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較勁
沈問津不緊不慢地開了車門,且不下車,一條腿伸出去踩在地上。他拽著門把手,就著這個姿勢回過頭,衝齊客挑了下眉,唇瓣動了動:
“輸了哈。”
最後一個語氣詞裹了些鼻音與笑音,多少帶點嘲諷意味。
叫你之前搞我吧。沈問津心想。
卻不想齊客不僅聾了,而且瞎了,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麵無表情地拉開車門下了車,眨眼混入人堆,連根頭發也沒留下。
倒顯得對著空氣開嘲諷技能的自己很傻。
沈問津:……
他氣笑了,坐在座椅上不挪窩,心內暗道你小子接下來最好彆被我逮到,一瞥眼便看見費列萊晃過來,遠遠衝他揮了揮手,嘻嘻笑著說:
“咋啦津哥,舍不得下來,沒開夠?”
向之扶著車門道:“沒事兒津哥,回頭讓齊哥送你一輛車,你天天開,想開多久開多久,包管夠。”
“他還會送車?”沈問津問。
“咱公司傳統,工作滿一年了就能提車。”向之說。
沈問津心說齊客這老板當的是真不吝嗇,不與一眾資本家同流合汙,遂從車 “沒。”齊客遲疑了會兒,搖搖頭。
不知是不是“小心眼”這三個字戳到了人,齊客定定盯著他看,重新閉上了嘴,又成了不出聲的啞巴。
“不說我了,說說你。”月優道,“半道轉行過來,最近做的順不順?”
“好。”
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彆無二致。
“嗐,不管遇上啥事兒,都沒啥大不了的。”沈問津道,“你看,即便我媽叫我相親,我不也沒當回事兒。”
他於是沒直接進去,而是先繞著它走了一圈,居然真在房屋後頭發現了齊客。
大家接龍的故事還挺友愛,可能因為是收尾遊戲,沒奔著整死對方去,而是上演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戲碼。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哥哥妹妹在大年夜晚上歡聚一堂,大家一塊兒包餃子吃。”
“還行吧。”沈問津一五一十地說,“在努力。”
“挺久了……有七八年了吧,從我高中時就開始了。”
“咋了?擔心他?”月優cp雷達狂響,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組合照例以抽簽方式進行分配。沈問津默念著“和誰都行彆和齊客,這人好像有點克自己”,反手一抽,嘿,藍色。
沈問津於是問她:“齊客呢?”
雖然自己編纂的《齊客使用手冊》裡寫明了這人鬨彆扭時自己不用管,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段日子還算愉悅的朝夕相處讓沈問津覺得倆人稱得上兄弟,袖手旁觀時良心總有點過不太去,他於是下定決心,不挖出原因哄好這人誓不罷休。
男人靜靜站在那兒,一隻手插著兜,垂著頭,視線的落點很低。
洗手間離場地挺近,在不遠處山坡旁邊,被樹叢擋得嚴嚴實實,看不見那邊的具體情況。
“彆轉了。”他道。
沈問津很熟悉這個表情。不論是高中那次莫名其妙的“雙皮奶事件”,還是曾經在餐廳吃到一半扭頭就走,他的眉眼都這麼耷拉著的。
“沒啥。”沈問津有點懵,“為啥這麼問?”
“沒。”沈問津搖搖頭。卻還是說:“我去看看。”
他權衡片刻,最終決定在《齊客使用手冊》上再添一筆——
“嗐。”沈問津倒看得開,“無所謂,萊哥撞花壇也不容易,我們遲早贏回來。”
沈問津歎了口氣,從啞巴的左邊繞到了右邊,又從右邊繞到左邊,來回繞了幾圈,繞得他自己都有些暈了,齊客終於有了動靜。
月優的表情好像有點怪,處於一種想笑又憋著的興奮狀態。沈問津沒管,抱著胳膊在她身旁立住了,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公共廁所挺大一間,急急忙忙閃到門口的沈問津撐著腰喘了口氣,正想抬腳往裡邁,抬到一半又頓住了。
月優為翠蔓兒接了“妹妹進廚房包餃子”,翠蔓兒為月優接了“媽媽來幫妹妹包餃子”。小新為向之接了“外公彎腰勾背地掃著地”,向之為小新接了“爸爸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被大家吐槽“爸爸真夠懶的,也不知道幫著老人一點”。
“你不想相親?”
就是不知道這次恢複正常要多久。
沈問津於是聽話地停下了,趁熱打鐵地問:“你為什麼不開心?”
“還沒不開心,你的臉都掛成癩皮狗了。”沈問津笑道,“就因為我扣分比你少?你啥時候這麼小心眼了?”
接下來是嘉賓進行故事接龍環節,接龍時要給對手所扮演的角色設定劇情。
“彆自己跟自己較勁了。”
他垂眸看了眼手機,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謔,這話說的,難道你想相?”沈問津道,“反正我肯定得想個法子推掉。”
“不是老板,你咋真在這兒啊。”沈問津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乾啥呢杵這兒?”
沈問津:……
沈問津順著他的目光往下望,隻看見了一片孤零零躺著的,焦黃的落葉。
……自己這一進,是在門口喊一聲“老板你在哪兒”,還是一個個隔間推進去找人?
