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利與情(1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11253 字 10個月前

</br>

&nbsp&nbsp&nbsp&nbsp殿內議完事,中書舍人幾道詔旨都擬好了,呈給聖人過目無誤,便當殿用皇帝印,諸宰執過目後一一簽押,門下用璽印,封入“八百裡急遞”的漆朱皮筒中火漆戳門下省印,著即令驛遞快馬送出。

&nbsp&nbsp&nbsp&nbsp聖人問眾臣:“諸卿還有要事需議?若無,就散。”

&nbsp&nbsp&nbsp&nbsp太子道:“臣有奏。”見聖人頷首,便道,“天竺疫情已經泛濫南部,恐怕如陛下所言,東海都護府亦無幸理,隻是呈報尚未至。若如此,南洋諸國、東海諸藩屬恐怕也遭了殃,這霍亂方子是否公布諸國?”

&nbsp&nbsp&nbsp&nbsp眾臣一聽,便知太子又生慈憫心了。

&nbsp&nbsp&nbsp&nbsp聖人問:“諸卿以為呢?”

&nbsp&nbsp&nbsp&nbsp中書令裴昶回道:“臣以為,各國海上通貿,瘟疫是一方遭難,八方遭殃,能救自然要救。”話一頓,“卻不可白救。民間講,升米恩,鬥米仇;又所謂,白給的不香。此前我朝通告各國及諸藩提防天竺傳入瘟疫已是仁義。咱們大唐既要講仁義,有華夏帝國的文明風範,但也不能仁義過頭,超過了限度,就是對本朝百姓的不仁義;對被救援的國家也不一定是好事,滋長了依賴、伸手之風,正所謂‘天行健,君子自強’——人貴自助嘛。這霍亂方子隻是一張紙,但其中的藥材大部分隻有咱們大唐才有產。方子可以給,藥材卻不能白給——至少,也得收一半的價。不然,以後但凡有了危難,當咱們大唐是可以化緣的施主?”

&nbsp&nbsp&nbsp&nbsp“噗!”中書左卿和尚書左仆射都忍俊不禁,麵上均露出讚同之色。

&nbsp&nbsp&nbsp&nbsp侍中崔希真捋著他的雪白胡須道:“裴中書所言甚是。瘟疫自然是要救,但人的天性,就是好逸惡勞。以前新羅、扶桑、北蝦、流鬼四個藩屬國發生地震、災荒,咱們大唐都有救濟,但均有個限度,超過限度就不是無償的。若不然,讓這些藩屬生出凡遇天災就坐等大唐救濟的習慣,便易滋長好逸惡勞的惰性,民風也就壞了。”

&nbsp&nbsp&nbsp&nbsp尚書令魏重潤和門下左卿邵崇廉也都微微頷首。

&nbsp&nbsp&nbsp&nbsp在對藩屬國的態度上,不論世家宰執,還是寒門宰執,思想基本是一致的。

&nbsp&nbsp&nbsp&nbsp這些藩屬國,大唐是不屑於收歸於己的,疆域狹小,又沒多少資源,占據一兩個軍事要點建立軍港已經足夠,若是收歸為疆土負擔就大了,改革政治,收攏軍事,推廣農技,促進耕織,推進教育,加強教化……整個一包袱,吃力不討好。

&nbsp&nbsp&nbsp&nbsp如果是琉求島那樣的,處於大唐東海腹心,與福建道僅隔一道海峽,戰略位置十分重要,而且島上資源豐富,土地也十分肥沃,那就很有謀劃為疆土的價值,所以琉求國成了大唐的琉州。

&nbsp&nbsp&nbsp&nbsp而新羅、扶桑、北蝦、流鬼這些“不具備疆土價值”的藩屬,大唐樂意接收他們的遣唐使,也樂意接收他們的國王、貴族或酋長子弟入大唐官學,進行教育文化的“交流”,每逢天災大唐也會適當的伸手援助,獲取藩屬國的感激和民心,不會趁其危難謀其國,因為沒這個價值。但是,大唐的援助不是完全無償的,必定要藩屬國付出一定的代價。有付出,才知道援助的珍貴,否則,恩情越多就越賤,沒準養出白眼狼來。

