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琰越聽越明白,心裡想道,姊姊飲食既然精細豐富,平常亦未少食,卻清減如斯,可見必是思慮過重,吃下去的都白吃了,養身重在養心,心不靜,情致纏綿,憂思輾轉,如何能養得好人?
她心下又憂愁的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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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朝食出來日頭已經高升,庭中合歡樹葉子碧綠如翠玉,透入眼中,縈縈點碧於心。蕭琰不由仰首,但見天空碧藍晴澈,高遠遼闊,心中一朗,側眸道:“姊姊我們去外麵轉轉。”沈清猗道好,纖手伸出,輕執了她手腕,指尖隻觸著她腕際袖口,透著尊重和自製。
蕭琰心底薄歎一聲,油然不忍,手掌一抬,輕握了她手,不輕不重的握著四指指端,顯著親近,又不過分親昵,掌握在一個溫情的度內。
沈清猗眸中微黯reads;。
兩人偕行出院,在疏密有致的桃李林中散步,碧草如織毯沿著三色石子徑延伸,蕭琰說起回河西後的一些瑣事,說到四哥與魏子靜已經行了大婚,四哥向朝廷上章請封世子夫人,沈清猗點頭道:“你四嫂心性不錯。”知進退,善明斷,是個通透又惜福之人。蕭琰聽到從她口中說出“你四嫂”,心中有種微妙的違和感,隨即啞然暗失,心道可不是你四嫂麼,平靜笑道:“四嫂性情是不錯。”最重要是適合四哥——心裡真切覺得,姊姊和“四嫂”已經是遙遠的事了。眼前的姊姊,是沈氏的清猗,道門的至元。
林內桃粉李白,熏暖的風拂過,吹出桃果絲絲清甜和滿樹李白的清香,怡人心脾,蕭琰心境漸靜,和沈清猗一邊漫步說著,眸子偶爾抬眼望天空,目光也回複了澄透,隻是眼底又多了幾分暖馨,就像這桃李林中的溫暖馨香。
轉了幾圈後,兩人又漫步回院庭。蕭琰說有禮物送她,回房將太清掌教送給她的玉盒拿出來,遞給沈清猗時眨了下眼,笑道:“這是借花獻佛。”
沈清猗微揚眉,伸手打開玉盒,見到一盒澄碧如珠又隱繞銀線的茶葉,眸光一訝,旋即就了然,合上玉盒,令白蘇小心收到茶室,便帶蕭琰去她的書房。
書房在東廂,是兩間書房相連,中間隔著一間茶室,入門時沈清猗指著右邊道:“阿琰,那間是你的書齋。——你想個好名,我讓人做書匾掛上。”蕭琰轉眼望去眸子微凝,想起自己住的臥房也是與沈清猗的主房相連,兩人外間的讌息室還有道門相通,心下輕歎,回笑說道:“我想一想。”
她抬首,便見沈清猗書房橫匾上漆填“見歡”二字,字體清瘦,帶了兩分孤拔。腦中不由浮現出“合歡樹下待歡見”的孤清身影,心口倏忽悸痛,已經平靜的心中又起了波瀾。
沈清猗拉著她入內,房門與屋內的隔屏是十二曲花梨屏風,浮雕著春江花月夜,明月下一葉扁舟,舟上一女子對月吹笙,大袖輕羅衫,在江風中卷起又落,側上題刻一句:吹徹小梅春透。
在春光明媚中,蕭琰曾聽阿娘吹過小梅曲,音調宏亮悠揚,激越,令人春意盎然。——“小梅”原就是春曲,但她卻覺這屏上春意凋儘,那女子大袖輕羅衫下清骨瘦腰,旁人見了隻覺林下風姿,竹清風瘦,她卻品出憂思約帶、腰肢瘦損……江風孤月,指冷玉笙寒,早梅吹儘春透去,人瘦也,比梅花,相思人在何方?
蕭琰沉默看了一陣,說道:“這江邊少了花。”
……日出江花紅勝火。
這相思的清寂之意就成了春意。
沈清猗笑看她,“好,你以後為我添上。”
蕭琰默然未答,隨沈清猗入內。
書房中一色的降香黃檀木擺設,與沈清猗的主房一樣,俱是這俗稱的黃花梨木,皆因蕭琰在長安無量觀曾說道:“花梨獨具清雅淡然的氣質,最是適合姊姊。”
……沈清猗便將她一屋子的白檀擺設都換成了花梨。
蕭琰又沉默了。
書房的西邊有側門,與茶室相通,已有茶香嫋嫋而出,兩人走過去坐在南窗下的茶榻上,品著神農頂今年的春茶玉峰銀毫,那銀芽根根白細如針,在透明的水晶杯中浮沉,蕭琰啜了一口,清香入肺,心神為之一清,當然比不上澄靈茶,想起太清掌教送的那一玉盒茶,便關心問道:“姊姊可方便去聖水泉?”
