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三人成戲(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11318 字 10個月前

膳閣內已燒了炭鼎,屋內氣溫有如二八月,還有薄荷百合香的清氛。

蕭琰將母親的貂皮毛氅解下,遞給一邊的侍女。她和李毓禎都隻穿了外袍沒著毛氅,便省了這功夫。過了坐障屏風入內,蕭琰便微咦一聲。

裡麵置的不是跽坐席,而是踞坐席。

這是因襲胡人的習俗,大唐風氣開放,無論胡族還是異域的,隻要雅俗能賞,都會被唐人接受,胡舞胡樂、胡服都是,包括這種垂足坐具,但大唐還是以跽坐為禮,士人之家隻是在外出郊遊和野宴中,垂足踞坐,家裡用膳一般都是跽坐的。

但這膳閣裡卻是踞坐席,而且還很彆致,最中間擺的不是野宴那種壺門長案,而是紫檀木雕卷草紋的四足方案,四麵都沒有壺門,可以將腿從案下伸出去;方案四麵又各置了一張胡床,不對,床分四足,坐屜兩邊直立扶手,不是可以折合的胡床,下麵還有擱足的踏床?

李翊浵牽了她手往裡麵走,一邊笑道:“這叫禪椅,寺廟裡用得多,當年就是僧人從西域傳過來的,後來法師給弟子講禪就常坐這種椅子,因為居高,能讓弟子看見寶相莊嚴,便叫禪椅了。我覺得這椅子好用,讓匠人在下麵加了踏床,法師講禪是趺坐,咱們不用盤腿端坐那麼拘謹,垂足踩著踏床舒展。”眸子凝睇女兒,聲音纖柔,“隻咱們三人用膳,沒外人,就不用分了三案。悅悅寶寶,可好?”

被母親用這樣柔軟的眸光望著,又是這樣溫柔的語氣,蕭琰隻覺胸中生暖,哪有說不好的?況且從音廊共舞後,她就從心底裡接受喜歡了這個母親,自是想著和她親近,因笑道:“那當然是好的,我也想和阿娘坐近些呢。”心裡又嘀咕一句,如果母親不叫她悅悅寶寶就更好了。當著李毓禎被母親這樣叫著,她總覺得好窘。

李毓禎落後半步,眸子一直看著蕭琰,便很清晰的捕捉到蕭琰嫩白的耳垂微紅了一下,就像三月春桃,嫩尖剛露粉紅的時候——她的心裡不由一蕩。

真想上去啃一口!

李毓禎便覺得這動了情就生欲的感覺真是不好,時時刻刻都想著將這人拆吃入腹。

秀色堪餐,秀色堪餐……她心裡默默念著,強行將自己目光移到食案上去。

隻一掃,便心中了然。

都是蕭琰喜歡的。

所以,她將蕭琰的衣食住行喜好寫得那麼詳細給姑母是有用的,好歹能讓姑母對她的責怒再減一點點吧。

李毓禎覺得她對蕭琰真是煞費苦心了,除了在劍道上之外,她還從來沒對什麼人、什麼事這麼費心過,哪怕是即將掌控這個繁榮強大的帝國,她在政事上也是帶幾分漫不經心的,因為在她看來,這比劍道輕鬆多了——隻是,攻下蕭悅之似乎和劍道一樣不輕鬆。

可是,目前來講,蕭悅之是值得的。

能讓她動心的人,隻有她。

能讓她品味那酸甜苦澀的思戀滋味的,也隻有她。

李毓禎眸底的幽涼斂去,越是艱難的,才越可貴,不是麼?揮手將那兩分澀意抹去,眸中浮光如劍耀,瞬閃明亮,堅意。

蕭琰衣衫內的背脊陡然縮了一下,她的五官六識感覺敏銳,怎能不知李毓禎在看她?那目光太專注還帶著灼意,想忽視都不行,心裡抽搐一下,很想轉身掐她脖子:我背上又沒長花!然後再給她兩眼一邊一拳頭,讓你看!

好在膳閣不大,幾步就到了中間的膳席。

蕭琰殷勤的將母親扶到北麵主位坐下——她發現親娘很喜歡她各種親熱,如果是清寧院,母親絕對會用那雙淡墨眸子瞥自己一眼:你吃錯藥了?蕭琰心裡溢笑,覺得母親真可愛,嗯,阿娘也可愛,和她膩歪絕不會被嫌棄。蕭琰樂滋滋的帶笑,轉身走到西麵椅後,垂手而立,待李毓禎在東麵椅上坐下後,她才上前坐下。

李翊浵斜倚在椅上看得笑吟吟的,家裡用膳的坐席隻論親戚長幼不論品級地位,所以她坐了最尊的北位,東西二位以東麵為尊,昭華年長,便坐東麵位置。寶樹對她禮數周到,顯然是以姊相待。哎,小狐狸,你想追我女兒可難喲!

李翊浵頓覺神清氣爽,對李毓禎的責怒便消了兩分。

今後,還不知誰受苦呢?

