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來橋上的江帆打了一個噴嚏,他無暇多想,匆匆來到橋對麵的環形陣地,官道上的環形陣地已經完工,甚至在紫來橋北麵開了一條渠,將桐溪中的河水引入深壕,在施工的過程中,各部隨時都在提點子,士兵相出的辦法,往往比桐城官吏的更有用。
江帆覺得有點可惜,把官道周圍挖得稀爛,他倒很想看看流寇來攻打,可能流寇多半不會來了,到時候還得費勁填回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前麵有民夫在搭建木製的塔樓,壕溝上也有人在架木板橋,看起來並沒有停工的意思。
守衛的士兵查驗後,江帆找到了陣地中的龐雨。龐雨麵前站著楊學詩和侯先生,三人正在交談。
江帆到了龐雨身後道,“大人,流寇已至椒,江浦、、南京戒嚴,這裡有何仙崖送來的信。”
龐雨立刻回過頭來,從江帆手中接過細細看了,何仙崖寫得很簡略,確定流寇到達椒,屬於哪些營頭並不清楚,南京各衙門裡流傳出來的消息,則指稱是八大王、射塌天、掃地王、曹操所部。
龐雨把信收起,“椒距離江浦隻有幾十裡,不能再有絲毫耽擱。”
江帆讚同道,“含山、椒、和州、江浦都有流寇的消息,無論哪個是真的,流寇往東是確定無疑。”
龐雨轉向楊學詩,“確認無為州未見流寇蹤跡。”
楊學詩肯定的點點頭,“屬下往無為州派出了三組人手,一直到了無為州城,確認沒有流寇蹤跡,廬州方向哨騎在府城查看道路痕跡,並有抓獲廝養口供,廬州流寇分為兩路,一路往巢縣,另一路前往椒,巢縣那邊收集到巢湖漁民的消息,看到流寇經巢縣往含山而去。”
“那我等在此確認流寇行動方向,自廬州分路前往椒、含山,可能在江浦或揚州彙合,是必經之路。以沿途獲取物資的難易程度,他們不會回頭走舊路往安慶,本官判斷流寇下一步動向,若搶到足夠船隻,會渡江進入江南,若沒有足夠船隻,則會北上向滁州、徐州。”
江帆和楊學詩同時點頭,這兩人就是龐雨的情報力量,雖然他們還遠遠做不到料敵在先,但比年初時候的茫然無緒又有了極大的進步,對流寇的特點和形態的認識慢慢成形,在幾天之內收集了下遊的流寇動向,龐雨才能做出明確的判斷。
他轉向楊學詩,“哨騎能集結多少人?”
楊學詩悶頭想想道,“最多七十人,有些已經派出無法收回。”
“不再派出新的探馬,派出的儘量收回,今日申時前在南熏門外集結。”龐雨看向侯先生,“侯先生擬以下軍令,炮兵立刻向樅陽出發,縣城步兵在明日卯時前做好行軍準備,北峽關、孔城鎮步兵,明日午時前到達縣治,水師應在明日午時之前做好出發準備。擬好之後交親兵塘馬即刻送往各部。”
侯先生應了一聲,他有點緊張,因為這次他需要隨軍行動。目前安慶水營和征調船隻已經集結在樅陽,看龐雨的打算,最遲後天就要從樅陽出發,與流寇的交鋒不可避免了。
“大人,屬下有句話……”
“以後侯先生都可直言。”
侯先生低著頭,“小人覺得,此次我營救援,應重在江南而非是江浦、,江浦要緊,乃要緊在江南渡口,而非是江浦自身。若是直接在江北登岸,貿然闖入數十萬流寇之間,勝負殊難預料,何如直接入南京助守。”
龐雨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對侯先生笑笑道,“先生有句話說得不錯,重在江南而非江浦,但到底是如何打,要到了看形勢,若是流寇已經攻破江浦,咱們自然在南岸登陸協守南京。但也未必隻是江浦、,和州是漕督轄區,若是流寇在那裡搶到船,咱們也必須奪回碼頭,否則流寇同樣可以過江禍害江南。”
他隻說到此處,侯先生知道龐雨沒聽進去,也不再多言,匆匆去了擬定軍令。
此時隻剩下江帆,他對龐雨低聲道,“史道台可是準允了?”
