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奶奶在旁邊慢吞吞點著頭。

沈問津直起上半身,支著腿的手撤開了,把床頭的手機撈了起來,遲疑片刻,還是點進了那人的微信。

奶奶的精神好了一些,坐在搖椅裡看著他們說話。

他看著齊客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總覺得還有點話沒講明白,但又鬨不清是什麼念想。他於是把目光從老板身上移到了對麵敞著門的臥室裡,隨口開了個玩笑:“送送你?”

“怎麼送?”齊客的手撚了一下袖口。

他話音一轉,又道:“不過津哥你飯桌上那句真夠帥的,什麼‘露絲現在賺的夠養活十個她了,用不著無關人等瞎操心’,聽得我很想跟一句。但看她姑姑臉有點綠,畢竟在彆人家,還是不能太隨心所欲,就沒說出口。”

費列萊周末得回家一趟,向之、小新和老度也各自有差事,是故隊伍人並不多,隻有齊客、沈問津、木子和露娜四人。

露絲幫忙翻譯了一下:“奶奶說,看到我有這麼多好朋友,能來家裡看我和她,她特彆特彆高興。但是田裡就彆去了,你們看起來也沒乾過什麼農活,一個不小心把自己傷去了倒不好。”

露絲的老家蓋了三層,吊唁的人早在幾天前就踏過了門檻,此時並沒有什麼賓客來往,偌大的樓內就顯出了幾分人走茶涼的空蕩。

你能聽見她突然用方言叫了一聲什麼人,卻沒聽著回應,而後驀地滯在了從窗戶斜斜射進來的陽光底下,像是才意識到那人不在了,從眼眶裡舍出幾滴乾涸的淚。

奶奶關心露絲的工作環境,問的都是些“露絲工作的時候怎麼樣啊”“有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啊”諸如此類的問題。

至少沈問津是這樣。

眾人於是放棄了幫忙乾農活的打算,陪著奶奶聊起了天。

“就是說呢。還有,露絲他們家裡氛圍好像也有點怪。”木子說,“我不是背後議論人,就是有點氣不過。露絲她那姑姑看起來挺客氣,但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的,明裡暗裡擠兌露絲和她媽,說她自己兒子如何如何,又說露絲這麼大了還不找人嫁了,再老了擔心沒人要。”

齊客一如既往地不吭聲,隻是偶爾會點點頭,“嗯”一下。

向之作為公司的財務總管,已經提早在網上預訂了一間大床房和一間雙床房。三人下了車,來到酒店前台辦理入住。

木子很有打工人的自覺,準備和沈問津擠一屋,把更寬敞的空間讓給他們老板。前台登記雙床房的信息,他於是向兜裡掏起了身份證,卻見老板忽然沉默著轉向自己,似是有話要講。

木子虎軀一震,把將出口的“我和津哥一間”咽回去了。他看著齊客微微蹙眉,問:

“聽小新說……你好像晚上有點打呼嚕?”

木子瞪圓了眸子,下意識想說“我可沒有,那龜孫汙蔑我”,但對上老板輕輕眨了眨的眼,他莫名頓了下,這句話在舌尖翻騰了一圈,變成了:“可能是吧。”

木子就這麼稀裡糊塗地住進了大床房,刷牙的時候還是有點懵。他皺眉思索一陣,戳開小新的聊天框,叼著牙刷戳鍵盤。

木子:你跟齊哥講我晚上打呼嚕?

小新秒回:我好冤。我明天就去哭長城。

木子咬了一下舌頭,差點把滿嘴的泡沫咽進肚子。

既然小新沒講……那就是老板撒謊。

可是老板為啥撒謊?

第46章 賓館

賓館矗立在城鄉交界處,旁邊是一塊很寬的田。剛經曆了一番秋收,此刻露著斑駁的地皮,空曠得能作飛機場。

沈問津打開了窗戶,俯身向外看了一會兒。

這兒的夜晚星火不亮,孤零零的路燈立在小道上思考人生。偶爾有車駛過,開的遠光,直愣愣衝過玻璃的時候,會照得樓上的人眯起眼。

屋裡有那麼一瞬亮如白晝,又很快地昏暗下去。

那一瞬間來去得過於匆忙,會令人神思一顫,就好像所有人和事物都被突如其來的大燈照得無所遁形,包括心底那點連自己也沒猜透的念想。

沈問津轉過身的時候,齊客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一聲不吭地站在桌前擺弄手機。

他看起來有點無聊,手指翻飛,在各個app之間飛速切著。

不在工作,也不在娛樂,像是……僅僅為了找點事乾。

沈問津注視了一陣,背後又有車開來,大燈打到了窗玻璃上。

他看著齊客的身子被暖光裹進去,忽然開口說:“你今天洗澡嗎?”

