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酥山就是唐朝的冰淇淋哦。m. 樂文移動網
因天色已暗下來,母女倆便往回走。
除夕的晚膳擺在玉照院的大堂裡,雖然隻有母女兩人,氣氛卻極歡樂。
樂伎奏著輕緩的樂曲,舞伎跳著歡悅的春舞,快慢節奏結合得極好。飲食自然是極豐盛的,而且妙在於奇巧。蕭琰發現母親很懂吃,食案上的一半菜式都是她自創的,光是酒就有十一二種,什麼菜配什麼酒,都有講究,還有十幾種醬料,一道鮮魚膾,就有四五種吃法,還有一些食材是蕭琰沒吃過的,或者是知道食材卻從未有過的吃法……蕭琰覺得這就是“食精,近乎道了”,她用歎為觀止的表情和手不停箸的動作表達了她的歡喜。用完正膳後上橘皮湯,然後再上點心,十幾種點心蕭琰一種都沒見過,而且每種點心隻有一寸大小,不夠一口,讓她每吃完一種都戀戀不舍。又有十幾名侍女在南麵擺席行酒令,酒令和動作都是母親編的,蕭琰笑得肚子疼,差點滾在裘皮坐毯上起不來了。她覺得母親真是太會過活了,和她一起過日子必然是快活的,難怪愛她的人愈愛她,為她傾儘一切也覺得值得。母親,是一個能讓人生歡悅幸福的人。
最後上的一道甜點是酥山。
酥山是將乳酪和酥油加熱到將融化時,滴淋到盤中形成山巒,然後放到冰窖冰凍,是貴人家裡夏季的消暑佳點,但在大冬天裡吃酥山蕭琰卻是頭一回。
“前麵吃多了熱食,再來個冰的,就叫冰火交加。”李翊浵笑吟吟道,“寶樹嘗嘗,冬日裡吃這個彆有風味。”
蕭琰舀了一匙,冰涼的酸酪味道,然後是鬱金香、雞舌香的味道,下喉之後的回味卻是梅香與蘭香,絕對是她吃過的最新奇的酥山,不由眉飛色舞的讚了聲“好!”又哈哈笑,說:“我和阿娘待一個月,肯定長十斤。”
李翊浵笑道:“沒事,陪我踏幾次舞就消掉了。”
蕭琰點著腦袋笑,“阿娘說的是。”
李翊浵眉毛微揚,笑意悠悠的。
蕭琰漱口後,便在堂內長毛毯上走來走去消食,邊走邊和母親談笑,走了幾圈後覺得消食了,便叫侍女將她帶來的畫軸拿過來,展給母親看。
這是她送給母親的禮物。
遠處是若隱若現的青山,近處牡丹姹紫嫣紅,煙雲輕繞,溪邊水仙搖曳,畫下姓名字章後又鈐一閒印:明姝皓素雲煙,無限青山我山。
李翊浵笑了起來。
牡丹加水仙,這是富貴神仙的意思,若僅這樣,那也隻是畫帶了吉祥寓意,算不得出奇,但妙在於畫下那枚閒印,便是有“尋仙何必三山上,無限青山是我山”的意境了,帶了讓人回味悠長的禪意和道境了。
李翊浵笑讚:“寶樹的心思不錯。”
蕭琰坐在榻上有些赧顏,“我的畫跟阿娘比差遠了。時間太倉促,隻好拿來充數了。”
李翊浵伸手摸了她頭笑道:“畫是寄情之物,寶樹情真,畫便珍貴。我很喜歡,就是拿楊直閣的《牡丹圖》來換,我也是不換的。”
蕭琰臉紅了,北齊楊子華的《牡丹圖》是傳世牡丹畫中最珍貴的畫作,被弘農楊氏收藏,據說穆宗皇帝曾以本朝名家展子虔的《遊春圖》相換,弘農楊氏都拒絕了,阿娘以它作比,真是太抬舉她了!心中卻是極高興的,在母親臉上親了一下,快活的笑起來。
李翊浵便一手攬著她,就著這幅牡丹圖,給蕭琰講畫道。
蕭琰學畫,最初是學技,然後入情,之後顯神。母親這會教她的是“見性,忘法,空”之道,這是畫道的“玄妙”之境。這與她的年齡段和閱曆有關係,在清寧院時,她隻能學畫之技,這和練武一樣,要先打實基礎了,才能談入道。世間三千道,殊途同歸,“道”之境是相通的。蕭琰聽著問著,便覺對道的理解又深入一分,回頭再看這幅牡丹水仙畫,就覺得可以畫得更好,便與母親打商量:“我重新給阿娘畫一幅吧?”
