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劉清洵更覺新奇,他掂了掂手裡的折本,揚眉輕笑了聲:“那麼依你所言,東宮的女主人,在這裡麵?”
薑檸並未直接答複與他,而是拎過玉台之上的一方折本攤敞開來,身量微曲,指腹輕輕滑過上頭的工整小字,音軟淺淺:
“殿下你瞧,這些折本上所列之人,是臣女自幼到大所接觸的京中名門望族之女,共計上千餘人。”
劉清洵抬眼,循著她的指尖兒方向望去。
“這些女子其性情、品德、喜惡、閱曆、談吐、家教學識、人際關係以及所擅之物所不擅之物等一乾事宜,臣女皆以不同色係一一羅列在這上頭了。”
話落,她微側螓首,瑩潤洇水的眸子睇向麵前男人……身後的金絲楠木櫃,勾上淺笑:“想必殿下選妃在即,宮中自會有所準備,隻不過……”
“什麼?”劉清洵見她莫名停頓話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隻不過,畫人畫皮難畫骨,技藝再如何精湛的畫師,畫得出花容月貌卻畫不出人心難料。因此,若要真正了解一個人,單單憑靠幾張畫像是不夠的的。”
薑檸反手指骨輕敲了敲玉台,“因此,臣女保證,這份賀禮一定會對您有所用途,且是獨一無二的。”
原來她一進這東宮華殿,便敏銳地一眼捕捉到了高櫃上的畫像。
原來她真的是,洞幽燭微。
劉情緒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仔細凝著她,語氣裡是難得的頗為玩味:“看不出來,你倒將這京中女眷了解得如此‘淋漓儘致’。”
“淋漓儘致”四個字用的很是微妙,實在叫人聽不出是褒是貶。
薑檸隻好順著他的話說:“十成了解不敢說,七成半總還是有的。”
劉清洵眉宇舒展,話裡饒有興趣的意味不顯而露:“這七成半,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有所不知,京城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大,京中貴族這一年到頭來,逢年過節地大小聚筵未曾斷過,交際圈子一縮再縮,一來二去地互相也都熟識了。況且,臣女自五年前便在為接掌「長香琳琅閣」做準備。”
她稍作停頓,朝那堆摞成小山似的折本圈了個圈兒,“她們都是未來臣女鋪子裡的客人,對臣女來說,自然是越透明越好的。”
透明。
劉清洵微滯,對於她用的這個詞,感到意外和驚喜。
因為在他的認知裡,敵人也該是越“透明”越好。這可真是,難得的空前一致。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照著這九道折本挑選妃嬪。”他替薑檸最後下了番總結。
“後宮的祥和太平,自然是倚靠了皇後娘娘、德妃娘娘等賢德高位管治有方。”薑檸眼梢含笑,細長娥眉彎出一道好看的弧:“隻要您將這些折本拿與德妃娘娘做以選妃參考,隻要您想,那麼,”
她伸手指了指劉清洵手中的折本,“您的太子妃、側妃甚至包括日後您的皇後與德妃,就都在這裡頭了。”
她該有多聰明。
拒絕你不說拒絕你,而是說:“瞧,我早已事無巨細地幫你準備了更好的選擇。”
她對於嫁入東宮這件事,又該有多抗拒和抵觸。
從在宮外的雲楸樹下,薑檸睜開眸子望向劉清洵的刹那,眼底盤纏交縱的血絲便叫他好一頓驚愣。
看來,她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準備這份賀禮,日日夜夜,都在“用心地”拒絕他。
“想必,老祖宗與德妃娘娘也該與臣女想法甚同。”薑檸見劉清洵忽然陷入沉默,心裡有些拿不準,又試探著不輕不重地添了一句。
薑檸真的很精懂人性,很會四兩撥千斤地捉人要穴。
她將劉清洵最為看重的兩個人也搬了出來,讓他無從拒絕她的拒絕。
讓他此刻就算惱怒,也會變得很沒有道理。因為她是那樣的,懂道理。
劉清洵笑了。
“好。”他薄唇闔動,輕吞慢吐地緩緩道了一個字出來。
???好什麼?哪裡好??好是什麼意思???