聲音很輕,隨口一問。

其實這是句廢話。

如今雖已到仲秋,天氣涼了些,但今兒急匆匆趕路,又幫著露絲收拾了家,  “什麼?”沈問津沒聽明白。

然後不待齊客回答,就自作主張地替他安排了——

齊客斂了眉眼,繼續敲起了鍵盤。沈問津正準備繼續刷手機,忽聽老板問:“你一個人去?”

沈問津於是挑了最外邊的那張床坐了上了,頭發已經被擦得半乾,他便沒有再管,收拾完東西,躬身刷起了微博。

“你先洗?”沈問津問。

“你嘲笑我?”沈問津瞪大了眼,氣勢洶洶,洶到一半卻又“嗝”了一下。

賓館設施不那麼新,衛生間有點老舊,但好在噴頭水流挺大,熱水不斷,洗起來很舒服。

他這麼想著,揣度著老板的意思,又問了一聲:“你要去嗎?”

齊客沒抬頭,隻是敲著鍵盤的手停下了,沉默幾息,果然說:“看你。”

說來奇怪,齊客似乎每回都能從一堆自己接受無良的食物裡揀出點能吃的來。

沈問津想說謝謝又想笑,一時不知先做哪樣,結果謝到一半就笑起來了,尾音拐了好幾道彎,和窗外的交響樂混雜在了一起,成為了第四聲部。

沈問津“嗯”了一聲。

“上午去,下午回來,然後和你們一塊兒去探店,不會耽誤拍攝。”

身上或多或少出了一點薄汗。

齊客:……

浴室水汽蒸騰,沈問津抓著一側的肩,活動了兩下胳膊,在心裡盤算著明天的安排。

“試毒”倆字是不是有點過於形象了?

齊客想說“沒有”,但“沒”自剛出口就破了功,乾脆自暴自棄地放開了聲。撐著沙發的手皮膚很薄,顯出了些青筋。

他把腿從床下收上來,盤腿坐著,片刻後聽見他那滿意的老板說“好”,又說:“幫你試毒。”

“……”

“老板。”他開口,“我明天去露絲說的白峰山逛逛。”

露絲說三公裡外有座山,是個3A級景區,山上風景挺好,楓葉紅了一半。沈問津好久沒爬山,興致被露絲說得勾起來了,就想著明天去看看。

頭一次來,對周邊的店鋪不熟,自己不一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午飯,可能會餓肚子。把齊客帶在身邊,他可以幫自己挑些自己愛吃的。

沈問津這麼想著,撐上了窗台,果然聽見齊客沉沉應了一聲:“嗯。”

他擦著頭發從浴室走出去,垂頭找一次性拖鞋穿。頭發半濕不乾,往下漏了一點水,在衣服上洇開幾道水痕。

鄉下的鳥蟲比上海城區多一點,時而能聽見一陣陣樹上樹下的蛩音,這會兒似乎叫得更歡了些。

“要不然你也去吧。”他說,“我剛剛上微博搜了下,景色真的挺好的。”

可能是鳥蟲合奏的交響樂太過歡快,沈問津有點刷不進去。他的餘光又落在角落裡靜靜打著字的人身上,猶豫一陣,決定和老板報備一下行程。

沈問津擦著頭發的手一滯。

……人果然不能太樂。

“午飯。”齊客言簡意賅。

沙發旁邊是並排的兩張床。

齊客的眸光從角落飄過來,沒應聲。沈問津繼續說:

齊客挑著眉看他,表情一言難儘,介於“有這麼好笑”和“有點想逃”之間,五官略微扭曲,沈問津抬頭一看,笑得更厲害了。

然後他看著齊客偏開頭,從喉嚨裡滾出了一聲悶哼。

這回沈問津聽懂了——

沈問津這一笑卻沒收住氣,一個不留神打起了嗝。

上午去,下午回,傍晚看木子拍探店視頻,一天的生活挺充實。

齊客從手機裡抬起頭,摁滅了屏幕,說:“你先吧。”