她柔笑流睇。

她生的女兒,必是萬千人折腰的。

三人雖然共案,卻是分食,但菜肴是一樣的。蕭琰見儘是自己喜歡的,便心裡感動,又關心母親道:“這些都合阿娘的口味麼?嗯,都是孩兒的口味。”

李翊浵看著她眼波柔綿,聲音也是柔膩的,“悅悅寶寶喜歡的,就是阿娘喜歡的。”

若換了彆的子女,必會被自家母親這種眼神這種語調給甜膩得倒牙,但蕭琰卻偏偏是喜歡這種的,以前她在清寧院想和母親膩歪都會被拍回來,如今遇上這麼個親娘,簡直就是聲氣相投,茶壺配茶碗,頓時樂得眉毛都要飛舞起來,立即向親娘回應:“阿娘喜歡什麼,以後孩兒也喜歡什麼。”

李翊浵被這句甜言蜜語說得心花怒放,如飲甘泉醴漿,眉眼流波的笑說:“我家悅悅寶寶真個貼心,如蜜怡人,如春暖三月。阿娘隻要有你待在身邊,就是日麗風和,鶯啼如歌,燕飛若舞,明媚喜悅之極了。”

蕭琰笑得喜溶溶的,腦袋瓜一點一點的,“我也是。”

李毓禎覺得好生倒牙,那道糖醋蒸魚不用吃已經又甜又酸了,甜是那對母女的,酸是她的,便幽纏了眼神看蕭琰,“悅之就不關心我麼?”聲音也是幽幽纏纏的。

蕭琰後背直起毛!

表姊咱能好好說話麼?

她聲音有些僵巴道:“表姊……”便被李毓禎那幽深的眼神給沉淹了,想起自己答應她的:私下叫昭華。“我又沒讓你當著外人叫。”——她是這麼說的。自家親娘能算外人麼!蕭琰心裡咬牙,又讓她給算計了,微僵著臉道:“昭華喜歡金齏玉膾,我這份也給你吧。”伸手將自己案前那小碟細絲如雪的乾鱠遞到李毓禎麵前。跟著轉眸看母親,綻開笑道:“阿娘可有喜歡的,我這份也給你。”

李翊浵一聲笑,“阿娘看你就飽了。”心想寶樹的心還是太軟了,若真個不願與阿禎有感情糾葛,就該冷硬了對她……轉念一想,不對,這冷刀霜劍的法子對彆人或有用,對阿禎卻是無用的,越是艱難,越是迎難而上——遇上劍道的,真個難纏。想起傾慕自己的那位劍道宗師,頓時對女兒好生同情。

她笑著又說了後麵一句:“秀色若可餐,但觀悅悅,便可足食也。”

蕭琰被親娘調笑這句卻不臉紅,還很正經的接話道:“我隻看阿娘,便可辟穀了。”

李翊浵笑倒在禪椅上。

她家女兒真是太會討好母親了,在這方麵絕頂聰明。

轉念便想是不是從小挖空心思琢磨怎麼討好墨钜才鍛煉出來的,頓時又冒酸氣了,坐直,笑道:“用膳罷。”伸手起箸。

食不言,三人靜靜用食,起箸提匙俱無聲。

李毓禎唇角噙一絲笑,挑了一箸糖醋魚在舌尖慢品著,廚子調的糖酸適度,她卻覺得甜軟膩心,想著蕭琰與她隻在靜南軍共膳過一次,卻就此記住了她的喜好,隻覺心喜:蕭悅之還是關心她的。夾箸用食之間,不時抬眸看對麵,柔情漣漣的。

李翊浵心裡直翻白眼,斜眉睇侄女:你收斂點。

李毓禎向她回一眼色:我喜歡她,昭昭朗朗,何須隱晦?

李翊浵白她一眼,回眸睇觀女兒。

蕭琰用食很專心,像她練刀一樣虔誠。

李毓禎眼神灼人,也沒有影響到她用食的心情,而且因為廚子烹飪的絕佳而眉色怡然。

李翊浵心裡撲哧一樂,夾起一箸無心炙,擱到麵前的小碗裡,瞥侄女一眼,意思很明白:阿悅對你無意,知難而退吧。

李毓禎挑了一箸紅虯脯,向姑母斜了下眉,意思也很明白:我心如虯健,韌也。

李翊浵執起蓮花匙,舀了一勺清風飯,慢悠悠的看了侄女一眼:阿悅如清風,你情如虯絲纏韌,也是困不住她的。

李毓禎夾了一箸熱洛河,含笑回去:洛河都可熱,我還怕她心不熱?

李翊浵讓侍女將清風飯撤到一邊,將那小碗長生粥端過來,舀了一匙菊香齏拌入,慢慢嘗了一口。

李毓禎垂了眸。

她小名長生。

姑母是告誡她,小心因情而不得,心碎如齏粉。

她眸色幽沉,緩緩提箸,夾起一小塊奶汁煮的劍州雞,此名“仙人臠”,擱入清風飯中,一起用下。

然後抬眸,向姑母一笑。

李翊浵挑了眉,夾了一箸“遍地錦裝鱉”,唇邊冷謔的笑。

這廂姑侄二人暗打機鋒,怡然自得的用食下,是不見光影的刀劍。

那廂蕭琰專心用食,卻也知道母親和表姊在“眉來眼去”,大約猜到和自己有關,心裡扶額,覺得還是當不知道為好,隻覺得那些魚啊羊啊雞的好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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