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道為何也(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11480 字 10個月前

經道堂不是一個堂,是很多堂,錯落有致的分布在蕭山上,而且各有特色。

比如武經堂,這裡是講兵道、培養將帥的地方,它的建築是五座塔。

這五座塔,每座塔代表了一個字——《孫子》所論的為將之道:“智、信、仁、勇、嚴”。

這是孫子的排序。

但是武經堂的這五座塔圍成了一個圓陣,分不出先後順序。

而將者五道的列序,是每一個武經堂學子學成下山的時候,必須給出的答卷。

沒有標準答案。

而且你的答卷由你自己評判。

每個武經堂出去的學子,都要在臨終之前寫下自己的評判卷,按自己一生統兵為將的經曆,寫下評卷,送回武經堂。

這個評卷將與你的將績合在一起,歸入你的將道檔,成為後輩蕭氏學子學習和借鑒的經驗,也或者是要吸取的教訓。

蕭琰被叔祖領上山後便先進了武經堂,她在五座塔中間的將者堂聽過三日課後,便按《孫子》中的將者之序,進入五座塔聽講學習、觀摩將道檔,前後學習了半個月。

她在將塔內看過首代梁國公蕭铖先祖的答卷,以智為首,以仁為次;她看過父親的答卷,以仁為首,以信為次;她看過七姑母蕭曈的答卷,以嚴為首,以勇為次,她看過八叔蕭昂的答卷,以信為首,以嚴為次……

每個人的答卷都不同,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因由。

蕭琰也看了這些前輩將者們自己做的評判卷,她有時看得心馳神往,有時又看得驚心動魄,有時又看得淚盈於眶,有時又長久的沉思沒有言語。

這裡不是將道的浩瀚海洋,而是每一個將者用心和血、用他們的七情凝結出的將果,它們:有甜,有苦;有喜,有哀;有酸,有澀;有辛,有麻;有壯闊,有悲愴;有驕傲,有沉痛;有堅守,有磨扯;有執拗往前,有懊悔反省……每一顆將果都是複雜的味道。

就像她進入武經堂的第一天,執堂夫子給她吃的那枚果子,是這山上結的一種鳥都不啄食的山果,淡甜中有澀,澀中有苦,還有酸,麻,辛。夫子說:“將道也是如此,酸甜苦澀辛,唯有自知。但無論什麼味道,其中都有自己的道。”

蕭琰從第五座塔出來時,並沒有寫下她的答卷。執堂夫子說,多看看,多想想,下山的時候,再做出答卷。

蕭琰心懷端誠的應下,從武經堂出來,就去了講武堂。

講武堂是武道之地。

將者之道,是帶兵;武者之道,是修己。

修己無路,路在自己的心中;隻有自己修出來的路,才是武者的道。

所以,講武堂沒有路。

二支的堂兄蕭紡帶著她踏林穿山,踩石越壁。

從山上,到了穀中。

講武堂就在山穀裡。

穀中也有一座塔,蒼灰色的塔身,春草綠的簷頂,古樸蒼老,又年輕。

堂兄說,這是“講武塔”。

武道是修行,不是講出來的,但是入武要講。雖然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但師傅怎麼講,將會決定個人怎麼修行,甚至影響這個人一生的修行之路。所以,“講”很重要。怎麼講,也很重要。

每一個蕭氏子弟進入講武堂,都有一個講武人,作為他們的啟門者,和指導者。

蕭琰看見了那座醒目的高塔,但她沒有看塔,她在看塔邊的一個人。

那人立在塔邊的鬆樹下,蒼綠的枝映著她蒼綠的衣,給人感覺和那數百年的鬆樹一樣,經曆了歲月的滄桑,可又給人感覺她很年輕,仿佛鬆綠裡的生機,與這歲月一起流長。

她站在那裡,就是歲月。

而周遭的一切,都隻是歲月的光影。

蕭琰的目光和神情已經恭敬。

這是先天!

