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同一個問題:誰啟動老爺們下駕來的?
自古隻有百姓為官府出勞役,哪有官老爺為平頭百姓出力的?
鋤藥老娘是懵懂的。
鋤藥特地家來,見過了順天府獄監老爺,也問不出個子醜寅卯。
鋤藥想爆腦殼,認得的有錢人隻有薛大傻子,他卻隻是個商戶,根本沒有這個能量,何況早已經撇開了關係了。
賈府?當然不可能。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它。
鋤藥讓老娘再花點錢,請人工將宅基地四周團團圍圍種上荊棘籬笆,以防人畜破壞。
這麼大範圍,圍牆是個大工程,不是他家目前可以考慮的。
真正頭痛的是賈府。
東府還好說,賈珍讓尤氏給鋤藥提了工錢,抄經一遍三十文,鋤藥一天可以掙到上百文。
西府賈政就很不爽。
好好的伴讀不做,要跑去抄書,可見就是個謬種,然而……
“謬種”兩個字,他是隻能心裡說出的,誰知道他背後是個什麼人物在出力氣?
賈政回憶梳理鋤藥父親的親故譜係,實在無跡可尋。
至於鋤藥本人,他自然是無視的。
一個童子,懂一點獸醫術毛皮,哦,最近聽夫子說書法精進,如此而已。
他在工部作員外郎,深知囚徒勞役由官府把控,不是一般人可以調動。
事情的背後,必定有大人物在推動。
至於鋤藥為什麼突然跑到東府去抄經,長時間地抄經,後院婦人自然會讓他知道,東府抄經待遇多好,隨便做做,就是書童收入的好幾倍。
賈政也就是不爽而已。
一個奴才墮落不上進犯不著老爺著急生氣,
他覺得真正該生氣著急的應該是背後出力氣修園子的某人物,出力氣越大,所希冀就越大嘛,而這鋤藥童子,掉在錢眼裡,能有出息?
王夫人接連著好幾個晚上失眠。
鋤藥幾個字好一點,就讓她黑臉成鍋底,如今他竟修起園子來,還竟然出動官差做工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既然有這般靠山,怕不一輩子死死吃住寶玉?
況且他被發配往東府抄經,焉知他內心無怨?
王夫人心裡七上八下,越發恨得鋤藥小兒咬牙切齒,恨不能一頓棒子登時了賬。
賈母當然也知悉了東府壽辰之夜發生的事情,對於王夫人的外寬內刻她一貫的不滿意,但是,事情一旦涉及寶玉,就沒有道理可講,雖然鋤藥小廝當時的表現可圈可點,然而……
一個奴才,怎麼可以蓋過主子去?
世上比主子更聰明更能乾的奴才不知凡幾,不都得盤著掖著,藏拙麼!
賈母到底眼界高大些,要不怎麼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一日,賈母招賈赦賈政賈璉議事。
賈璉先述說了臘子樹下賈家的稀奇事。
賈璉道:
“那都管顯然是極用心的。池塘修得規整,水深六尺道一丈,河沙鋪底,四麵石坡,一色的麻條大石;鋪路的青石板是延慶山裡的上等料子;就連花徑鵝卵石也是大小如一的整齊;菜地的土壤,黑色淤泥打底,摻雜進了煤灰、草木灰和細膩黃泥,一等一的肥沃。”
賈赦皺眉道:“我路過後街,去轉了一下,那裡格局隱約看得出來,富貴人家的規製,不是鋤藥小廝所能綢繆。這背後有高人。”
賈政道:“我查了工部檔,沒有他用工申報記錄,全在應天府。府尹李瑞年與我等不睦,同知李宗儒我去問過,他竟然毫不知情。”
賈母道:“我閒常便隻在後院高樂,不愛理會爺們的事。然而老爺們無小事,但凡行差踏錯,一家子都搭上。譬如這一回,小鋤藥前腳剛被拘進東府,後腳就公人來修他家園子,你們以為就真的隻是修園子?”
賈政睜大迷茫的雙眼道:“不是他自己要去抄經掙錢的麼?”
賈赦“噗嗤”笑了:“老二,你家的女菩薩,隻怕不是真佛!”
賈母瞪了賈赦一眼,責備賈政道:“丈夫齊家治國,豈可囿於私宅。你難道沒看出,那小廝抄經是抄經,主要的卻是避禍!”
賈政詫異道:“避禍?誰要害他?”
賈母歎氣道:“老二,你是真不明白!那小廝一時露了頭角,立刻就進東府去,他是怕被人安了罪名,打死淹死都是死。”
賈政終於明白過來。
一個小廝超越過寶玉去,王夫人能夠忍受麼?
隻怕是難。
其實賈政也很不願意他蓋過寶玉去。
畢竟身份貴賤判若雲泥,就連放在一起比較都是罪過,何況還比下去了!
唉!
賈政歎息道:“自珠兒去後,孩他娘是日益陰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