李翊浵卻笑道:“寶樹這幅就很好,畫雖稚,卻是稚子赤心。富貴神仙,最怕落俗,有‘赤,拙’在其中倒是顯真了。筆法太過精妙,反而失了意味。”
蕭琰想了想,道:“那等我悟了阿娘說的畫之道,再給阿娘畫幅其他的。”
李翊浵明媚眸子波光一閃,笑道:“好啊。到時寶樹給我畫幅像吧。”
蕭琰“哎呀”一聲,身子一仰,倒在鋪著水獺皮的圍欄榻上,雙手枕在後腦勺上,望著大堂鬥拱上漆刻的精致花紋,笑道:“阿娘您可比牡丹難畫百倍呀!您的神髓太難描繪了。”
她仰著眼笑,清朗澄澈的聲音說:“若以山色作比,您是春山淡冶而如笑,又是夏山蒼翠而欲滴,是秋山明淨而如妝,又是冬山空靜而如睡。若以花作比,有月季之明豔,有牡丹之雍貴,有石榴之熱烈;可是,您也有蘭花之幽,梅花之高,菊花之逸;還有出水芙蕖之清,秋色海棠之媚;有虞美人紅蕉的神韻,也有水仙臨水的皓素道魂……哎呀呀……”
她側身支頤看母親,“這叫我怎麼畫呀?”
李翊浵笑聲清脆,被女兒讚得神采逸飛,容光絢爛,越發明豔嫵媚,妖嬈中卻又有幽香素骨,清音流韻,即使侍女們見慣她的美貌,也不由一陣恍惚,心中道:“三郎君形容得真是貼切極了!”
她纖長手指一點蕭琰額頭,嫣然笑道:“寶樹若將我畫出來,就入了畫境的玄妙之道了。”
蕭琰眼睛漸亮,驀然在油光水滑的水獺毛上打了個滾,一個翻身坐起來,琉璃般的眸子光燦燦的看著母親,“阿娘您說的對!我要是把您的風采神韻給畫出來了,武道肯定能更上一層樓!”說著哈哈仰笑,傾身抱了一下母親,覺得自己找到了進階的契機——她吸納天地元氣的速度是尋常武者的十幾倍,內力修為已經達到了登極境的後期,但缺的就是境界的悟,所以至今沒能打破進階的屏障,如果她能畫出母親,對玄妙之境的領悟必能讓她晉入登極境後期,或許還能窺到洞真境的門檻哩!
她越想越高興,又哈哈仰笑一聲。
李翊浵心裡也高興,寶樹若想畫出她,便需得與她相處,日日揣摩她的神韻,如此母女之間感情何止更上一層樓,十層樓都不止,便是太白公說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了,嗬嗬,李翊浵眸裡流光。
她在女兒的生命裡缺失了十六年,但她不會讓女兒對她的感情也缺失十六年。那些缺失的,她會一點一滴的補上,直至填滿女兒的心。
侍女將畫收下去,又上了水果。
蕭琰發現這水果也是極有特色的,單是林檎就有七八種花樣:甜橘林檎汁、酸酪林檎、紅漿林檎片、香甜林檎圈、玉桂葡萄酒煮林檎、林檎水晶凍……除了前兩種外,蕭琰其他的都沒見過,一雙眼睛又晶亮了。
李翊浵唇角挑笑,以後誰也沒法用美食勾走她女兒了。
母女倆說著話,便說到了蕭琰大哥——裴鬆之的妻子,蕭琰對這位大嫂挺好奇。
李翊浵道:“是會稽虞氏的嫡支長房嫡次女,她的父親是虞氏家主,三年前出任廣州刺史。”說著向女兒笑挑了下眉。
蕭琰相當聰明,立即就明白了,裴家選了會稽虞氏這個乙姓世家聯姻,是看中了南海商路。
她微微皺了下眉,道:“大哥與大嫂……嗯,感情如何?”心想可彆跟四哥與姊姊似的,因利益結合卻沒夫妻間的那種感情。
李翊浵喝了口煎橘柚皮加蜂蜜茶,將茶盞遞給侍女後按了下腰。
蕭琰立即關心,“阿娘坐累了麼?”從榻上坐近去,伸手給母親揉腰。
她的手修長有力,按揉的力度大小適中。
李翊浵愜意的眯了下眼,再次覺得生個女兒真不錯,兒子能像這樣親熱的揉她腰麼?
她在榻上換了個坐姿,身前倚著憑幾帶了幾分慵懶道:“是你大哥去廣州相看的,雙方都看對眼了,才定的親。你大嫂人怎麼樣,你一會見了就知道了。你大哥和她,還算過得和美。”
蕭琰聽得不滿意了,“什麼叫‘還算’呀?”
李翊浵哧聲一笑,“你大哥去年納了一個妾室,夫妻間一旦有了第三人,能成十分和美?所謂賢妻,既要大度不嫉,又要全心全意愛你,這是男人們想的美事——所幸你大哥沒這麼想,他與婉柔之間,彼此有五分愛慕,也就算是琴瑟相諧了。”
蕭琰忖眉,“大哥為何要納妾室?他和大嫂不是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嗎?”她在裴府時就聽大哥說自己有兩個小侄兒,應該都是大嫂的吧?既然有了兒子,為何還要納妾呢?大哥看起來也不是好色的,沒準那妾室還不如他標致。
李翊浵淡然一笑,道:“是裴家阿翁的意思。他覺得長房太單薄,要多子多孫。”
蕭琰挑了下眉毛,嘴唇湊到母親耳邊,“裴世伯祖是不是對您有芥蒂呀?”
李翊浵哧一笑,斜眉向她睇一眼,“你說呢?”
蕭琰便明白了,衛國公的確因為長子早逝,怨責了母親。
她見母親不在意,便也將此事揭過,抬手給母親揉肩,道:“那二哥以後豈不是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