節目組設定的故事背景是一家八口團團圓圓一塊兒過大年,開頭已經擬好了——
現在的齊客可能是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得成熟了,比當年好哄了不少。
“我看齊哥好像……狀態不咋好。”月優往廁所方向瞄了一眼,說,“從車上下來就冷冰冰的,問他啥他也不講,站了會兒就說要去洗手間。這都去多久了,也沒回來。”
在和他自己較勁。
不是生氣,而是彆扭。
月優說罷,還欲逮著人嘮會兒,卻見青年衝那邊的鬆樹眯著眼,不知想些什麼。
月優笑著笑著忽又想起了什麼來,“誒”了一聲,問:“你和齊哥剛才在車上發生啥事兒了?”
向之和費列萊開車走兩個極端,一個孫悟空駕筋鬥雲,一個老奶奶駕搖搖車,令一旁的沈問津和月優看得直樂。月優看著車子險些直直往花壇裡衝去,轉頭衝沈問津幸災樂禍:“你們隊這局可要輸慘了。”
沈問津覺得自己安慰人的水平很高,因為這句話剛說完,齊客的唇角就被撫平了些,跟捕捉到了什麼關鍵信息似的,即刻問:
“優姐做博主多久了?”沈問津問。
“上廁所去了。”月優道。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沈問津收拾收拾準備進行遊戲,目光和齊客撞上時,雙手合十拜了拜,試圖祈求對方彆太整人。
沈問津扭頭問導演:“你這是不是劇本?我不信沒劇本。”
“你加油。”月優笑道。
倆人肩並著肩從樹叢後邊晃出來,沈問津眨了眨眼,對那人恢複正常的速度猶有些驚訝。
沈問津很頭疼。
齊客的眉毛挑了下。
“所以老板,雖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事,但凡事都有解決方法嘛。”沈問津說,“你說出來大家幫你集思廣益一下也好,你自己慢慢尋找解決方法也好,但不管咋說,辦法總比困難多。”
一抬頭,齊客不見了,倒是月優還規規矩矩站在原位。
這四個字撂得突然,還沒等月優反應過來,青年就大步帶風地往那邊走去了,身子不消片刻掩進了樹叢,沒了蹤影。
大概是怕在鏡頭前拉臉,會給觀眾帶去什麼不太好的觀感,乾脆跑到這兒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平複情緒。
“那確實挺久。”沈問津點頭感慨。
“彆說你,就連我都差點以為是劇本了。”導演舉著喇叭樂嗬嗬,拍著手說,“你倆實在太有緣分,老天爺追著給你們喂節目效果。”
兩種做法都像是有病。
齊客“嗯”了一聲。
上下來,想找那人打趣打趣車的事。
齊客垂著眼,骨節分明道的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褲管,也不知在想什麼,但肉眼可見地,心情好了許多。
說起來……齊客也未必在裡邊。
齊客一聲不吭地抬起頭,抿著唇,唇角微微向下撇去。
今天的第二個遊戲是角色扮演。仍舊是兩人一組,分彆進行故事接龍,每個人要演繹對方在故事接龍裡給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設定的劇情。
再一看他們老板:藍色。
沈問津:……謝謝,節目效果有點太大,肚子撐不下。
然而到了費列萊與木子這兒,畫風一變。
費列萊張口就來:“外婆去浴室洗澡摔了一跤,覺得自己年老了疏於鍛煉,於是爬起來做了一百零八個高抬腿。”
扮演外婆,突然多了一百零八個高抬腿任務的木子:“???你聽聽你這合理嗎?”
“怎麼不合理?我覺得挺有邏輯的。”費列萊瞥他一眼,笑道,“我怎麼接,你怎麼做咯。”
木子咬著牙,不甘示弱,於是為費列萊接了“哥哥看著外婆做高抬腿,覺得鍛煉很有意思,趴下來做了三十個俯臥撐”,倆人的氛圍劍拔弩張。
沈問津正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熱鬨,忽覺肩上被誰輕輕拍了拍。他偏過頭去,隻聞一陣木質香飄過來,而後他們老板在他耳邊說:“運動氛圍還挺濃,你也跟一個?”
聲音壓得低低的,在喧囂的環境裡多了一份旁人插不進的親密感,激得沈問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耳旁響起了一個冷淡而熟悉的聲音。
“奶奶積極響應全民健身,也加入了鍛煉大隊,跳了六十六個波比跳。”
扮演奶奶的沈問津:???
齊客是不是想死???
第42章 高興
話都說到這份上,看來毫無兄弟情分可言了。
“你這麼搞是吧……”沈問津點點頭說“行”:“爺爺覺得鍛煉氛圍甚是濃厚,不滿足於在屋內運動,於是繞著房子跑了十圈,越跑越興奮,最終在二十分鐘內跑完全程。”
齊客:……
房子有三棟,一圈少說六七百米。二十分鐘六七公裡,這是想累死誰?
