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政兒你剛剛說什麼?”
秦子楚回過頭。
剛剛石頭下落的巨響剛好蓋過了小嬴政的話語。但可以肯定的是,小嬴政剛才確實說了什麼。
“無他。”小嬴政已經放棄思考這一世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成分。他撩袍而坐,將洗淨的幾片春羽葉放在身前,充當容器,又折了幾根斷枝當竹箸,
“趁熱吃吧。”
秦子楚撥開慘不忍睹的泥塊,用短刀在上方切下一塊腿肉,叉到小嬴政身前的那塊春羽葉上。
“政兒先用。”
小嬴政將那片春羽葉推到秦子楚身前。
“阿父先用。”
倒並非是什麼父慈子孝的謙讓,隻是延續了上一世“父為君子為臣,時刻退避謹慎”的習慣。
卻沒想到秦子楚又推了回來:“小孩子不經餓,你先。”
未等小嬴政生出各種猜測,秦子楚又手忙腳亂地將葉子撈了回去,
“等等,我先瞧瞧麅肉有沒有熟。”
一番折騰後,又一塊鮮嫩的麅腿肉被推到小嬴政身前。
“熟了,味道不錯,政兒也嘗嘗?”
“肉玃者臊,草食者膻[1]”,麅子膻重,在沒有加任何作料,隻是簡單炮熟的情況下,怎麼可能好吃。
秦子楚這些話顯然是在將他當孩子哄……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小嬴政不由生出幾分煩悶與焦躁。
上輩子刻在記憶深處的那張陰鬱冷漠的麵容,與眼前這張一口一個政兒,時刻傳達關心的笑顏重疊,扭成歪曲的光影。
最終,陰鬱冷漠的麵容重現,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眼底不見任何光亮。
“……政&¥……政兒?”
逐漸清晰的呼喚傳入耳中,小嬴政抬頭,黝黑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之人。
見小嬴政神色有異,視線一直往前看,秦子楚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政兒,你是想要那個嗎?”
小嬴政還未徹底回神,下意識地順著秦子楚所指的方向看去。
一個五歲大的孩童在田埂間奔跑,手上抓著一隻麻布做的小老虎。
小嬴政:“……”
他當即否認,但秦子楚似乎並不相信。
“可是你盯著它看了很久……確實,像政兒這麼大的孩子應該很喜歡這些弄器吧。政兒先等我一會兒——”
小嬴政深深吸了口氣。
什麼灰敗的記憶,什麼冷漠的臉孔,此刻全部煙消雲散。如今占據整個大腦的,是忍無可忍的失語與糟心。
“不需要,並非為了這個——”
話還沒說完,身邊的人已經跑出老遠。
小嬴政按了按發疼的眉心,寒著臉,盯著遠處與幼童交談的身影。
他看著秦子楚從懷中掏出刀幣,又看著幼童對著秦子楚搖頭,做出推拒的模樣。
想要買下布老虎卻被拒絕的秦子楚轉身回返,折了幾根纖長的草葉。
“沒關係,政兒,我略通匠技,現在就給你編一個。”
不,他覺得很有關係。
小嬴政覺得,比起強調自己“並不想要什麼布老虎”這件事,另一個問題更加迫在眉睫——
“略通匠技”,這四個字真的很耳熟,耳熟到小嬴政即刻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一刻鐘後,不祥的預感化作現實。
一團被繞得亂七八糟的草葉成型,比起老虎,更像是一坨慘遭踐踏的枯木。
被當做老虎眼睛的鬆子歪七扭八地嵌在草葉團上,麵目猙獰。
“還差個嘴兒。”秦子楚好似對手頭的作品頗為滿意,舉在半空賞識了半天,從地上擷了朵紅色的野花,按在草團的下方。
霎時,一張血盆大口成型,在微風中輕輕顫抖。
“……”
小嬴政木然地看著眼前這個古怪的編織品,這一日的經曆早已讓他見怪不怪。
哪怕十多年來第一次收到來自父親的禮物,他也隻有“這一切總算結束了”的感慨。
或許,除了塵埃落定的鬆緩,還有彆的滋味在塵封已久的角落冒頭,隻是他不願深想。
錯誤的期待,一次便已足夠。
這麼想的小嬴政,再次將目光轉向那隻“草老虎”。
……果然,不管怎麼看,這東西都醜絕人寰,每個角度都帶著不同程度的醜。
還是不要拿出來紮人眼了。
他小心地將“草老虎”放入布袋中。怕被壓壞,又找了幾條短木棍,在袋子內撐起一個立體的空間。
拂煦的山風,悄悄吹散了林中的霧靄。
……
半個月後,秦子楚三人成功抵達武遂,卻被秦兵攔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