&nbsp&nbsp&nbsp&nbsp裴、崔二相之言太子一點就通,他蒼白的臉龐上雙眼黑亮有神,向兩位宰相一頷首道:“中書、侍中之言,道出施恩的至理。白給的,不珍惜。次次都白給,便認為應當了。對教化藩屬反而起了不良作用。”至於不是藩屬的其他國家,大唐對他們的責任就更次一等了,不能白白拿大唐的錢物去救濟他們,私底下的交易還是要有的。便對聖人道:“綜合宰相的意見,臣以為,對屬國,治霍亂的藥材可僅收成本價;對非屬國,睦鄰友好的,可在成本之上加收一至兩成;若是大食、烏古斯汗國,市售價減一成就是仁義了。”

&nbsp&nbsp&nbsp&nbsp太子聲音溫和,目光淡淡,對大食、烏古斯這種與大唐屢有戰事或摩擦的“惡鄰”,出手救他們的百姓已經是仁義了,無償救援那就是講“兼愛”講到狼身上去了。

&nbsp&nbsp&nbsp&nbsp“太子殿下所言甚當。”尚書左仆射張夷直當先附和道。

&nbsp&nbsp&nbsp&nbsp其他宰執也都出語讚附。

&nbsp&nbsp&nbsp&nbsp崔希真捋了捋胡須,心裡是得意的。和這位太子女婿相處越久,便知這位殿下是真個虛懷若穀,聽得進意見,而不是以納言收攬人心;雖然崇尚儒家,言必講“仁德禮義”,與他們這些崇尚黃老之道的世家有些,卻不是沒有原則的講仁,不似科舉中一些讀儒經把腦子讀呆了的儒生,那才叫人頭痛。

&nbsp&nbsp&nbsp&nbsp魏重潤撫著頜下美髯,緩緩說道:“這方子製成藥丸的效果不知如何?——上回庭州鼠疫後,太醫署按鼠疫方子治成的藥丸效果就不錯,能達到現煎藥的五六成之效。”

&nbsp&nbsp&nbsp&nbsp殿中宰執們都笑起來。

&nbsp&nbsp&nbsp&nbsp藥丸的吸收當然不及現煎的湯劑,而且是根據同一病症的普遍用藥劑量而製,不可能如大夫看診般針對個體差異用藥,療效自然遠不及現煎藥劑,需要長期服用,但炮製得好,也能有五到七成功效,但是攜帶、服用方便,與湯劑相比容易成為常備藥。之前太醫署按道門治鼠疫的方子製成了祛鼠疫藥丸,高價銷給了歐羅頓,換回了三十萬兩黃金和四十萬兩白銀。對於這個“高價換藥”,大唐君臣沒有一點愧疚——庭州鼠疫是怎麼回事,雙方心知肚明,歐羅頓人想禍水南引,自己不好過也不讓彆人好處,不給它一點教訓,當大唐是任人欺負的軟羊?

&nbsp&nbsp&nbsp&nbsp裴昶捋須半眯著眼道:“治霍亂的藥材和後期製成的藥丸往天竺銷不僅不能降價,還要提高三成價銷給婆羅門和刹帝利——天竺是霍亂傳疫的罪魁禍首,不重重懲罰他們就是仁慈了。至於平民,可以由佛門去布施嘛。”

&nbsp&nbsp&nbsp&nbsp最後一句讓宰執們都笑了,俱心領神會的向裴昶遞個眼色:好主意!

