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得說道說道, 就算孩子淹不著, 可若爬假山摔著呢?瘋跑磕著臉呢?
再說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說這樣的重話啊, 多喪氣, 甚麼死不死的, 虎毒還不食子呢!
馮嫻正舀著一勺玉米仁兒要往嘴裡送呢,胳膊肘猛地一受力, 玉米差點沒杵鼻子裡去。掃了馮佟氏一眼, 她默默立起身,隔了一個座位,坐下繼續用膳。
馮佟氏見狀,氣得一噎, 這純兒是給她生的麼?簡直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誰是純兒親娘啊?端的是個拎不清的!
“嫌累贅,當初為何要生?生而又不養,有你這麼當娘的麼?如今孩子不見了, 你跟沒事兒人似的,就知道吃, 一頓不吃能餓死你?”
她怎麼生了這麼個不著四六的傻貨, 馮佟氏連珠炮似的扯脖子喊了一通, 累得呼哧帶喘。說完話,見馮嫻岣嶁著身子,垂著腦袋呆呆坐著,一動不動。她又是一氣,好你個沒心沒肺的,這是睡著啦?
立起身,就要上前捶她時,卻見馮嫻忽地立起身,手緊緊攥成一團,眼圈通紅,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目光帶著隱忍。
女兒麵上冷肅,眼神幽深,裡頭藏著些她看不懂的未知心緒,馮佟氏一怔,那是......怨?還是恨?她忽然覺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她忍不住收回腳跟,訥訥坐回原位後,呆呆地打量起馮嫻來。
這個女兒,一直性子不堅,甚至有些懦弱、畏縮、恃強淩弱,便如風箏一般沒個定性。與人說話時眼神躲躲閃閃,似是藏著一堆小九九,自以為能將旁人擺弄在指掌間,其實心裡那些小心思誰瞧不見?實在惹人不喜。可今兒卻一反往常,將純兒不當親生一般凶惡訓斥,將自個兒這為娘的當仇人一般狠狠瞪著。零
她忽地身上發冷,甚至有種感覺,如果此時桌上恰有把匕首,馮嫻定會毫不猶豫地刺過來罷?
這時,她見到馮嫻推開圓凳,騰地立起身,漲紅著臉朝她嘶聲喊道:“本來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活著也是遭罪!”
馮佟氏眨眨眼,頓時瞠目結舌。吞了口唾沫,她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一直對她尊敬有加的女兒竟然吼她?眼含利刃,滿臉狠叨叨的,恨不得吃了她似的。是這幾年馮嫻性子變了,還是自個兒從來就沒了解過這個女兒?
還有,方才喊的甚麼?她一驚,急喘了幾口氣,心房忽地有些不適,悶得發慌,總覺得女兒這話似有所指。是指責她?可她不明白,她有甚麼好指責的呢?對這唯一的女兒,沒少她吃穿啊,貴婿也給挑的是全汴京數一數二的啊。
見母親呆呆地茫然無措,馮嫻靜靜望著麵前之人,年華不再,鬢角隱約竟有了根白發,背也沒有從前直了,十指丹寇、端莊華服裝飾下的,也不過是一副即將衰老的血肉之軀,她驀地心一軟。曉得自個兒有些無禮了,她坐下來緩了緩麵色。其實方才話一出口,她便已然後悔了,此時腦子裡一片紛亂。
默了半晌,終於,她將挺得筆直的肩膀鬆下,心緒掩藏,眼睛移向旁處,嬌聲嘟囔了一句:“她自個兒跑丟了,我就該死?娘還讓不讓我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