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參謀司一部的中郎將秦映登今年五十三歲,三年前才由副長官晉升為中郎將,是河東人,身材魁梧,聲音渾厚,起身向李毓禎行禮後坐下說道:“按樞密例會之前的戰術預測,大食攻我南桑,應是海陸兩路:陸軍由海上運輸至津巴比克行省,然後由陸路南下,攻打南桑北境;海路則由海軍艦隊攻下南桑東海岸,從比普陀、巴巴內、德班、烏姆斯塔四地登陸,分四路南下進攻開夏府……”
所以,南桑總督府東海岸是重要防禦地,這四個可登陸的海岸線的堡壘建設是首要。
東海岸以前是班圖王國和科伊桑王國的領地,但沒有海軍,抵禦大食軍隊的入侵也不在沿海,而是深入岸上後的叢林中,那裡才是黑人王國的主戰場,能發揮出熱帶雨林戰的優勢,所以東海岸沒有城堡。
而之前南桑有了四個月的時間,這對唐軍嫻熟的工程兵團來說已經足夠了,修建的四座海堡不說固若金湯――唐軍也從來不說什麼城是固若金湯,因為唐軍提倡的戰術就是“最好的防守是進攻”,所以這四個堡壘最重要的不是防禦而是打擊力――炮台就是首要,在火炮出現後,唐軍構建城池堡壘的主要火力就是火炮位和炮台了。
秦映登分析完大食的進軍路線後,跟著說明東海岸的比普陀、巴巴內、德班、烏姆斯塔四個海堡的火力和布軍情況,接著分析大食兩支南征艦隊的實力。
“根據前期情報可以確定:紅海艦隊和亞丁灣艦隊都已經裝備了新式戰列艦……這將是我軍戰艦的主要威脅。”
秦映登說著做了個手勢,一位作戰參謀起身打開機關,便見閣子中央的壺門長案被四根吊索平吊起來,直升到一丈高處,而壺門案原來擺放的地板已經分裂成四塊,向東西南北四邊立起,形成橫欄一般reads;。
李毓禎和一眾樞密都站了起來,走到“橫欄”前,往下俯瞰。
橫欄之下,相距一丈五,就是閣底的水池,被圍起的水麵上,按戰陣分列著四五十艘模型戰艦,有唐軍的戰艦,也有大食的戰艦,主桅的風帆上用紅藍兩色標注著醒目的標號――那是戰艦的型號。
秦映登手中的射線器射出一道紅線,落在一艘最高大的戰艦上,聲音有些激動:
“殿下,您請看,這就是至道號……”
至道,是當今皇帝的年號。
***
六月的海風鹹濕又燥熱,風帆勁張如拉開的弓,海上驚濤,宛如一匹匹的野馬,從高聳的桅哨往下望去,更有驚心動魄的感覺,好像靈魂都在雲端上飄。
韋應己在海上已經有五年,離開詩酒風流的長安,進入海軍艦隊任文職,他已經漸漸熟悉了這種不著實地的海上飄蕩生活。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提督帶上桅哨,但這種天闊海空的磅礴,驚濤駭浪的威力,仍然讓他心旌搖蕩不能自已,那些深埋於心的情懷愁緒,對虞璿璣的愛而不得,都在這呼蕩的海風中如野馬驚濤般,奔騰著,遠去。
這是至道號,西洋海軍第一艦隊的最新旗艦,提督李磨勒將軍喜歡坐在高高的桅哨台上寫詩,說是在驚濤駭浪的雲端中才有詩意,身為軍中書寫文字及記錄提督言行的艦隊記室,韋應己再次被李提督理所當然的提了上來,擰下武官蹀躞帶上金屬鏈係著的吸墨水筆旋轉筆帽,提筆刷刷記下提督豪邁詠出的詩句,而後嘴角就不可察覺的抽了抽。
“茫茫西海濤連天,浪淘天地入東流。風雨縱橫亙二洲,更有驚雷作遠遊。”
被李提督攥著臂膀落下高桅後,韋應己感覺靴底踏上堅實的橡木船板,這才覺得心也落實了,聽到提督很謙敬的問他“這首詩如何?”――論軍銜官職,李提督遠在韋記室之上;論詩才,李提督與韋記室的距離好比甲板到桅杆――周圍的水手們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韋應己沉默片刻,說道:“提督氣魄宏偉。”
……隻能說氣魄了。
李磨勒仰臉大笑,“哈哈哈!有氣魄就好!”
露出的一口大白牙襯得他臉更黑,白色翻領的海軍將官袍穿在他身上,襯得更加黑白分明:白的是衣,黑的是人。
李磨勒是非加黑人血統。
他的祖上是“僧祗奴”,即唐人對大食商人販運的非加黑奴的稱呼。
高宗皇帝“廢奴”後,唐人就不得為奴,家奴婢都是簽契約的雇傭工,但大唐的權貴富豪也狡猾,於是蓄起了南海的黑奴――因南海群島稱昆侖,這些矮黑人統稱為昆侖奴――反正不是唐人,不犯禁令;於是就有大食商人捕捉到這其中的利益,大肆做起了非加黑奴販賣貿易,從黑人酋長中購買,也從大食軍隊中交易黑人戰俘,運到大唐翻倍賣出,李磨勒的先祖就是大食軍隊侵入津巴比克王國俘虜的津巴部族戰士。
而到穆宗皇帝時,再次下詔“廢奴”,這次是徹底的廢奴了,無論唐籍還是外籍,都不許賣為奴隸,已經成為奴隸的,每月須付給工錢,而五年後必須放良,如果繼續役用,則須改為雇傭工,李磨勒的先祖就是那時放良,得了唐籍庶民身份,又以一輩子積攢下來的家產供子孫讀書,到昭宗時就出了位將才――從福州海軍學堂畢業後進入東洋艦隊,在昭宗開拓建立東海都護府的戰爭中屢次立功,節節升級,成為一隻艦隊的分艦長,後調入新成立的南洋海軍,累積功勳,一直升到正三品的上護軍、冠軍大將軍,成為第一位“僧祗奴”出身的大將軍,昭宗賞其功,賜予國姓,於是李磨勒的家族就成了大唐籍非加裔的“第一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