他們蕭氏的先天宗師!

遠遠看見那人,蕭紡眼中掠過驚訝,卻立刻恭敬行禮,不再往前,轉身向蕭琰一點頭,離去。

蕭琰知道,鬆樹下那位,就是她的講武人。

她上前去,長揖行禮,聲音清澈,端敬,“嫡支嫡房十七蕭琰,字悅之,道號無念,拜見講武夫子。”

那女子手中提了個酒葫蘆,笑了一笑,蒼綠的鬆枝便似在她的笑容中青綠生動起來,聲音聽不出年紀,隻覺和這歲月一樣,悠遠綿長,“哎呀,年紀大了,就喜歡看見你這麼漂亮的小美人——叫悅之?這字取得好,見到你,就身心俱悅呀。”

蕭琰在山上沒戴麵具,聽見這話眼角微抽:她這是被……祖輩調戲了?

那女子招手讓她走近,白皙的手指在她臉上摸了幾摸,“哎呀果然鮮嫩,像昨天吃的嫩豆腐。”

“……”

但她沒有躲,因為這位祖輩動作雖然輕佻,眼神卻很正。

“真是個好孩子。”那女子笑道,“你曾祖父是我三弟,我行二。”

“二曾伯祖。”蕭琰恭敬叫道。

“還是叫夫子吧。被小娘子這麼叫,叫老了。哎呀呀,時光悠悠,歲月流金。”說著負手走入塔中,那隻酒葫蘆勾在她手指頭上一晃一晃的。

蕭琰聞到她身上的果酒香,忽地粲然一笑,跟著入了塔。

她已經見過三清宮、梵音寺和天策書院的先天宗師,各有各的風采氣度,令人心折,但她覺得,還是自家這位曾伯祖最有人味,讓她覺得親近。

進了塔,脫了鞋,蕭琰在她麵前的藤墊上盤腿坐下。

“小十七,我單名一個遲。彆以後人問起,你還不知道你的講武人是誰。”蕭遲隨意的坐在藤編小榻上,一臉笑意吟吟的。

蕭琰道:“是。”便想起曾祖父名諱為“迅”。

一個遲,一個迅——先生的為遲,後生的為迅?

她臉色有些古怪。

蕭遲忽地向她擠了下眼,“我在母親肚子裡遲遲不出;生阿弟時咻的一下就出來了。”

蕭琰撲哧一聲笑出來,對這位二曾伯祖感覺更好了,跟著便想到這位曾伯祖與曾祖父同母語,那就也是公主所出,和她另一半血脈也是一樣的,於是更覺親切了。

蕭遲向她舉了舉酒葫蘆,“要不要來一口?”

蕭琰四處一望,全是書架子和竹簡,還有幾個書案,筆墨紙硯俱全,卻沒有杯盞之類——您這是要我直接拿著喝嗎?她臉窘了下,趕緊搖頭,“不了,謝謝夫子。”

“我不介意的。”蕭遲真誠的道。

蕭琰:“……”二曾伯祖您真的不是在調戲我?

“哈哈哈!”蕭遲大樂,喝了一口酒,“哎呀,阿琰為什麼是我家的呢?”一臉遺憾自家人不能下手的表情。

蕭琰忽然覺得先天宗師還是高遠點好。

蕭遲笑了幾聲,收了酒葫蘆,斂去笑意的眼眸華邃流光,這雙眼睛看著她,“十七可知,何為武學?”

蕭琰隻覺那雙眼睛仿佛流淌著歲月的長河,壯麗而深遠。

她不由恍了下神,趕緊斂目,認真答道:“武學二也:武技,武功。普通人強健體魄,鍛煉肌肉,練習搏擊之術,此為武技;其上為武功,修煉內功,納天地元氣,煉精氣神,突破身體極限,力則拔山,壽則延命,而至最高境界者即入道,突破宇宙生死之秘,跨越天人鴻溝,道存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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