於是演繹故事的場景變得異常滑稽——
廚房內一片祥和,翠蔓兒與月優親親熱熱地包餃子;客廳裡就有點混亂了,有人掃地有人高抬腿有人俯臥撐。
有人做波比跳。
波比跳挺累的,要先蹲趴下去做一個俯臥撐,再收腿站起來雙手高舉往上跳。
沈問津做了十多個,汗已經有些涔下來了。
近年來疏於鍛煉,俯臥撐能撐幾十個全在於他體重基數小。演員出身的他把自己的弱勢掩藏得很好,看起來輕盈自如,舉重若輕,速度雖不快,但極富觀賞性。
五分鐘後,室內所有人都完成了演繹任務,笑吟吟地在一旁看他做波比跳。
沈問津到後期有些後繼無力,於是每做一個波比跳就在心裡罵一次他們老板。 一邁出房子,剛巧撞上齊客從門前跑過。
導演一聲令下,八方各顯神通,其中最令人期待的是費列萊的側手翻、齊客的高數以及沈問津的古詩。
費列萊在旁邊快笑死了:“你倆就互相折磨吧。”
這兒宿舍的熱水器沒那麼智能,得提前燒。齊客昨晚突然說要洗澡的時候,熱水器還沒開。而他一進浴室就馬不停蹄地開了花灑,洗的隻能是冷水。
這一句話對於齊客來說實在很長,甚至還夾了句歇後語,顯得有些過於生動了,聽得沈問津一愣。他眨了眨眼,隨即反駁說:
還沒等自己想出什麼所以然,齊客便跑完了十圈,緩緩刹了車,朝門口處擠成一堆的人群走來。
“比不了比不了。”費列萊一手撐著腰,喘著粗氣說,“人家舞蹈博主,專業的。”
但是此時此刻,他旁邊站著一個攪局的。
沈問津這邊就有點焦頭爛額了。
上一回合齊客先接龍,這一回合便輪到了沈問津先手。他原想整個大活,卻又怕齊客在自己之後整個更大的,於是退而求其次,沉思了會兒,說:
“涼拌。”齊客道,“貓哭耗子。”
沈問津:……
老板的心理真難揣摩。
“什麼?”沈問津沒聽懂。
“十九分鐘。”導演在旁邊蹦得比夏天草叢裡的蛐蛐兒還歡,“沒見過跑這麼快的。”
他很快又想,兄弟間勾肩搭背的其實很正常,自己這麼硬挺挺地直回來,就好像因為什麼心虛了似的。
他這麼想著,心情好了不少,做完最後一個波比跳,站起來拍掉手掌上的灰,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順手擦了兩把。
沈問津高中挺喜歡古詩詞,背過許多,對古詩詞的敏感度還在,努把力興許還有希望——在身邊沒有乾擾的情況下。
有“妹妹包餃子包高興了,翻起了側手翻”;有“外婆做完高抬腿還不過癮,背著爸爸繞場一周”;有“爸爸看電視看到國足生氣了,打電話找人一通亂罵”。
說出了汗想洗一洗,等水熱了再洗不是更舒服麼?
沈問津聽著倆相聲演員說學逗唱,這段相聲卻沒怎麼過腦子,隻聽見了“齊客早晨運動”六個字。
齊客的眼在青年臉上掃了一圈,而後收回視線,臉衝著前方,輕輕說:“不會。”
可能是因為第一回合就放了大招,接下來大家的接龍開始在離譜的道路上狂奔而一去不複返。
領獎的時候兩隊麵對麵站著,沈問津盯著盒子裡的手表看,餘光落到了齊客身上。
今早起來時,沈問津才後知後覺“老板洗冷水澡”這回事,見那人生龍活虎便也沒細究。這會兒他倒是有些納悶——
……怪不得身強體壯的,洗冷水澡也不會感冒。
做道高數題能樂成這樣?沈問津想。
“津哥牛逼。”做完一百零八個高抬腿的木子氣還沒順下來,在旁邊拍著手叫道。
“高數不會做好歹還可以查,查不到再不濟現學一下。十分鐘背《燕歌行》,背不下來就是背不下來,你說咱倆誰過分點?”
齊客看上去挺輕鬆,還伸出手給他比了個“六”。
費列萊不負眾望,把側手翻翻成了猴子轉圈,與飾演妹妹的翠蔓兒的行業標杆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鬆下客員工還委屈你了唄。”木子笑道。
“這麼快?”費列萊瞠目結舌。
最終進行積分結算,齊客他們隊兩天共計二十三點五分,以微弱的劣勢輸給了沈問津他們隊的二十四分。
“正常。”向之接話說,“齊哥每天早晨都運動呢,你忘了?”
“爺爺跑了十圈,跑累了,覺得不能光鍛煉身體,還得鍛煉鍛煉腦子,於是做起了高數。”
他於是重新心安理得地搭上了齊客的肩,往那邊側了一點腦袋,說:“高數你還會做麼?”
“我靠你彆隨便給我扣帽子。”費列萊拍了他一把,也笑了,“我怕被罵的。”
離既定的二十分鐘還有一段時間,齊客不回來沒法開展下一回合,於是大家夥兒乾脆離家出走,跑到大廳外頭看看是什麼情況。
在場所有人登時都笑翻了,沈問津笑著笑著就往旁邊偏去,不小心靠到齊客身上,一個激靈又偏了回來。
齊客大晚上的,洗冷水澡乾嘛。
他低眉喘了口氣,而後抬起頭說:“還好,不算快。”
齊客瞥他一眼。
不知道齊客跑到哪兒了,他沒頭沒尾地想。
導演很不給麵子:“這又不是考試,你監什麼考?”
“木哥也不賴。”沈問津拎起桌上擺著的礦泉水瓶,擰開瓶蓋,猛灌了三四口。
齊客的頭也偏過來,沈問津這才發現這人的眼裡灣著笑,周身的冷意登時消融去了許多。
“那倒是。”費列萊點點頭,歎了口氣,“我要是有老板那毅力,我老早鹹魚翻身也成老板了。”
齊客抱著胳膊說:“我監考。”
舉報成功,齊客被迫離場,沈問津在剩餘的三四分鐘裡集中火力,終於趕在倒計時結束前把古詩完完整整順下來了一遍。雖背得磕磕絆絆,但也算是勉強完成了任務。
節目組說是給獲勝的隊伍頒獎並贈禮,但實際還是一碗水端了平,八個人每人獲得了一隻手表,根據個人的喜好定製的,看得出挺用心。
好在老板也在和他一起受罪,況且那人還有個時間限製,細究起來比自己還要累上一些。
“老板您這是不是有點謙虛?”費列萊笑道。
怪不得呢。沈問津心想。
“你給我出了道難題,又假惺惺地問我咋辦,不是假慈悲麼?”
