冽的言語,飄入靖北之王的耳中。

太極殿上,蕭長陵麵覆寒霜,依舊目光炯炯地逼視著皇帝老子的雙眼,額上青筋驟現,渾然不顧太宗皇帝如刀子般鋒利的言辭。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父皇,今生今世,你我父子就當是一場夢,一場空,此生永不相見。”

臉色蒼白的蕭長陵,五指微鬆,長劍頹然杵地。

“滾!朕再也不想看見你!”太宗皇帝的兩隻眸子,一隻仿佛在噴火,一隻又仿佛在噴水,他抄起鎮紙,狠狠地砸在蕭長陵身上。

蕭長陵慘淡一笑。

天地間,大風起兮,一襲白衣一閃而逝。

……

不知又過了多久,蕭長陵睜開眼睛,整個人仿若思飄四海,神遊太虛,目中一陣朦朧,眼前的這座太宗廟庭,忽然浮現出了十年前那座血淋淋的太極殿的影子;恍惚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風雲詭譎,荒謬絕倫,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永興七年。

桌案上,三炷清香焚儘,徒留一爐香灰。蕭長陵默然,執起了最後一爵祭酒,神情異常沉重地將杯中酒澆落,眼底一片哀悵,若有所失。

“爹,我走了,您安心睡吧。”

說完,蕭長陵頭也不回,轉身離開了祠堂。

風,吹滅了廟庭之中的蠟燭,室內漆黑一片。

晨曦,天光放亮。

遠遠的,咚咚的金鼓之聲,響徹秦王府,一支重甲“鐵浮屠”的衛隊,踏著矯健的步伐,著裝整齊地自西苑開出,兩名校官高喊口令,換防完畢,在一陣嘎吱聲中,秦王府的鎏金正門,緩緩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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