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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驚雷乍響,暴雨滂沱,客棧內斷斷續續的談笑聲穿透雨幕,回蕩在山間。
“斬白袍就如剜忠誠肝膽,斬白袍就如砍君王臂肩,斬白袍就如拋老臣心願,斬白袍就如割我朝江山[1]……”
無明居客棧的一樓圍著一圈人,有老有少,有人席地而坐,有人倚在木柱上,看見樓梯上二人走下來,紛紛笑著望去,麵上的死寂被洗滌一空。
山間暮色濃稠,雨聲未歇,客棧外廊隻掛著兩盞通紅的燈籠,細微紅光照進屋內,除此之外,屋內照明的便隻剩下桌上一豆搖曳的燈火。
各人的臉頰映得昏黃,隱隱還有些紅,皆是帶笑的,有人結結巴巴道:“來,京城來、來的姑娘、公子,聽大家夥唱兩句。”
裴知綏和沈偃對視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其餘人漸漸圍了上來,又笑了起來。
唱腔漸止,原先跨坐在桌上的人轉過身來,打量著他們。
“聽老張說,你們是他在京城的親戚?他年少時當真風光一時?莫不是騙我們的嘞!”
裴知綏認出這是今早提醒她們落雨的老張,點頭道:“我們家與張家是故交,確有這麼一段過往。”
老張一拍大腿:“嘿!這老小子還真沒騙我們,不過姑娘啊,你們困在此地多日,家中不著急嗎?”
自然是著急的,宮中遲遲未收到她和沈偃的回信,定已調動大批人馬搜尋,官府既已知曉跑馬坳山崩一事,尋到此處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此處位於浚州地界,再往北去便是定州城,定國公的勢力龐大、耳目眾多,先尋過來的,不知是敵是友。
她尷尬地笑了笑:“自然是著急的,我與表兄也不可多留,約莫明日便啟程了。”
“哎,也是,這兒陰氣重,小姑娘待久了傷身子。”張叔惋惜道,旋即衝後頭高聲喊了句:“老張!上壺燒春酒來。”
張叔很快端著幾壺熱酒走出來,給在座的都斟上滿滿一碗,行至沈偃跟前時,他稍稍猶豫片刻,壓低了聲音問道:“殿下,真的要飲麼?這可比不得宮裡禦酒……”
沈偃伸手接過,碗中烈酒微微搖晃,泛起陣陣漣漪,“無妨。”
張叔自然不敢管這位主兒,可他旁邊那個,多少還是服管教些,於是他笑眯眯道:“您就彆飲了,且不說這烈酒飲多了傷身子,就是在這荒僻的地界,給叔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讓您在這沾上些微酒沫子。”
裴知綏鬱悶地垂下頭。
酒過三巡,沈偃手中的酒碗很快見底,旁人勸了幾句,通通被張叔攔下,尋了借口讓二人上樓歇息。
客棧外雨聲依舊滂沱,屋簷的滴水拍在窗欞上,聲音潮濕曖昧。她伸手關了窗,以免山間的寒氣侵入,酒後最忌著涼。
方才一路走上來,沈偃的步伐平穩,麵色如常,並未見醉意,此時正端坐在桌旁,扶額沉思著。
她斟了盞茶送到他麵前,擰著眉道:“我往常聽舅舅說起過這燒春酒,很是濃烈,一碗下肚,五臟六腑都如火燒一般,快喝盞茶醒醒酒氣。”
修長的手指曲指抵著額心,燈火明明滅滅,將他大半張臉籠罩在陰影下,瞧不清神情。
裴知綏心道不妙,掌心敷上他的額間,果然傳來一陣滾燙的熱意。
“表哥……這是醉了?”
身前人並未回應,她緊蹙著眉,轉身便要去取濕巾來,轉瞬之間,腰上多了隻禁錮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