沈問津聽著一隻鳥兩條蟲合奏交響樂,“嘖”了一聲,趿著鞋子走到行李處,餘光瞥見齊客坐在角落的小沙發上,抱著筆記本打字。

齊客的腿往外支了一點,沈問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從這個動作裡看出了“老板似乎挺滿意自己的回答”這個信號。

更何況齊客有著天天洗澡的習慣。

計劃裡是一個人去,但多帶一個人他其實也不介意。況且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多一個人作伴也挺不錯。

雖然覺得老板不會計較這些,但出於禮貌,他還是問了句:“你睡哪兒?”

午飯有了著落挺不錯,就是……

他捏了下喉結,笑著把筆記本挪開,兀自站起來,向桌上拿了一瓶礦泉水,走到床邊遞給青年。

“喝點水壓壓。”他說。

沈問津瞥他一眼,伸手接過水瓶,目光順著那人骨骼明晰的手往上移,和老板微微彎著的眼撞在了一起。

男人的眼底映著床頭燈,笑意灣在很淺的地方,淺到能被光照到,一眼就能看清。

老板很高興。沈問津想。

而自己……可能因為方才痛痛快快笑了一陣,心情也不賴。

心情不賴的沈問津當即設下了七點半的鬨鐘,並和齊客約定——

明早七點半必起床,誰起不來誰是狗。

然後第二天七點半,齊客站在床邊,看著呼呼大睡的沈問津和床頭一直唱歌的手機,陷入了對人生的思考——

沈問津吹牛不打草稿不要緊。

要緊的是,自己居然信了。

他有些一言難儘地瞪了會兒變成狗的青年,伸出手去,準備把他手機上設著的鬨鐘關掉。

第47章 纜車

沈問津在夢裡被人追著罵。

大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睡前心心念念周日中午要發的視頻,這一覺就睡得不是很踏實。

夢裡黑粉有點多,不止罵他視頻質量低,還罵他博流量,罵他曾經不踏踏實實拍戲,甚至把他的微博小號扒了出來,從頭到尾一條條數落。

罵到一半,天邊傳來了一陣流水聲,伴著歡悅的鶯啼鳥鳴潺潺而來。罵聲漸漸被水聲掩蓋,夢裡的自己也逐漸心平氣和下來,過了好一陣才發現——

那是自己定的鬨鐘。

這就七點半了啊……

困得很,腦子還是昏的。

他這麼想著,睜開眼,準備摁掉鬨鐘,卻看見一片影子輕輕晃過來。而後大概是發現自己醒了,它頓了一小下,繼續若無其事地往旁邊落下去。

鬨鐘停了。

沈問津怔了幾秒,驀地反應過來,那片影子是齊客的手。

窗簾不厚,規規矩矩拉著,擋掉了一小部分光。那隻手修長寬大,被暗色壓得看不清細節,隻能瞥見不甚明晰的輪廓。

昨晚他玩著手機睡著了,手機就被丟在了枕頭旁邊。齊客的手落下來關鬨鐘的時候,和他的臉湊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頭發被輕輕蹭了一下。  白峰山很高,山上種了好幾片楓林,此刻漫山紅葉黃花,夾雜著還沒完全褪儘的綠意,顏色很熱鬨,顯出了幾分秋天特有的煙塵氣來。

他眨了一下眼,抓著被子坐起來,問:“幾點了?”

這口吻……不像老板啊。

沈問津一五一十地說:“還有點兒。”

沈問津清朗活潑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了出來。

不過沒愣多久,沈問津就聽齊客道:“可能是衣櫃裡的檀香包。”

算了。他想。

齊客眉心攏了一下,遲疑著把後半句話講完了:“要是我執意不坐纜車,你就跟著我爬山?”

沈問津一滯,無意識地撚著紅葉柄轉了一圈,待被西風吹得乍然回神後,才發現自己忘了炫耀了。

“還是不了。”沈問津思索片刻,搖搖頭說,“昨晚說好了七點半不起是小狗。”

周日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往台階上湧。沈問津剛到山腳就犯了懶,抬著腦袋看了眼望不到頭的峰頂,磨磨蹭蹭地不想上。

但他沒有證據。

沈問津在隊伍裡等得無聊,抬頭看見一片翩躚著落下來的紅葉,遂快準狠地出手給它擒住了。

“嗯?”