齊客:……
沈問津:……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拐了個彎,落在抱著胳膊站著的青年身上。沈問津盯著自己看,隻是眸光有些失焦,不知在想什麼。
齊客抄完了答案,不知是不是閒得慌,背著手在他身邊不急不徐地遊蕩,且平均每半分鐘瞄一次手機報一次時,問就是“提醒你注意剩餘時間,彆超了”。
月優接道:“大年夜側手翻,做高數,背古詩,偌大一個家找不出一個正常人。”
被打斷了八遍後,沈問津忍無可忍,舉手示意導演:“我舉報,他惡意乾擾表演現場。”
他一向是蒙頭睡到老板拎著早餐進門,公司裡也沒人聊起過這事,所以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老板早上是去鍛煉去了。
有“哥哥想找妹妹聊天,看見妹妹在翻側手翻,於是也翻了起來”,惹得費列萊驚叫“我不會側手翻啊我靠”,大家隨即一陣哄笑,翠蔓兒的美聲笑法笑飛了沈問津的天靈蓋。
齊客則領到了節目組臨時找來的高數題,是一道題乾密密麻麻的微積分。他看了一眼,放棄了,果斷選擇拍照搜題,很快搜到了正確答案,把它完完整整抄到了紙上。
木子涼涼地說了句:“要翻側手翻的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那你咋辦?”沈問津又笑了。
齊客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隨手抹了把汗。額角沒來得及擦掉的汗珠順著下巴往下滑,在喉結旁頓了下,沒入衣領。
齊客緊隨其後:“奶奶做完波比跳也累了,也決定鍛煉鍛煉腦子,於是在十分鐘內背完了《燕歌行》。”
“老板,幾圈了?”費列萊扯著嗓子問。
桂香乘著風淌過來,裡頭夾雜著似有若無的木質香氣。沈問津晃了下神,沒頭沒腦地想,老板似乎自衛生間出來後便挺活躍。
不管是運用歇後語給話語添色,還是在自己背古詩時繞著自己轉圈。
應該是高興吧。
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老板高興的緣由,於是把一切歸結為玄學,並在《齊客使用手冊》上再加了一條——
老板時而抽風,不用害怕,他那是高興,最終會自己冷靜下來的-
已經和老板放話周五得把視頻剪出來,沈問津半刻也不敢拖延,回家後便鑽進了房間,加班加點地乾起了活。
待粗粗剪完一半時,他終於丟下鼠標,伸著懶腰放鬆了會兒。
現在是淩晨兩點半,夜深人靜,連鷹鵑也不吊嗓子了。他眯著眼,正做好了通宵的打算,忽聽門板茲拉拉一陣響。
已經被這聲打擾過兩回的沈問津:……
咋的,有啥事兒不能微信上說?非得在深更半夜鬨出這嚇死人的動靜?
沈問津覺得白天在《齊客使用手冊》上補的那條有誤——
老板時而抽風,但至於最終能不能自己冷靜下來……
得看命。
第43章 陪伴
沈問津當機立斷上門討債。
他從椅子上起身,正準備氣勢洶洶地譴責對麵“有話不在微信上講,非要舍近求遠半夜擾人”的行為,卻不想一拉開門,恰巧對上老板偏過來的目光。
男人站在過道中間,深藍的睡衣袖口沒過了手腕。他的眸色很深,眼底的暗色被頂光映得褪了一點,露在外麵的皮膚泛著冷調的白。
可能是因著外邊太過安靜,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放輕聲音;也可能是因著那人的氣質太冷,合著秋夜的涼意,把沈問津的“洶洶”當即澆滅了不少。
“你來乾什麼。”沈問津有些硬邦邦地問。
問完他又覺得自己沒什麼氣勢,於是把倚在門框上的腰板挺直了一點。
小小輕輕“喵”了一嗓子,像是在應和他的話,也知道夜深人靜不能大叫擾民,那一聲就很細很甜,甜得倆人俱愣了愣。
齊客很快回過神,向前走了一小步,說:“吃不吃……”
沈問津:……
沈問津心說我就知道。
“不吃。”他沒等人說完,直接拽著門把手道,“我趕工呢,沒工夫。”
齊客挑了下眉,仍舊巋然不動地站在房間門口。
沈問津心心念念沒剪完的視頻,耗了半天有些不耐煩。他很輕地眨了下眼, 他其實自己清楚,與其說是潔癖,倒更像是一種心理問題。
可能是因為……齊客看起來比較愛乾淨?他想。
沈問津靠在椅背上,微微側過身,目光落在看著窗簾縫裡透進的一線燈火上。他剛想說“算了”,但才把椅子轉回去,握起鼠標準備繼續乾活,忽聽著了一句低低的反問:
一聲不出,跟沒氣了似的。
“為什麼要陪我通宵?”沈問津把話說明白了。
“一半吧。”沈問津說。
重新懶洋洋倚上了門框,問:“還有事嗎?”
