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覺察出兩位主子之間氣氛不對,向立在廊下的白蘇、赤芍飛了個眼色:郎君惹惱少夫人了?
赤芍一臉莫名表示她不知情,白蘇回她個“你知道就好”的眼神。
青葙默默無語的去煎茶了,不管主人怎麼鬨,總要喝茶的。卻聽蕭琰傳音給她:【讓虞香熱兩杯牛乳。】青葙輕嗯一聲,知道蕭琰能聽見,便轉步往廚房了。
蕭琰在內室對沈清猗道:“姊姊在席上沒用幾箸,要不讓虞香熬點清粥?”心裡忖度沈清猗莫非是生她氣,氣得胃口都不好了?心中在意,便關心她。
沈清猗知道她在家宴上分心自己,心裡微感熨貼,卻不抵心中傷楚,冷看她一眼,“被你氣飽了,粥往哪塞。”
蕭琰暗自叫苦,心想粥塞不下,牛乳不占地方,應該塞得下。心裡盤桓著,呆立了一陣,見時間差不多,便拉了下沈清猗的袖子,“姊姊我們出去吧。”
沈清猗扯回袖子,當先出房。蕭琰跟在後麵道:“姊姊,東西在我房裡。你是在書房坐,還是……”話沒說完,沈清猗已徑直走向東廂。
蕭琰眨了下眼,便不說話,隻向後做了個“不用跟進”的手勢。
白蘇和赤芍便侍立在東廂回廊下。
沈清猗過讌息間,入內寢,坐到窗邊小榻上,斜著頭看欞格窗上的窗紙。
蕭琰曲身從榻櫃裡取出自己記的《藥聞錄》,獻寶似的遞給沈清猗,“姊姊,你看,怎麼樣?”
沈清猗翻開綾封劄麵,便見內頁上有蕭琰的題字:藥聞錄。她唇一彎,拿在手中翻開,一目十行的瀏覽,隻覺心口的痛楚又被這劄記中透出的心意熨貼了一些。
她合上劄記,側眸看著身邊的人,“阿琰費心了。”說話時清眸不複冷,透出柔柔的光。
蕭琰語自赤誠道:“為姊姊費心是應該的。姊姊喜歡就好。我再費心也是樂意的。”她見沈清猗不再冷眉冷眼對她了,心裡高興,眼眸更見耀亮,臉龐神采奕然,秀色奪人。
沈清猗抬手想撫她臉,手到中途卻落到她衣襟上,撫著交領上的青錦鑲邊,看著她的眸子,柔聲道:“阿琰待我如此,我心歡欣。”
蕭琰呼吸滯了一下,“姊姊……”她陡然覺得沈清猗看她的眼神仿佛有著深刻的感情,但下一瞬,她就覺得自己錯了,因為那雙眼寒光凜凜,仿佛冰刀子對著她!沈清猗手指一攥,揪了她衣襟,冷寒的聲音一字一頓,“記得去長安,彆再,酒後,亂性!”
蕭琰想仰倒哭,怎麼又提這事啊!
她神情垮下來,“姊姊你放心,我真的不會了。”
見沈清猗斜眉冷笑的樣子,蕭琰覺得要表現出誠意,便發誓道:“要再有這事,就罰我……嗯,摔馬跌死。”不對,赤風怎麼可能摔下她?就算騎彆的馬,也不可能跌死她啊,這個誓不誠,重來,“天雷劈死?”這個也不靠譜,老天可不會為了她專門劈道雷,太看得起自己了,“被姊姊毒得死去活來?”說著噗聲笑出,玩笑道,“那姊姊就毒死我吧。”
沈清猗冷笑,“彆以為我不會。”
蕭琰笑著點頭,“是,是,你會。”忽地又搖頭,“還是不了,姊姊毒死我,得多傷心啊。”
沈清猗哼一聲,“我才不傷心。”
蕭琰才不信她的話,忽又拍額頭,“咱們說什麼呢?根本不會有這種事啊。——唉,姊姊,你信我,我真的不會再跟李……咳,跟她那樣了。”她怎麼會跟李毓禎再有瓜葛?是嫌麻煩還不夠大嗎?母親說過,世上最麻煩的事就是感情,她跟誰沾惹感情也不能跟她沾呀!
蕭琰這話說的很是真誠,見沈清猗眸色緩下來,不由暗籲口氣,心想:這事該揭過去了吧?