片刻後,他終於開口:“去坐纜車得走這條路。”

於是當木子渾渾噩噩地於十一點醒來,點開老板的微信框,發了一條“下午啥安排”過去時,很快收到了一條語音條。

他對著那白色的語音條瞪了會兒眼,點了上去。

他和齊客挨得很近,差了一個發頂的身高差就顯現了出來。木質香從不知何處往外湧,沈問津鬆鬆抓著紅葉,倚上了旁邊的欄杆,忽然問:

齊客抿了下唇,眼看著就要回答,沈問津搶先一步說:“彆扯些有的沒的,你高中的時候就沒有這味道。”

沈問津捏著紅葉等了會兒,沒等到下一個字,遂催了催:“我怎麼了?”

齊客沒應,片刻後問:“還困麼?”

因為它真的很有沉澱著的故人舊事的味道,又和輕飄飄的氣味掛上了鉤,一輕一沉輾轉纏綿,就蕩出幾分旖旎的顏色來。

樹頭的一片梧桐葉被秋風吹落,飄搖著砸到倆人之間的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你平常用的什麼香水?”

話裡話外都是拉齊客和他一起坐纜車,好像真的沒考慮自己一個人坐車,讓齊客爬山的可能性。

“是麼?”齊客挑了下眉,“可是你本來就沒準時起來,已經是小狗了。”

這句話說完,倆人俱是一愣。

“也是。”沈問津點點頭,“讓他好好睡吧,彆吵他了。”

聲音很輕,語調遲緩。

“不如多睡會兒。”齊客煞有介事地評價。

“聽你方才的意思,你並沒有獨自坐纜車的打算。”

“我?”齊客微微側了一點頭,說,“不用香水。”

“坐纜車。我請你。”

齊客站在兩格台階上,垂著頭回身看過來。可能是問題太多了吧,他一時有些無從回答,於是沉默了幾瞬。

雙床房與大床房並不在一層,沈問津臨走時才想起了木子的存在,問了一嘴:“要不要問一下木哥?”

沈問津覺得齊客可能還是裝啞巴更可愛一點。

木子一愣,不明白自己不過一個人睡了一晚,怎麼就被大部隊拋下了。

“你說的要爬山。”齊客瞥他一眼,“‘爬’這個詞從何而來?”

齊客犀利地評價完,邁著長腿連上了兩級台階,嚇得沈問津再次一把揪住他,連放四個問句:

大概是怕自己沒聽懂,這人沒裝啞巴,又很快地補了一句:“鬨鐘響了三分鐘。”

沈問津咬牙切齒地抓起枕頭,振臂一揮,掄了個半圓往那人身上砸,被齊客穩穩當當接住了。

大學的時候,他們宿舍有個舍友,每天定六點半的鬨鐘嚷著要早起,結果鬨鐘鬨醒了寢室所有人,除了那舍友自己。

“不可能。”沈問津蹙著眉,“那你這香味兒哪兒來的?聞上去還挺像阿瑪尼的一款。”

自己這會兒的行徑與他那大學舍友無異。沈問津有點不好意思,抓了把頭發,低低說了聲“抱歉”。

他語音轉文字了一下,看見那邊說的是:“木哥我們在白峰山,下午你自己安排吧,傍晚我們回來,再去拍探店視頻。”

“你……”他說了一個字,而後像是沒措好辭,並沒有接著往下講。

好像被孤立了。

“再睡會兒?”

沈問津拽了下他的書包帶兒:“?你什麼意思?”

可能是這一扔的動作活動開了身子,也可能是被氣著了,沈問津徹底清醒,想睡也睡不去了。

“那肯定啊。”他說,“哪有員工自己坐纜車,讓老板啃哧啃哧爬山的。況且咱倆一起來的嘛,肯定是一起行動比較好。”

身旁行人來來往往,倆人重新混入了人流,一前一後地走至目的地,買完票,排上了坐纜車的隊。

沈問津:……

“他在睡覺。”齊客說。

木質香和自己的鼻息糾纏在一起,片刻後又錯開。

沈問津覺得齊客的關注點有點偏,但他仔細回想了方才情急之下蹦出的四個問題,竟發現——-

沈問津:……

聲音有點啞,還帶著晨起時不甚清醒的黏糊勁。

沈問津啞然片刻,想出了些合理的理由。

沈問津:……

他於是仔仔細細讀了這段話,試圖從中挖出些信息,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沈問津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幾絲無可奈何的味道。他“噢”了一聲,訕訕鬆開那人的書包帶兒,咳了兩聲試圖緩解尷尬:“那什麼,那你帶路吧。”