沈問津卡了一下殼,倏然發現有點說不清。
在那邊時隻睡一晚,心知衛生條件肯定不如家裡,遂有些自暴自棄,坐便坐了,沒什麼心理負擔;然而這會兒卻是在自己家,是他對於衛生很敏感且個人界限感很強的地方,就連小小在地板上晃過一圈,他待會兒都得拿洗地機打掃一遍。
“怎麼,準備陪我通宵?”沈問津笑著開了個玩笑。
齊客音質一如既往的冷,聲調很平,聽上去沒什麼情緒起伏,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以為他心情不好。
沈問津心無旁騖地工作了一陣,直到半小時後,才想到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老板“噢”了一聲,仍舊杵在原位,半天沒動靜。
“嗯。”齊客道,“我也是。”
“看你。”齊客說,“你什麼時候睡,我什麼時候回去。”
其實上高中時,他的潔癖還沒那麼嚴重。
他起夜,看到老板還沒睡,便好心進去提醒那人休息。
這要是換成常洛或者周景汀,早被他打出去了。
“沒事。”沈問津撒開鼠標,躺上椅背,“就是你啥也不乾,光看我剪視頻,不無聊麼?”
他這麼腹惻著,猶豫了會兒,還是側開身子,讓齊客進去了。
他能猜到他大概會在什麼時候沉默,但他從來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吭聲。
沈問津挑了下眉,心道為你破例了你還不領情,看著齊客把椅子放好,坐下來一心一意剪起了視頻。
常洛不止一次和他說,想象不到他以後談戀愛會是什麼樣,會不會壓根不讓對方上床,畢竟女生的頭發長,一掉就是滿枕頭。
“我看著你工作。”他說,“坐床沿看不清。”
他並不打算糾正,沒想到在齊客這兒破了例。
沒啥大事兒,就是看你這麼晚沒睡,過來看看,勸你早點睡覺。
齊客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開了:“我今晚估計得熬到挺晚,你看我才粗剪了三分之二呢,剪完還得精剪。你先回去唄,你明天不是還得早起鍛煉麼?”
小小在外頭繞著圈,趁著沈問津不注意,溜進房間裡去了。沈問津下意識俯下身去撈,沒撈著,於是直起身子對齊客說:“管管你的貓。”
齊客這麼做……是圖什麼呢。
他打著哈哈說,對象肯定不一樣,對象於自己而言,連放的屁都是乾淨的。
齊客的頭微微偏了一下。
沈問津愣了會兒,明白過來,老板這是個省略用法,整句話是——
他並不指望著能得到什麼答複,畢竟以往每次問為什麼,那人都不會回答。
他這麼想著,回過頭看,恰巧撞上了那人也偏過來的視線。
“啥意思?”沈問津問,“彆裝啞巴唄老板。”
大概是齊客這些天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洗澡洗衣服很積極,每天都要打掃衛生,房間裡永遠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他自詡了解齊客,其實不過是因為相處時間久了,能結合以往的經驗,猜到他下一步的所作所為。
“沒。”齊客終於開口了,“你早點睡。”
齊客沒反應,他於是又開玩笑似的補充了句:“畢竟萬一你猝死了,就沒人給我發工資了。”
……老板真有閒情逸致,大半夜跑來看員工加班,一看就看那麼久。
許是周遭陷入沉寂,這聲便顯得有些突然,激得沈問津心頭一跳。他很快又平複下來,對應上了之前的一個夜晚——
租房後,大約是越來越習慣獨居生活,越來越享受個人空間,於是他的潔癖愈發嚴重,漸漸發展到了不許人坐他床的地步。
視頻鏡頭不算多,也就是一個固定機位外加一個移動的手持機位,素材都是成段的,不零碎,剪起來還挺方便。
室內很安靜,一時隻能聽見鼠標和鍵盤的敲擊聲,以及小小巡遊時偶爾發出的聲響。
就連周景汀在他家留宿,換了睡衣後也得老老實實坐板凳。
他垂眸想了良久,鬆開鼠標,躺上了椅背,最終還是說:“作為員工,關心一下老板,挺正常的。”
但是他好像從來沒能理解他這些所作所為的動機。
“我……”
……老板視察工作就視察工作吧,非得是半夜麼?
他抿了下唇,跟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說:“要不然你坐我床沿吧。”
——就好比那些突如其來的沉默。
和他做室友挺省心的。沈問津想。
沈問津有一瞬間感到了一種茫然。
“我剪視頻呢。”他很快又接著說,“剪完就睡。”
話出口,他愣了愣,忽地反應過來,好像自己對於“齊客坐自己房間的床”這件事並沒有過激的排斥心理。
“那你之前為什麼要催我睡覺呢?”
那個夜晚的他有點瘋,繞在老板身邊碎碎念了好久;老板可能也有點瘋,問他要不要一起睡,把他嚇跑了。
沈問津放完話,齊客卻沒依言在床沿坐下,蹙著眉撂下一句“等我會兒”,半天後從對麵拖了一張椅子過來。
“怎麼?”齊客問。
“為什麼呢。”沈問津轉了一點身,問。
可能是從那次差點被潛規則的經曆開始的吧,他漸漸給自己劃起了一圈地盤,地盤外外人隨意,地盤內一點也碰不得。
“還有多少?”齊客往前走了一步,一副想進房間的樣子。
沈問津縮進袖子裡的手輕輕撚了一下。
小小皇帝巡遊似的翹著尾巴在屋內繞圈,沈問津看了會兒室內陳設,實在沒多餘的地方能給老板坐。
他說得隨意,卻沒想到得到了一聲挺認真的答複。
那會子大家並沒有那麼多講究,放學後從教室回來,都是坐在下鋪的床沿休息。沈問津不樂意彆人穿著外衣坐他床,但換了睡衣就沒事兒,大家擠在一塊兒侃大山,倒是挺恣意快活。
雖然在綜藝場地的宿舍裡,他也讓人坐床沿,但性質其實不太一樣。
像是沒沾上任何喧囂與俗念,和他身上雪鬆味的木質香一樣冷。
齊客抿著唇,不吭聲,既而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搖了下。
黑夜裡總會膽大妄為、刨根問底一些。
“什麼?”