龐雨搖搖頭,“他仍是說等等,甚至要確認英山霍山裡麵是否有流寇,那麼大座山,半年也確認不了,流寇行軍迅速,若再耽擱便沒法救援了。”
龐雨說罷看向江帆,“我不敢說英山霍山沒有流寇,安慶也不是沒有一點風險,但同樣應該看到這一次的機會。史道台有文官的前景,不願擔任何風險,我這個武官則不然,守備營若是不走出去,永遠是偏處一隅的地方力量。”
“那史道台那裡……”
龐雨目光閃動著,按層級來說,史可法是他的頂頭上司,但史可法還有張國維這個頂頭上司,龐雨的軍費和器械對兵備道的依賴也不大,所以史可法那種上司的威嚴感一直在減弱。
“就說收到馬先生的口信,明日軍到達樅陽,最遲後日必須出江,救援江南。”
……
十二月二十八日,和州城牆下冒著縷縷白煙,各種損壞的竹梯桌案擺滿了牆根,城下擺了些流寇屍體,還有些傷重未死的人在哀嚎蠕動。
譚癩子把手含在嘴裡,快凍僵的手指總算又有了點溫度,他把張在眼前看了看,手背長了六七個凍瘡。
“快凍死了。”旁邊的行客縮成一團還在不停抖動,他微微抬了一下腦袋看著譚癩子,“江北就是江北,南邊沒這麼冷。”
譚癩子蹲下來狠狠罵道,“亂說個甚,安慶難道不是江北,也沒這麼冷過。”
行客又把腦袋縮回去,“腳麻了,老子不想守了。”
譚癩子聽了往左邊看,幾個人正在緩慢的收拾一具屍體,那屍體是個老頭,臉上一片焦黑,是點鐵銃的時候自己炸死的。
和州城頭上擺了許多火器,但會填會放的人少之又少,城牆上大部分都是雇傭充役的人,未經任何訓練,光這附近就炸了三次,沒人再敢放了。
譚癩子晚上凍得睡不著,一天隻能吃一頓,流寇攻城的時候,他勉強撿點小石頭往下亂扔,好在流寇同樣遭受著嚴寒的影響,兩天之間攻勢軟弱,被城頭的烏合之眾一一擊退。
其他守兵的狀態同樣不好,沒有足夠的給養,現在最難受的是沒有足夠的炭火,眾多社兵戒備了幾天,已經筋疲力儘。
外邊又有人叫罵,譚癩子探頭去看,隻見又是那個假皂隸,還穿著那套皂隸服。譚癩子費力的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塊,準備一會扔下去。
但那流寇卻不靠近,朝著城牆大喊道,“屠繼山!你許我二十七日晚放火,為何誆我!”(注1)
聲音在附近城牆回蕩,城頭眾人四顧,過得片刻一處草廠外有人扭打,許多社兵往那裡湧過去,跟著就有一個士紳往那邊去了,帶著眾社兵將那人押解下去。
城牆上傳言紛紛,竟然還真的有一個屠繼山,就在這段城牆上,方才抓的就是這人。
“繼業坊的吳征貴、唐大山,利民巷的曲道恩,你等被楊秀才家逼得家破人亡,還要賣命給人守城,可對得起你家裡的冤鬼?”
譚癩子驚訝的對那行客道,“流寇連這些人都知道,這都知道,不知城裡有多少探子,而且打探了不短時日。”
“那有何用,城牆在這裡,探得再明白還不是上不來,人家馬老爺早料到了,城裡到處都防著。”(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