沈問津:……

纜車下風景如畫,隻是上山的時候臉衝著山頂,若想從高處往下看,得把脖子轉半圈。

他的瞳色很深,天光偏又在最深處鍍上了一抹亮色,直愣愣盯著人看的時候,會給人一種了悟的感覺。

沈問津攥著扶手扭過身,臉朝外邊兜風,默不作聲地看了一陣,倏然開口:

齊客盯了他一會兒,什麼也沒說,把頭轉了回去。

“露絲真沒說錯,這兒的風景確實不錯。”

齊客沉默幾息,喉結動動,從裡邊滾出了“哼”的一聲,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嘲諷。

他把最後的一截“就好像離不開我”咽了回去。

默認了倆人得一起行動。

“你去哪兒?真不坐纜車?真不為我這種老弱病殘考慮考慮?要真爬上山頂我還不廢了?”

齊客順著人流往前走,被他揪到了道路旁邊。他背著人群,指著不遠處的纜車和他老板打商量:

看著對話界麵最上方“齊哥”倆字的木子:……

他滯了兩秒,接過水灌了一口,就聽齊客站在他的床前說:“七點三十三。”

沈問津還想說點什麼,隊伍已然到了儘頭。前邊的工作人員揮手叫他們準備著,沈問津於是把將出口的“那你改天送我一隻”咽回去了,看著一隻空纜車滑過來,而後和齊客一起坐了上去。

他正想和前邊人炫耀自己的手速,還沒開口叫“老板”,就見齊客轉過了頭。

麵前被遞來一瓶水。

最後他遭受了全寢室的口誅(罵人)筆伐(發朋友圈),痛定思痛,終於改掉了他那假努力的破毛病。

聲音不太響,被迎麵而來的風一吹,就這麼消散在空氣裡了。

是故齊客沒聽清,問:“嗯?”

“我說。”沈問津揀著話裡的幾個字重複了一遍,“風景挺好。”

他說完,覺得脖子扭得有點酸,於是轉過了腦袋。

齊客臉衝著前方,虛虛靠在纜車的椅背上。看見青年轉過來,他也略略偏了一點頭,沒裝啞巴,而是接了一句。

“和蘅山挺像。”他道。

蘅山是青州邊沿的一座山。

“是麼?”沈問津問。又說:“好久沒去了,但這兒比蘅山好,蘅山沒纜車。”

“現在有了。”

“你去過?”

“嗯。”

那種故人舊事的沉澱氣息又浮起來了,大約因著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還腿不著地地飄在天上,歲月恍惚感較之先前就更甚,令沈問津的心沒來由地一漏了一拍。

可能是不想被齊客察覺到吧,他狀若無事地接了齊客的那聲“嗯”。

“什麼時候去的?”他問。

第48章 紅毯

微風從纜繩上滑下來,夾雜著空氣裡的濕意與草木香。

沈問津鬆鬆抓著扶手,靠上了椅背,聽見齊客說:“上上周末回青州的時候。”

“去那兒乾什麼?”沈問津順口問。

齊客的手肘搭上了椅背的邊沿,沈問津似乎能感到那人的體溫靠過來了一點。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是錯覺。纜車空間挺大,他們一左一右坐著,倆人間仍舊隔了不算窄的一段距離。

他從這段距離的這頭聽見那頭傳來了低低沉沉的一聲:“我媽去那邊上香。”

蘅山上有座寺廟,廟裡香火不斷,青城人常有大事小事都去上柱香的習慣。

沈問津“噢”了一聲。

他覺得再問下去有點侵犯人隱私的味道,不太禮貌,於是住了口,再次扭頭去看山下的風景。

纜車此刻已爬到半山腰,山下雲懸霧繞。沈問津正看得有點出神,忽然聽齊客問:

“去寺廟看看?”