薑檸被他這一個輕飄飄的“好”字道的雲裡霧裡,一時間不敢多言,隻等著他出何下文。
“就當是你煞費苦心地為我備了一份‘大禮’。”他承認。
她這樣地“用心良苦”,他承認下又有何難,但是……
“但是,”他環胸抱臂,意味不明的眸光凝聚在她臉上,卻偏偏不著急道出“但是”後麵的內容。
薑檸頓在原地,一顆心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個“但是”給吊地七上又八下:“但是……?”
“但是,京中所有的豪門女眷,似乎…少了你吧?”
劉清洵揚了揚手中的折本,目光是清明又溫潤的,可嘴角勾挑的那份似笑非笑,卻是一反常態地難以捉摸:“你布下所謂的這場‘風月局’,唯獨單單將自己,排、之、局、外。”
他一字一頓,半斂著眸光邊說邊走上前,步步逼近。
薑檸整個人都懵住了,隻顧著隨著他的逼近步步退後,直到被他逼退在玉台邊緣,退無可退。
劉清洵一手撐在玉台沿兒上,另一隻將手裡折本利落地輕拍在台案上,“啪”的一聲,又響又亮。
“怎麼,我就這麼差勁嗎?”他困住她的身子,低眸問道。
薑檸從始至終的措詞都太好了,好到她“有備而來”的目的過於明顯。
可劉清洵又如何是個善茬兒呢?
賀禮是幌子,布局是幌子,天下人的知與不知都是幌子。從始至終,從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到搬出老祖宗,劉清洵聽到的隻有一句話,
——她不想嫁給他。
可她卻不敢直說,而是給他不由分說地築起一架“禮數周全”的道德橋。這讓劉清洵的心裡,總膈應著一種得不到真誠的亂象。
他有些不爽。
“你喜歡我嗎?”
薑檸在萬分靜默的沉寂下,猛然問了麵前男人這樣一句話,沒頭沒腦地。
沒有敬稱,沒有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僅僅,就像是此刻正麵對著的是一個尋常身份的男子,她問的坦白而直率。
她問得前言不搭後語,讓劉清洵有些微微失神。
“你不喜歡我。”薑檸不等他答,而是直接替他做了回答,篤定又決絕:“你隻是覺得,‘合適’而已,對嗎?在你眼裡,我合適你的脾性,合適你認知中‘大家閨秀’應有的樣子,合適成為東宮的人,是嗎?”
她終於一語中的地擊碎了劉清洵方才腦中的亂象。
很是,一針見血。
“可合適您的人,臣女可以寫下整整九道折本。”她又重新端起敬稱,也重新讓彼此的身份變得無比明晰。
劉清洵神色微變,鎖困著她身子的手臂不知為何便在一瞬間,鬆了力道,他撤開彼此間的一段距離:“你覺得自己,不合適。”
不是問句,是薑檸給他的結論,是他亂象過後所得到的真誠。
薑檸本不想將話挑的這樣明白,她覺得隻需要扔一個看似合理冠冕堂皇的幌子,來將這件事圓滿的搪塞過去,她覺得他不會在意,可劉清洵卻比她想的要更堅定。
他似乎是想要一種真誠,薑檸隻好索性將話說得再明白些,給他真誠。
“是不配。”她推翻劉清洵的話,重新給出結論:“臣女不配入東宮,不配入局,不配稱呼您的字號。因為……”
——我會枯萎。
薑檸徒然憶起了那日唐忱的答謝宴,她見到過母儀天下的皇後,還曾在心裡為她定下一番“漂亮論”。
可薑檸做不到。她若失去自由,被束縛囚困在金絲籠裡,終日與人虛與委蛇,她就會黯淡。會躺下,會為魚肉而再無熱枕,她無法綻放,不懂自渡,再不鮮活。
她入局即死棋。
一顆死棋,是無法輔助劉清洵操控全盤的,所以她不配。
薑檸沒說,但她知道劉清洵是懂了的。
於是她換了一種說法,最後一次放下尊稱,讓彼此都保持住真誠。
她說:“這天下江山,千秋大業,往後是注定要你來統治的,是非你不可的。可你的女人,不是非我不可。”
她還說:“我所識的,是世人口中最知民意的九皇子。既如此,我亦為民。”
——那麼,若你最是知民意,此刻便該懂我心。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這章叫:【檸姐兒很高貴,皇子沒機會,唐忱當下年年把她追。】
哈嘍北鼻們~
答應你們的二更我做到啦!
馬上要結尾啦,下麵兩章專心磕唐哦吼吼吼吼!
好啦,愛你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