“作為老板,關心一下員工,以防猝死。”
“那不一樣。”沈問津說。
“嗯?”齊客偏頭看他。
“你比較重要,整個鬆下客都指著你活呢。”沈問津握著扶手轉了個圈,“我就不同了,是個才進來的小角色,死了埋了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
他本意是想逗老板開心一下,彆總拉著個臉。沒想到說完這話,齊客的眉眼即刻沉下來,臉看上去比先時更癱了。
他於是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話——
先給老板戴高帽,再把事實用玩笑的方式講出來。
沒問題啊。
反思不出結果,沈問津決定不伺候了。他把椅子轉了回去,麵朝電腦,正準備加大馬力趕工,忽聽身後傳來了悶而沉的一句言語。
“你……很重要。”齊客說。
沈問津懷疑自己聽錯了,轉過頭抬眉瞪向老板,卻見眼前的薄唇開合,從裡頭再次滾出了那四個字。
“你很重要。”齊客又說了一遍。
第44章 火氣
馬路上的車疾馳而過,泛起一陣遠遠的、沉悶的呼嘯。
沈問津的眼被不知從哪兒射來的光晃了一下,慢半拍地眨了眨。
齊客偏開了頭,沒再看他,屋內就這麼陷入沉寂。
一時誰也沒開口。
沈問津在椅子上枯坐了會兒,握著扶手轉了個身。他可能是想工作吧,但握上鼠標後,手又不知道往哪裡移,於是看著那小白點在屏幕裡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是麼?”他聽見自己問。
齊客沒應聲。
他被這沉悶而莫名膠粘的氣氛煎得有些受不了,張著嘴想說點什麼,措了半天詞,才發現腦子很亂,連句完整的句子都順不下來。
齊客這是在乾什麼呢?他想。
這應該是他第二次聽見有人這麼直白地對他說:“你很重要。”
他忽然就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堂心理課。
高三時,學校每個月會給他們安排一場心理課,用周景汀的話說就是“怕壓力太大,班裡少掉一個人或者多出一個人來”。
其中有一堂心理課,老師講的是——學會讚美彆人。
飽受應試教育摧殘的中國學生有個特點,總是不把除學習以外的事當回事。所以心理老師在上邊講案例的時候,百分之八十的同學在下邊偷偷寫作業,剩下 沈問津:……表達什麼???
但老板最終什麼也沒說,向後靠回了椅背。
他決定趕客。
齊客保持沉默。
這樣也好。沈問津想。
老師大概是司空見慣,也理解同學們恨不能把一分鐘掰成三瓣用的心理,並不十分苛責這不怎麼尊重講課人的行為,隻是在課堂的最後十分鐘裡布置了一個小遊戲,要求同學們放下作業本,權當換換腦子,和她一齊參與一下。
“謝了。”心內百感交集,他這倆字說得彆彆扭扭。
聽完要求的沈問津:……
同桌,你簡直和我一樣帥。
齊客是必不可能開口的,破局的關鍵在於自己。
沈問津刹那間有種不好的預感,心道該來的遲早會來,果然看見老師微微彎了一下腰,而後很和藹地問:
齊客的坐姿很端正,兩手交疊著放在大腿上。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下,而後說:“應該……沒什麼不同。”
老師欣慰地點點頭:“同桌之間就應該這樣,互相欣賞互相誇讚。老師希望你們能成為一輩子的朋友,畢業之後也能常聯係常來往,不忘初心,是天大的好事。”
他或許就能知道老板裝啞巴的原因,給《齊客使用手冊》再添點東西上去。
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盤算著現在退學是不是有點不劃算,忽聽耳畔響起一個異常耳熟的、淡漠而低沉的聲音:
頭頂的中性光很柔和,那人眼睫垂下的影子很淺。沈問津隨便點了兩下機械鼠標,聽著它清脆地響了幾聲,而後合著這個聲音開口了。
尷尬是一種能被分擔的情緒,見有人陪自己一塊兒罰坐,沈問津登時覺得身上背負著的東西輕了不少。
老師的語調很親和有力,就是過於有力了,讓在場倆人——至少沈問津是這麼覺得的——兩眼一黑。
為了把自己的彆扭藏得好一點,他故作輕鬆地拍拍齊客的肩,繼續說:“要不是你開了個頭,我還真不知道該咋辦。”
沈問津:……這不是好事,是鬼故事。
沈問津忽就又想到,其實齊客的那句話起了個好頭,成功把張口閉口“同桌關係”的老師請走了。
話閘就這麼被拉開了,七嘴八舌的“同桌你怎麼吃都不會胖”“同桌你很善良,我看到你昨天喂流浪貓”此起彼伏,海浪似的一陣陣往最後一排湧。
窗外陽光挺好,斜斜地透過玻璃射過來,被窗簾擋去了一半,給齊客鬆鬆握著筆的手拖出了長而淡的影子。
沈問津聽見老板說:“嗯。”
“你還記得,七年前,你也說過這句話麼?”他輕輕問。
再讓人待下去,自己怕是要被老板彆扭的勁兒勾出什麼毛病來。
沈問津把手掌從齊客肩頭拿下來,便看見,齊客從眼尾丟給自己一個眼神,重新恢複了沉默寡言的樣子。
而沈問津和齊客——
遊戲是——誇讚一下自己的同桌。
老師並不滿足於站在講台聽大家胡說八道,於是蹬著高跟鞋開始在教室內巡視。大概所有老師都有一種“迅速鎖定最不情願回答問題的學生”的能力,隻見她滿麵笑容地繞場一周,最後在沈問津和齊客身邊站定。
老師的目光充滿了殷切的期盼,沈問津有點不忍心看。他低下頭,餘光往齊客臉上瞥去,看見那人也垂著腦袋,一副“老師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說不出口”的架勢。
那……這時呢?
