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宥臨這才看清,那張不施粉黛的麵上幾乎沒多少血色,眼下浮著淡青,並不像話語中那樣淡然。
前幾日還春光滿麵的小郡主,此刻懨懨地坐在榻上,微垂著眸看他。
他忽然就好奇,郡主究竟犯了何等錯事,能讓太後勃然大怒,以至禁足。
許是他愣得久了,裴知綏有些好笑地問:“那倆人應該不會隻讓世子進宮來看一眼罷,沒帶什麼書信?”
季宥臨驀地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了厚厚一遝書信。
裴知綏:……
裴知綏幽幽地盯著那一遝書信:“這都是他倆寫的?”
他點了點頭。
她一言難儘地瞪著那一遝信,半晌後拆開其中一封,從那潦草的狗爬似的字跡裡讀出了晏三在馬球會那日受到的心理創傷。
於是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
那厚厚一遝中,大多是晏三的碎碎念,廢話連篇,裴知綏略略掃過,胸中的煩悶清除不少。
傅青棠隻寫了三封,清秀勁遒的字裡透出濃濃的擔憂,提醒她莫要鑽牛角尖,退一步海闊天空。
最後一封信裡,還夾了一張九宮曆算圖,下方標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裴知綏眸光一動,默默將那張紙收起來,旋即喚琇瑩取來她提前寫好的信件,交給季宥臨。
“勞煩世子替我將這封書信交給晏三公子,定要親自交到他手上。”裴知綏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季宥臨頷首,“定為郡主帶到。”
頓了頓,還是勸了句:“臣剛進京不久,卻也聽聞陛下與太後對郡主寵愛有加,若是郡主稍退一步,說不定就——”
“其他事情或許可以。”裴知綏淡聲打斷道。
“獨獨此事不行。”
她的目光遠遠落在窗邊的妝奩上,日光透過窗欞撒了一層的金灰,安靜地籠罩著妝奩最下方的小小銅鎖,裡頭放著許許多多的物件。
恍惚了許久,裴知綏乍然回神,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素手端起茶盞相敬。
“晏三信裡說,平州動亂,世子明日便動身了?永嘉不才,惟有以茶代酒,祝君遇山水滔岌,仍出奇偉。”
季宥臨定定地看著茶盞上的纖蔥玉指,嗓音低了些。
“臣,謝過郡主。”
*
瓊華宮內,黑漆描金的花鳥屏風大半隱在日光中,忽明忽暗,銅鏡旁的紅漆八足盆架上置著一盆海棠,花容與銅鏡中雍容華貴的麵容相輝映。
“陛下駕到——”內監扯著尖細的嗓音喊道。
銅鏡前的皇後放下手中的騾子黛,匆匆起身行至殿前,盈盈福身:“臣妾見過陛下。”
皇帝剛下朝,徑直從朝暉殿過來,眉眼間縈繞著淡淡的倦意,單手扶起皇後,“淑婉不必多禮。”
說罷,便牽著宋皇後走到榻邊,示意她坐下。
宋皇後年歲比皇帝小一輪,仍是明豔照人的芙蓉麵,此時皇帝少有地喚她的小字,倒讓她多了幾分少女的嬌羞。
“陛下政務繁忙,卻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皇帝微闔著眼,手指捏了捏鼻梁,疲憊之餘帶了些慰藉:“朝務是忙不完的,更讓朕憂心的是永嘉,那孩子不知為何出言頂撞母後,母後氣得不輕,這幾日都免了嬪妃們的請安。”
宋皇後神情略僵,上回的馬球會上,宋煜不知怎的和永嘉起了衝突,摔斷了半條腿,定國公至今還在遍請名醫救治。
即便宋煜不說,宋皇後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
現下皇帝提到永嘉,她心中一動,笑道:“永嘉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原先瞧上了謝侍衛,不知為何又要退婚,現下婚事還未有著落,她性子焦躁,難免衝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