&nbsp&nbsp&nbsp&nbsp大唐的藥丸在諸藩屬國和許多國家都是銷得極好的,包括南洋國家和北邊的燕周、烏古斯汗國,而在新羅和扶桑這兩藩屬國,學習唐醫和習唐文、說唐語一樣,成了潮流。唯獨在天竺、大食和歐羅頓,因為三個國家的國教都有自己的教醫,對唐藥當然排斥。歐羅頓還算好,雖然教會為了維護聖水治病的神聖,明麵上斥責唐藥是“邪藥”,禁止使用唐藥,但私下裡那些奢侈的大教士們個個都在用唐藥,知道“聖水”真相的國王貴族們更不必講——大唐的“走私藥”賣得很紅火;但在天竺和大食,唐藥就賣不開了,相比景教徒,婆羅門教和大食教的狂信徒比較多,不僅自己不用唐藥,發現偷偷有用唐藥的,還會施以酷刑。

&nbsp&nbsp&nbsp&nbsp但不論信仰如何虔誠,身份如何高貴,在瘟疫麵前,性命都是一樣的賤,疾病不會“垂憐”教士和貴族。霍亂藥丸可以治疫,也能抑製霍亂的傳染,那些貴族無論是已經染疫的還是沒有染疫的,總有恐懼死亡的人,殿上的君臣就不信大食和天竺人人都是直麵死亡的勇士。

&nbsp&nbsp&nbsp&nbsp讓佛門在天竺布施湯劑和藥丸就更是一絕了。

&nbsp&nbsp&nbsp&nbsp如今佛門已占據藍毗尼的“聖地”,正圖謀進入天竺和婆羅門教爭信徒,在麵臨瘟疫威脅性命的恐懼下,以布施解疫藥的“普度眾生”形象出現,那些平民和奴隸能不感恩戴德?大唐的君臣可不信,鼻孔仰到天上去的婆羅門和刹帝利會舍得將高價買來的治疫藥用到地位卑賤的吠舍和首陀羅身上。

&nbsp&nbsp&nbsp&nbsp聖人也嘿嘿笑起來,指著裴昶道:“你這個老陰奸。”一拍大腿,“就這麼辦。”

&nbsp&nbsp&nbsp&nbsp魏重潤又緩悠悠的補充一句:“要定下一個行價才好,省得有奸商以低於殿上議價外銷天竺、大食謀利,擾亂了國策的施行。”

&nbsp&nbsp&nbsp&nbsp太子微微笑了笑,知道尚書令這話是針對殿上的幾位世家宰執而言。

&nbsp&nbsp&nbsp&nbsp藥行利潤甚高,南北聞名的幾大藥堂都是大世家開的。大唐已經不是東晉、南北朝時代,世家恥於言利,如今為了高利行當,世家能打得頭破血流,暗刀子爭著上。貶賣治疫藥這麼個穩賺不賠的高利買賣,世家焉有不做的?

&nbsp&nbsp&nbsp&nbsp但殿堂的策略卻不能讓牟利之徒壞了。

&nbsp&nbsp&nbsp&nbsp太子一向溫和的目光銳利起來,掃過眾臣道:“尚書令所言極是。”他目光轉向丹墀,向聖人奏議道,“臣以為,可由惠愛藥局定出官價,諸藥鋪均按此價收出海關稅。”

&nbsp&nbsp&nbsp&nbsp惠愛醫局是官方醫局,由太醫署主管,負責炮製藥材藥丸供應太醫及官售,在每個州都至少開設有一家醫堂,以平價向平民治病、售藥,並負有監督民間藥鋪定價,平準藥價的職能,以及在海外開設大唐官方醫局,行醫售藥——在這些醫局中隱有靖安司的人員,就是秘而不宣的事了。

&nbsp&nbsp&nbsp&nbsp太子這一建議,便是讓民間藥鋪不敢低於惠愛醫局的定價向大食、天竺外銷治疫藥,否則市舶司按高價收稅,藥鋪以低價外售,即使不虧,賺取的利潤也少了。

&nbsp&nbsp&nbsp&nbsp但民間藥鋪還是有空子可鑽,隻要比官價低出幾文錢,損失的利潤也不會很大。

&nbsp&nbsp&nbsp&nbsp於是太子又補充,“若有低於行價販賣者,一經靖安司發現,立即吊銷販賣外銷藥的憑曆。”

&nbsp&nbsp&nbsp&nbsp太子的聲音溫潤如玉,卻是擺出了靖安司這個大利器,幾位世家宰執眉角都抽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魏重潤和邵崇廉對了個眼神,心中都暗笑,便覺得文憎武嫌的靖安司有時也是可愛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