眼睫下的影子閃了閃。
直到老師蹬著高跟鞋走開了,他才從喧囂吵嚷的人聲裡回過神,想起了自己零零碎碎拚湊出的十個字——
他的語氣不算好,音調裡慣常淹著的笑此刻已經沒了蹤影。
那是他第一回聽到“你很重要”四個字,出自同一個人之口。
見老師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了自己,問了聲“同學,你呢”,沈問津從屍體變成了活死人,終於還是渾渾噩噩地開了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心理老師掛著“沒關係,看看咱們誰耗得過誰”的微笑,愣是在倆人位置旁邊杵了兩三分鐘,長篇大論地從“我們要勇敢地去愛彆人”講到了“同桌關係會影響人的一生”,聽得沈問津很想跳樓。
“你還記得啊。”沈問津輕輕笑了一聲,“那你現在說這句話,心境和當時有什麼不同嗎?”
“沒什麼不同?你當時是為了應付老師,現在又沒老師給你應付,怎麼‘沒什麼不同’了呢?”
而後攥著門把手說:“請吧老板,彆妨礙我工作。”
但是他倆不說,老師就不走。
餘光裡,齊客抿著唇,抬手把作業本翻到了下一頁,仍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
這人平常看起來一聲不吭,不成想關鍵的時候還挺利索。
小小悄悄順著門縫溜出去了,屋內隻剩了他們倆。沈問津放完話,驀地站起身,一徑走到門旁,把門開得更大了點。
“你倆為什麼不說話呀?是不好意思嗎?不要不好意思,我們要勇於表達愛。”
四周寂靜,黑夜成了最好的保護色。沈問津看著那人的身子往前傾了一點點,幾乎以為那人一直悶沉沉套著的殼子就要被劃開一道口子,從裡邊傾瀉點什麼東西出來。
“你不願意說的話,就請自便吧。”沈問津攥著鼠標說,“我還得乾活,你待在這兒隻會妨礙我。”
當時的齊客應該是為了應付老師。
“嗯?”
正常的話三言兩語就說完了,話題於是逐漸變得離譜起來。沈問津從中抓出了好多句“同桌你上完廁所會洗手,太棒了”“同桌你下雨天會撐傘,餓了不會從垃圾桶裡撿東西吃,太聰明了”,看得出大家精神狀態堪憂。
沈問津:……??!
那人一貫如此。但許是暗色下的所有情緒都會張牙舞爪、肆無忌憚一些,沈問津便有些收不住火。
老師滿意了,沈問津嚇死了。
沈問津等了會兒也沒聽到齊客的下一句話,有點不甘心,於是追著問了句:
在沉默。
……這麼傻的話,自己怎麼就說出了口?要是被周景汀知道了,自己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沈問津忽地有點氣,氣那人沒頭沒尾地丟了一句話出來,動機不明,又不肯好好回答自己的問題,非要自己燒心撓肝地去猜。
誇同桌?誇他那除了帥一無是處的啞巴同桌?
沈問津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開始計算半夜暗殺齊客的可能性。
但是要讓他誇那啞巴……可能還是退學來得容易一點。
“同桌,你很重要。”
班裡一開始很沉寂,直到周景汀耍寶似的喊了一聲“啊,我帥氣逼人的同桌,你真是世界上最好心的人,經常借我作業抄”,大家愣了愣,登時哄堂大笑。
的百分之二十在明目張膽地寫作業。
這話剛放出去,他就有點後悔了。
齊客的性格一直如此,八百年沒變過。高中時比這過分得多的景況也有過,但他從沒衝他發過脾氣。
說到底,那人樂不樂意開口是他的事,沒有個逼著人說話的道理。
那時候都能克製住自己,為什麼這會兒反倒不行了呢?