沒頭沒尾,沈問津隨即反應過來,齊客說的是白峰山頂的淨忠寺。

露絲提過一嘴山頂有寺廟,然而吐出的評價卻不太正麵。

“我們本地人都不大樂意去。”她說,“寺廟裡有一些傳聞,就不和你們細講了,反正我們都覺得不太吉利。去那邊上香的大概都是些來旅遊的外地人。”  他於是說“行”,又笑著開了句玩笑:“要是出什麼岔子,找你算賬?畢竟是你想去看看的。”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那教學樓桌椅很新,靠近食堂,後邊又有連成一片的籃球場,空曠又安靜,趴在窗台能看火燒雲,大家都挺期待的。

纜車不一時爬至山頂,走幾步路就是寺廟。沈問津卻沒立即往裡進,而是拉著齊客往旁邊繞過去了。

曾經的他並沒有對那人突如其來的沉默與彆扭求根究底的興趣,但現在的他似乎透過了玻璃上貼著的防窺膜,能隱隱看到屋子裡邊的什麼暗流湧動的東西。

等跟著沈問津繞過寺廟,走到一座繞滿藤蔓的石質長廊裡時,他倏然開口:“你很信這些?”

“所以……你當時注意到了?”他問。

沈問津垂眸瞅著腳下的石磚,思緒驀地就被齊客帶到了七八年前的那個下午。

第一回的齊客看見了宋遙送自己情書;第二回的齊客看到自己被宋遙叫出去後,急慌慌地和宋遙一塊兒消失了,此後的一個小時都不見半點人影。

噢,齊客本來就不會問,他根本沒長嘴。

宋遙反手掏出了兩張假條:“之前囤的。”

可能是因為齊客太沉默寡言,往廟裡一站,呲呲往外冒冷氣,去太平間站一晚能凍硬一屋子屍體,是故總感覺這人八風不動,邪氣不侵。

“咋出去?”沈問津問。

“我媽跟我說小豆兒丟了,現在你媽媽正在四處找呢。這搬教室怎麼的也有一個小時空檔,咱倆也去幫著找找?”

齊客可能是受到了唯心主義的衝擊,被震撼得有點無語,一時沒接話。

四周行人不多,男人落後沈問津半步,聲音斜斜傳過來,很輕很低,飄在長廊這種半封閉的空間裡,似乎多了一絲隱秘感。

“下午再來吧。”他煞有介事地說,“露絲說得挺玄的,中午發視頻,萬一氣運被影響了怎麼辦?”

這兩回不開心,中間都有宋遙的存在。

他忽然又想起來,那天的晚自習,齊客很沉默。

沈問津卻如齊客說的,沒走紅毯。

沈問津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

沈問津撥了一下垂下來的藤蔓上還未掉乾淨的葉子,回答得含含糊糊的:“怎麼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說起來,曾經有一回,齊客鬨彆扭,也是因為宋遙送來的假情書。

學生們抱著書背著包,成群結隊地從上邊走過去,周景汀尤為積極,來來回回地為好幾個女生搬東西。

沈問津差點當場管她叫爹。

雖然對於高中生涯後期的齊客而言,一整天的沉默都已經是常態,但沈問津直覺當時的齊客有點不開心。

齊客在風裡沉默一陣,應了一聲。

那時高三學生剛高考完,他們作為準高三生繼承了學長學姐們的獨棟教學樓,不日就要往裡搬。

搬教室的那天是個大晴天,學校搞得隆重異常,在去往獨棟教學樓的路上鋪上了“據說拿到寺廟開過光”的紅毯,想讓大家沾沾氣運。

回憶歸攏,沈問津無意識地薅著垂下來的藤蔓,偏頭看了落後自己半步的那人一眼。

搬教室在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和晚飯並一塊兒能有一個多小時空閒。是故沈問津這消失的一個小時並不惹人注目,周景汀忙著撩妹也沒發現他人沒了,甚至連自己的同桌也沒問自己去哪兒了——

齊客“嗯”了一聲。

可能是因為自己問齊客最後一道選擇題,齊客的筆頓了下,卻沒回應。

可是為什麼不開心呢?

頓了一下,他又問:“那你高三那年怎麼沒來走紅毯?”