沈清猗道:“無妨。這泉水取出後隻要一時辰內用,就不會失其效用。那茶飲下後,要即刻以離火之精煉神,淬煉淨化,在聖水泉邊反易受擾。”
蕭琰點頭,“這就好。”她原擔心沈清猗去聖水泉次數太頻繁引人非議,忖著自己在道門這陣子便日日陪她去泉邊,以自己飲茶為幌子,總好過她被人盯著reads;。
沈清猗知她心意,柔色一笑,“你不用擔心我。師尊雖去,但藥殿也還有先天道君,隻是不理殿務,若真有事,自是出來護著。”
蕭琰神識傳音過去:【我聽五師叔說,藥殿還有一位何道君,道瓊子大師,——這位待姊姊若何?】這位道君在民間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正是“八仙”中何仙姑的原型人物。
蕭琰不敢說其道名,因為先天宗師有天地感應,聲波一波一波傳出去就能感知到……她如今就在藥殿,萬一這位道君隱在神農山,感知到兩個小輩在談論她,總是不好的。
沈清猗微微一笑,“我入綠丹境後,何道君便會是我的講丹夫子。”
蕭琰輕啊一聲,眉間頓盈喜色,“這就好,這就好。”道門年輕出眾人物太多,就算姊姊是極難得的天才,又是前掌殿道玄子的親傳弟子,但道玄子畢竟已逝,和姊姊親近的道瀟子長老僅是洞真境大圓滿,在道門來說真不算什麼,若有一位先天道君護著那是最好的。
她又關心問道:“那姊姊現在是什麼丹境?”
沈清猗一笑,“黃丹境。”
蕭琰在蕭山講武塔看的書多,對丹道也有些了解,知道丹分七品,對應丹道境界也分七品,按丹火顏色分從低至高為:赤橙黃綠青藍紫,進入引丹境後,往上就是一品赤丹境,算算她與沈清猗在長安一彆不過三年,居然就是黃丹境了!?
蕭琰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
沈清猗悠悠道:“估計過不了多久,能入綠丹境了。”
她已經感覺境界關口鬆開,有太清掌教送的那盒澄靈茶,估計淬煉完全後就可一舉破境了。
蕭琰又眨了下眼,向沈清猗笑著一拱手,做了個敬服的表情。
她在為沈清猗高興的同時,心裡又隱約有些不安……姊姊晉階這麼快,會不會有什麼隱患?
又忖道,就算有什麼隱患,估計姊姊也不會告訴她。
蕭琰心生此慮,頓如火灼,恨不得立即去見道瀟子問個清楚。
“姊姊,你這晉階……可有什麼危險?”蕭琰終是禁不住擔憂問道。
沈清猗見她關切中又隱著憂慮的眸光,還有擱在膝上微曲的手指,知道這是她心裡焦灼不安時無意識的小動作,心裡一喜一歎,喜的是她對自己關切愛重,真摯之情,溢於言表;歎的是她眼神清澈沒有情絲纏繞,這般深的感情終究還不是愛情。
阿琰……她心裡低歎:你何時才能愛我。
她的神色眸光卻是冷冽又平靜的,微笑道:“丹道亦如武道,哪裡能有坦途。晉階,自然是有失敗的危險。但既入道,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縱有危險,也須奮力而為了。”
蕭琰眉間攢得更緊。
忽然起身,近至她身邊,伸手按了她腕上脈門,說道:“姊姊,我看一下你的身體。”
沈清猗手一掙沒掙脫,嗔惱道:“蕭悅之,非禮勿視。”
蕭琰說看她身體當然不是輕薄她的那意思,沈清猗知她豈會不曉,卻這般作惱,難道身體真有什麼不妥?蕭琰一急,不顧她反對,真氣直接禁錮了她的身子,一縷真氣進入她腕脈,遊走她全身,經脈,丹田,臟腑,肌骨,全數細作探查。
沈清猗氣惱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