沈清猗將《藥聞錄》拿在手中,站起身來,道:“你四哥應該宴散回承和院了。跟我一起過去。你的吐蕃見聞還沒說完呢,去謐齋說,省得對你四哥和我說兩遍。”
蕭琰道:“好。——我讓虞香熱了兩杯牛乳,姊姊用了再走吧。”
沈清猗道:“你先換衣。”
蕭琰見她沒拒絕,料想她的氣應該平順了,手腳便輕快了,解了腰帶,將吃過酒宴的袍子脫下。
沈清猗開了衣櫥,替她選了件淡素的寬袖大袍。因為“商娘子正病著”,蕭琰便不好穿顏色太鮮的衣服。其實沈清猗很喜歡她穿紅色的袍子,還有亮綠色的也很好。衣櫥裡這種顏色的外袍都是她親手選的衣料,讓承和院的繡娘做好。
蕭琰順著她目光看去,道:“等姊姊以後回來,我就可以穿這些衣服給你看了。”她受母親影響,個人喜歡淡素色衣服,但四哥和姊姊都喜歡她穿鮮亮服色,她便樂意穿給他們看。說著,又歎了口氣,道:“原以為除夕可以見姊姊的。誰知道……唉!”下次再見,恐怕就是明年除夕了。
沈清猗將選出的湖藍色寬袍遞她,看著她道:“不用難過。隻要心念著,便是天涯,也近在咫尺。”
蕭琰接過外袍道:“姊姊說的是。我去長安後,會天天念著姊姊的。嗯……”她想了下,“再寫個《長安見聞錄》給姊姊。”
嗯,要一式兩份,一份給四哥,一份給姊姊,不對,應該四份,祖母和公主阿母也好久沒回長安了,應該有很多變化了,也要給她們寫。
蕭琰心裡忖量著,又轉眸問沈清猗:“姊姊有什麼喜歡的?我買給你。”
沈清猗克製著自己想上前給她穿衣、係腰帶、佩玉佩、係香囊,做相愛的夫妻之間才做的事——可是她現在不能!
聽見蕭琰問話,她心口大痛:我喜歡你,你給我麼?
半斂了下眼,牽了唇一笑,道:“你喜歡的,我就喜歡。你最喜歡的,我就最喜歡了。”
蕭琰係著腰帶的手指停了下,不由抬眸看向沈清猗,隻覺這話中感情很深。
你喜歡的,我就喜歡。
你最喜歡的,我就最喜歡了。
她不由想起母親。
母親喜歡的,她就喜歡。
母親最喜歡的,她也最喜歡了。
她眼中不由浸出濕意,姊姊待她,也是這樣深刻的感情嗎?
她低頭係好腰帶,笑道:“好。我一定好好想,喜歡什麼。”忖著眉頭想,姊姊喜歡什麼呢?
沈清猗輕步走到內寢與讌息室相隔的花鳥屏風邊,在蕭琰低頭係帶的時候,凝視她的眼眸溫柔如水,卻隻是兩息,便掉頭看繡屏上的薔薇花枝,清靜又幽深的聲音道:“薔薇很好。阿琰看見喜歡的薔薇,就送給我好了。”
“薔薇?”蕭琰驚訝的抬頭。
便見沈清猗看著蜀繡屏風上的薔薇花,不由失笑,心想這是姊姊不讓她發愁,隨口說的禮物嗎?因笑道:“薔薇八月就謝了,明年五月才開。我在長安應該待不到明年五月吧?難道帶一瓶薔薇水?咦,大食過來的薔薇水還先經過咱們河西呢,長安的未必就比咱賀州的好了。”
沈清猗看著屏上精致逼真的花枝,聲音淡淡,眼眸卻深深,“你自己想。”看了會,又道,“這屏風上缺了一首詩。”
“什麼詩?”蕭琰係著玉佩,往這邊看。
沈清猗回她一眼,“自己想。”
蕭琰無語,又是這句,“姊姊你這不是撓人癢癢麼?”說話說一半吐一半真是不好。
她拿了香囊係上,走了過來,站沈清猗身邊仔細看幾眼屏風,“薔薇的詩太多了,哪一首合適?——可彆讓我寫。”她寫詩與沈清猗相比真不出色,還不如作畫呢,能畫出幾分神韻。
沈清猗斜她一眼,“沒讓你寫。可彆糟了這屏風。”
蕭琰不由哈哈笑,“我寫詩有這麼差嗎?——咦,有了,蜀機錦彩纖刺骨,這句怎樣?挺應景的吧?”
沈清猗不說話,直接往外走。
蕭琰摸了下頭,“好吧,不怎麼樣。”
出到讌息室,青葙端著托盤入內,蕭琰自端了熱好的牛乳遞給沈清猗,見她喝下後,這才端起自己的那杯,幾口飲儘。
漱了口,兩人便去承和院。
蕭琰和兄嫂在書房說話聊到近晚,又一起用了晚食,她才帶著蕭季思從承和院出來。
在路上時,她腦中油然浮起沈清猗說的那句話:“阿琰看見喜歡的薔薇,就送給我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
姊姊真的喜歡薔薇?
蕭琰覺得,沈清猗看見這些花花草草,首先想的肯定是藥,而不是花。
比起薔薇,或許姊姊更喜歡菊花兩分,她寫的菊花名句還傳唱著呢——不過,沒準是應景隨手寫就。想到這又挺佩服沈清猗,未必多喜歡那物,卻也能寫出絕色詩句來。
蕭琰抬頭望了望昏暗的天,覺得沈清猗的心,有時候也像這晦色的天般,隱著迷蒙。
經過景苑湖邊時,她忽然吟出一句:
“迷蒙湖色秋陰裡,更悄浸漪漪寒碧。”
然後,她怔了。
更悄浸漪漪寒碧。
她將這一句在心中輾轉,便覺得心口隱約的生了清寂寒涼之意。
“更悄,浸漪,漪寒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