並非他不想走,隻是恰好同小區的宋遙把他叫出去,捎了一句話——

小豆是沈問津家裡養的一隻柯基,宋遙愛不釋手,沒事就上他家擼狗。

沈問津也不知道這聲“嗯”表達的是“注意到自己人沒了一個小時”,還是“注意到自己沒走紅毯”。

“嗯。”齊客沉沉應著。

他當即回教室拿行李,也顧不上踩紅毯了,急哄哄地抄起了近路,抱著書背著包悶頭往高三教學樓衝,放下東西就和宋遙往外跑,一直到晚飯後才回。

沈問津挺信鬼神。但有齊客陪著,他莫名覺得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沒那麼嚇人。

“我當時是去找狗了。”藤蔓上的一片葉子被沈問津不小心薅了下來,他於是鬆鬆攥著葉子晃了晃,繼續說,“宋遙跟我講我家狗丟了,我倆趁著那會兒功夫去小區裡找了找。”

齊客不吭聲,一瞬不瞬地看著長廊兩側的木椅。

“還有之前宋遙送我那封情書你還記得嗎?”沈問津繼續說,“那是她愚人節給我開的玩笑,不是真的。”

齊客眼皮半抬,目光從旁邊的木椅滑到了青年身上,終於有了反應。

“為什麼?”他問。

“嗯?”

“為什麼要解釋這些。”

沈問津啞然,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嘴上還是苦思冥想地編了個理由。

“跟你解釋一下我為啥沒去踩紅毯,怕你誤會我和宋遙的關係嘛。”他說,“你知道的,我最怕彆人誤會我。”

齊客挑了下眉,看起來有話想講,嘴唇動動,還是憋了回去。

長廊很長,站在一側幾乎一眼望不到頭。倆人慢慢走慢慢聊,不知不覺已經晃到了另一側。

“十二點了。”齊客突然開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看的時間。

“嗯?”

“視頻發了。”他說。

第49章 數據

費列萊雖不在現場,但也十分關心兄弟新視頻的情況,搬了個小板凳挪到向之房間,催著人和他一塊兒看數據。

“彆催彆催。”向之笑道,“總得給數據一個反應時間吧。”

“得了吧。”費列萊說,“咱們這行有潛力的視頻都是一開始就數據起飛的,半途中才發力的少之又少。”

倆人盯著在線人數看,過了一陣小新也蹭了過來,後頭跟著優雅邁著貓步的小小,屋裡的哺乳動物齊聚向之的小屋。

好在沈問津的這支視頻確實一開始就起飛了——

可能是封麵倆帥哥的臉很具有衝擊性,再加上齊客這個行走的流量池,一分鐘後的在線人數直接飆到了兩萬七。

“感覺這把還行。”費列萊點點頭說,“好像比他的上支視頻好些。”

“彆彆彆你先彆毒奶。”向之道,“你自己的上一支視頻你就是這麼說的,結果播放量現在還沒破五十萬。”

費列萊推了他一把,笑道:“你還念,這點事都念了八百回了。不過我後邊又看了看,確實感覺那支視頻挺一般。行行行,我閉嘴好吧,十分鐘後再看這視頻數據。”  沈問津幾乎以為他要開口問些什麼,例如“之後為什麼沒大火呢”。

下邊有人玩梗:

說者不順口,因自覺沒安慰到點子上而有愧;聽者也不順心,因給人帶去‘不知如何安慰’的困擾而懊惱。

[小番茄好難吃:我趣這期真的笑死了,氛圍好輕鬆,同學組無敵!]

“喂?”沈問津接起電話,木子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媽呀津哥,這支視頻太牛了!已經上熱門了!”

“當然可以啦。”沈問津一把拽過看起來還在狀況外的齊客,還很貼心地幫忙排起了隊形,“你站我倆前麵吧?”

評論區很熱鬨,目前排第一的評論是:

“你少謙虛。”木子說,“難道這選題不是你想的?要我說,你天生吃得了自媒體這碗飯。”

他剛想打趣一聲,忽聽背後傳來了一個陌生而猶疑不定的聲音:“齊客?津渡?”

“是啊,實在太巧了。我們也超級感謝你能喜歡我們的視頻,我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沈問津聽完語音,謙虛地壓著錄音鍵回了條過去。

排第二的評論是:

一般人應該都會“啊”一聲,然後說點什麼來試圖表示安慰,但由於沒經曆過,那些安慰都是絞儘腦汁擠出來的。

沈問津替齊客應了一聲:“對,是我們。怎麼了?”

沈問津知道齊客是在問:以前經常碰到粉絲麼?

“你……”齊客抿了下唇,“好熟練。以前經常碰到麼?”

