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八章 何時贈之以芍藥?(2 / 2)

蘭陵風流 君朝西 7729 字 10個月前

裴恒皺了眉,若隻得三年四年,那詠之也才十二、三歲,“我原想著阿悢的嫡長或可一爭,若以父親之言,咱們就得另外做想了。”

哪家選上去,對他們裴氏的影響才不會太大?

裴昶半閉著目,玉柄輕頓著竹椅的扶手,頓了三響道:“咱們河東裴,如今已是這個位置,”世家第三,“蘭陵蕭氏,這個排除,”蕭氏不可能參選太子卿,“第二,就是清河崔。你要考慮,咱們裴氏是能向上一步,還是繼續要在這個位置穩著。”

兩個選擇不同,決定了裴氏是支持崔清玨還是將他弄下去。

裴昶也不說答案,讓世子自己想。

他在中樞也待不了多久了,到了七十就得致仕,之前崔希真逾七十而未退,是因為新帝剛即位太上皇請他再照看兩三年之故,而當今太子可不同於她的父皇體弱,不能多慮政,不需要前麵的舊臣子來“照看”;何況他也不是太子的外祖父,太子就算要留舊臣,也不定選他裴昶。

早些退下來也好,難道讓阿恒五十了才接國公位?老而不死是為賊,雖說不需要死,卻也不能老霸著位置,家族要前進就要不斷有青壯,有新鮮血液,把著位置不放就算父子也得生隙了。

大唐是朝陽,他們裴氏也要做朝陽啊。

裴昶想到這裡,心裡又嗬嗬的笑起來。

就算選了太子卿,太子……恐怕也不會這麼早誕子。生下來,母子、母女生隙麼?做個三四十年的儲君,沒準還比母親薨在前麵,能不怨恨?現在的太子卿,未必就是以後的儲君之父。他們裴氏,急什麼。

……

清河崔氏、蜀郡公府裡也在談著皇後的話。

因崔希真已經退了國公位,由世子承爵,“宋國公府”便被“蜀郡公府”的門匾取代——但後者卻是太子李毓禎賜筆,以崔氏未來而論,這個郡公倒是比國公更貴重了,爵位再升至國公,也是可預期的事。

——無論崔清玨能不能成為太子卿。

成了,自是錦上添花;但不成,也不會影響清河崔氏的地位。

蜀郡公崔光弼,這位清河崔氏的新家主對此心態頗為平穩。

但崔清玨是他的兒子,如今既是“成也可,不成也可”,從父親的角度考慮,他還是希望兒子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就吊死在太子這棵樹上。

“行之,”崔光弼叫著兒子的字,“當初你阿公給你取字時,彈了一曲《步出夏門行》,是期你誌在千裡,行行不止。你從小到大,也沒讓你阿公失望。”唯感情上讓人頭痛,怎麼就遇上這麼個情障呢reads;!

此時已是日暮鳥歸時分,瀟園中鳥鳴啾轉樹深苔涼,暮色下益發幽靜,蜀郡公沉袖木屐徐行,側頭看了眼兒子,容色光潔如玉,鼻梁斜直如玉骨,身姿如蘭如竹,迤邐行在這芍紅藤青夾道中,就自有一番行雲流水的舒朗雅致從骨子裡透了出來——無論放在哪裡,都是令人驚豔的郎君;而他的兒子在才華上也是驚才絕豔,十九歲就以一部《瀟園詩話》震撼大唐詩界,被稱為大唐詩論總綱之作,七郎也以不到弱冠之齡就成一代詩論宗師;二十五歲又成《論道理性命》,驚震儒道釋三界,被稱為三道融一之宗,如今才過而立,已經身銜兩道宗師了,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成就,哪個能比!——豈可折在情上?

崔光弼袖一沉,又徐徐向前,道:“行之,以你之才華,無論從仕,或專研學問,都可取得輝耀天下的成就,名載青史。你今後還會走得更遠。若入深宮,反而有損你的前程。皇後話裡的意思,你也已經明了,你還要為她等待蹉跎?等她三四年後選了太子卿不是你,才徹底失望?甚或繼續蹉跎下去?”話到後麵已是冷峻。

“篤,篤,……”隻有木屐輕而有節奏的聲音。

崔清玨落後父親半個身,木屐輕而有聲的落在夾道上,一時沒有回父親的話,他清朗靜深的眼睛看往前方,夾道左右濃綠油碧,滿眼深綠間芍紅綴滿豔色,小徑儘頭一彎清湖如芍葉,湖邊楊柳千絲萬縷纏繞著晚風,水中白鵝撥掌劃波慵懶又自在,斜暉映得一池清水如灑淺金,梨白桃紅都已謝去,樹下叢叢芍藥卻是粉紫朱紅的嬌嬈芳豔,花香隨暮風拂來,沁入心脾即是幽香氤氳不消。縱日光儘去黑夜降臨,這芳豔獨自開,幽香獨自在。崔清玨的心如這暮色中的麗瀟園,靜深幽涼中自有芳菲。

“當我決定愛她的時候,我就已經行在了自己的路上。”

崔行之清雅疏朗的聲音在暮色中沉靜,在幽涼的麗景中又有一種安謐。

崔光弼猛然頓步,回身看他,暮色下濃眉如墨。

崔清玨的聲音依然清雅疏朗,神色也依然平靜安然,道:“阿公說,做人要有鬆筠之節:如鬆深紮於土下,經風霜雨雪,屹立如故;要有修竹之柔韌,任爾東西南北風,彎而不折,回身又是挺直。”

“她是風霜雨雪,我就是鬆。她是東西南北風,我就是竹。”

當他明白的愛上李毓禎,這就成為他的路,行行不止。

縱她無情如風霜雨雪,縱歲月孤寂如寒冷冰風,他的心也如鬆如竹,不倒不折。

“道行之而成。”

道路是由人走出來的。

而道要一直走下去才會有成。

崔清玨不想在歲月的儘頭回看時後悔,他願意傷痛,也不願止步。

一直走下去,縱然最終仍然愛而不得,但他依從了自己的心——縱然苦痛,他依然是他,沒有因為人世間的大恐怖而折行。

行行不止,這是崔清玨的道,治學如是,感情如是。

他的感情就和他的人一樣,不像夏日陽光那麼熾烈,卻如這瀟園幽深的靜景,清雅而雋永,雖曆暗夜仍風華獨永。

蜀郡公看著兒子,眼神變得幽深又複雜,心裡像是被芍藥花的花枝給刺紮一下,泛起一種酸楚,然而見到兒子那平靜安定的眼神,崔光弼忽然又理解了兒子。

我心往我向往之處,雖苦,亦安然。

“……你就朝聖吧。”

蜀郡公又歎又氣的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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