沈問津啞了聲,盯著床腳看了會兒,沒想通。
他鬆開門把手,往前走了一小步,張張嘴,想說“抱歉沒克製住情緒”,卻見椅子上那人倏地抬起頭,垂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捏了下指關節,沉聲道:
“對不起。”
柔和的頂光下,一切物體的影子都淺淡而溫柔。沈問津在鬨鐘極輕的整點報時中一滯,聽著齊客繼續說:
“我剛才沒管住嘴,說了些讓你感到困擾的話。假如可以的話,你把今晚我講的都忘了吧。”
“我來是想勸你早點睡。視頻不用急,明天下午把粗稿給我就好,精剪部分我來。你第一次獨立剪輯,沒經驗,我還得修改一通,不如直接交給我,你先學著點。”
“太晚了,先睡吧,明天再做,時間也完全夠用。”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安。”
第45章 露絲
齊客從椅子上站起身,攥著手腕轉了轉,修長而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
這段話對於齊客來說實在很長,他說著說著就換了好幾口氣。每說完一句,都得噤聲片刻,像是在笨拙地拚湊一些對他來說很難講出口的隻言片語。
沈問津倚在門邊,手已經鬆開了門把手,有些無所適從地垂著。他的眼很輕地眨了眨,微微斂去了一點眸光,像是在很認真地聽,又像是在純粹地發呆。
齊客這會兒的情緒怎麼這麼穩定呢?他想。
之前明明時不時鬨個彆扭的,雖然最後又都會莫名自覺地平複下來。
他安安靜靜地聽到了最後兩個字,期間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於是每當來到話與話的間隙時,房間裡就會顯得過於沉寂了,會令沈問津走一小會兒的神,然後思緒又被齊客的下一句話拉回來。
“晚安”兩個字落下去後,一直過了很久,都沒有人動。
齊客垂著頭站在那裡,像是在等一些意料之中或是意料之外的答複。
沈問津聽著齊客講到一半的時候,想的是:把視頻丟給老板剪,增加他的工作量,不太好。
可是當他的眸光從老板的臉上晃過去,看見了那人抿著的薄唇,突然又莫名覺得,假如自己拒絕了,老板可能並不會很開心。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他聽見自己說: 之前沒收斂住脾氣,語氣有點衝,到頭來卻是齊客道了歉。
搞得自己有點……惶惶不安。
奶奶照常吃照常睡,隻是話變得少了些,發呆的時間變得長了些。
他想那人可能回房就睡,不會看消息了吧,卻還是抱著手機等回複。
他開始刪刪打打地敲鍵盤:
院子裡圈了塊地,看得出是養生禽的地方,此刻卻隻剩了些沒吃乾淨的、快和沙土融為一體的菜葉。
此時人多熱鬨,奶奶被人群簇擁著,看起來高興了些,顧不得發呆。她努力用普通話說了一句什麼,隻是夾雜著五分的口音,眾人沒能聽懂。
“把你送到房間。”沈問津說,“也送不了更遠了。”
齊客從眼尾瞥過來一個眼神,徑直出了門。沈問津欲跟上去,步子還沒邁開,就見齊客的掌心掛上了門把手,順手一帶,門在自己眼前合上了。
然後他就看著那人昵稱下方的“正在輸入中”掛了掉,掉了掛,反複三四回,最終發來一個字-
鬆下客眾人這一去,一是想幫襯著乾點農活,二是寬慰一下露絲,三則木子恰好有一美食探店視頻可以在那附近拍。
“對不起,我之前的語氣好像有點衝。這明明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我的不對,結果卻是你給我道歉,怪不好意思的。你以後想說啥就說啥,不想說就不說,不用顧忌什麼。”
大家在一塊兒時有說有笑,像是刻意往家裡添上些喧囂與吵嚷,好叫人多留意著世間,少去牽掛前塵;但分道揚鑣後,齊客他們三人打車回酒店時,話肉眼可見地少了很多。
“瞧你這話說的。”木子衝她眨了下眼,“我們又不是來做客的。平常都說什麼‘鬆下客是一家人’,怎麼的,現在就不認了?”
齊客:嗯。
可能老年人早早預料到了生死,也經曆過許多段或長或短的告彆。他們花上了大半輩子的時間適應身邊人的來去匆匆,於是麵對至親的辭世時,就顯得沒有那麼哀慟。
原定的去看露絲計劃仍舊照常進行,為期三天兩夜,周六去周一回,鬆下客成員自願參與。
人一空下來,就會回憶方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並試圖從中複盤出什麼經驗。
露絲的父親和姑父在田裡乾活,媽媽和姑姑去市場買東西,屋裡隻剩了露絲和奶奶。齊客等人便說讓露娜留下陪她們,其餘三人下地幫襯著些,露絲拗不過他們仨,輕輕嘟囔了句:
“好。”
露絲又補了一句:“再說了,我們這兒的農活其實挺雜的。那些花力氣的已經乾完了,剩下的是一些精細的收尾工作,需要一定經驗,你們應該幫不上什麼忙。”
沈問津有些唏噓,歎了一口氣,說:“年老了是真的經不起折騰。露絲爺爺之前身體挺好的,沒想到就是這麼摔了一覺,過了幾天就沒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給露絲誇讚得舉世無雙,奶奶的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能從眉梢眼角隱約窺見幾分年輕時的影子。
他們已經提前與露絲溝通好,確定了住宿安排。露娜和露絲睡一間房,剩餘的三個大老爺們可以在附近的賓館湊活兩晚。
露絲多請的那一周假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大事,隻是恰巧碰上秋收,再加上爺爺逝世得突然,家裡許多事情需要料理,人手不夠,於是多留幾天。
他躬身坐上床沿,胳膊架著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自己的態度好像不太好。
齊客的頭驀地抬了起來,眸底被燈光映得亮了一些,以至於沈問津從中看出了一點如釋重負的味道。
“那你也早點睡。”沈問津重新握上了門把手,把門開得更大了。
猝不及防被關進自己房間的沈問津:……
露娜雖隻與露絲共事了一年,關係卻好得像一個人,假期時被她帶來老家做過客。小姑娘見了物是人非的此情此景,不免有些傷懷,上樓後拉著露絲和奶奶紅了眼圈。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沈問津倚在門旁的牆上,盯著桌上擺著的樣式奇特的鬨鐘看,手指無意識地慢慢撚著。
眾人幫忙打掃了一下家裡的衛生,又承包了今日的晚飯。
“哪有讓客人乾活的道理。”
露絲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她是被爺爺奶奶抱在懷裡養大的。小不點紮著衝天辮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同老人很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