他自認是個善解人意的人,知道這種情況左不過是“想合影”“想要簽名”“想要聯係方式”中的任意一種或幾種,遂主動開口:“那怎麼說,想合影還是什麼?”

倒不是怕被人知道會難堪,隻是……人在聽到一些令人遺憾的事後總會有所反饋,而對於這種事,那些反饋通常不怎麼順暢。

“好奇什麼?”沈問津問。

沈問津提著的心一鬆,心道自己果然還是不太想讓人知道自己的那段往事。

“有點好奇。”

沈問津和齊客同時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處,見是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她身旁站著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倆人眉眼間透出三分相似,應該是姐妹。

“太誇張了木哥。”沈問津嘶了一聲,“你這是赤裸裸的捧殺。”

這邊還在謹慎理智地觀望,那邊木子已經歡天喜地地發語音過去了。

沈問津和齊客杵在長廊外,倆人正湊一塊兒用齊客的手機看視頻。

倆人看了會兒後台顯示的彈幕,又去翻評論區。

“想合個影。”小姑娘抬起頭來,大眼睛忽閃忽閃,“可以嗎?”

[同學組無敵!]

倆人於是繼續看起了視頻數據。

倆人你來我往地拉鋸了一陣,手機裡倏然蹦出了另一個通話請求。沈問津瞥了一眼,衝聽筒裡撂話:“先不聊了木哥,費列萊打了個電話過來,我接一下。”

沈問津一邊看一邊樂,樂到一半抬頭看了眼身邊人,見齊客也眉眼帶笑,神情較之先時更為舒展了。

[azame:我所有題都答對了!我才是冠軍!]

“我超津哥,你這把牛啊。”木子嚷嚷,“在線人數三萬了,你看看評論區,全是在誇你的。”

齊客在旁邊一言不發,沈問津兢兢業業地當起了啞巴明星的經紀人。小姑娘豌豆射手似的兩秒一句話,他就每聽一句點一下頭,末了衝小姑娘笑道:

“天哪竟然真見到真人了!我超級超級喜歡你們的視頻!”小姑娘滿眼星星,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出門前我還特地看了眼日曆,說今天宜爬山,果然沒騙我!”

[你們仨把《燃冬》演好比什麼都重要]

沈問津知道大部分的功勞在於齊客自帶的流量以及他出色的剪輯技巧。他正打算開口道聲謝順帶誇一嘴,鈴聲驀地響了起來,倒嚇了凝神想讚美詞的自己一跳。

小姑娘略顯羞澀地垂下了腦袋,沈問津一看便知她還有話要說。

此時距離視頻發出已過了十多分鐘,播放量連續上漲,播讚比接近五比一。

[確實,好難得看見齊哥這麼放鬆的一麵]

剛接了費列萊的電話,一聲大嗓門就衝破天際,聲音響得差點讓沈問津以為自己開了外放。

齊客“嗯”了一聲,隨即輕輕吸了口氣,唇角動了一下。

“喲,跟誰打電話呢,我的電話也不接。”費列萊揶揄,“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但他最終把那口氣吐了出來,什麼也沒說。

“那倒不是。”沈問津回答得很坦然,“之前我不是小火過一段時間嘛,以為之後會大火。那碰上粉絲的場景都在家裡排練過無數遍了。”

“誇張了木哥。”他說,“不是我牛,是咱老板牛,我這是蹭他流量呢。”

這是自己的視頻,那人連“聯合創作”的牌子都沒掛上去呢,也這麼樂?

[我現在真信他倆高中關係好了]

最終隻會麵麵相覷,挺尷尬的。

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捧著手機走了,齊客站在長廊邊上,身旁是一株垂下來的碧玉藤。他瞥了眼藤蔓,又把目光挪回青年領口,忽然開口說:

樓中樓疊得挺高:

“謝謝木哥。”沈問津很有自知之明,“都是老板的功勞,這流量讓我蹭上了。”

“你跟誰放屁呢?”沈問津笑道,“我怎麼可能不愛我兒子。”

“滾。”費列萊嚷嚷。嚷完又說:“你看你那視頻的數據了嗎?是真的厲害。唉,這流量怎麼就沒讓我蹭上。”

“老板的流量也是隨便蹭的?”沈問津“哼”了一下,“那還得是我和老板關係好。”

“喲,你和老板三年同桌,我還和老板三年同事呢。”費列萊笑著說,“你和老板在一塊兒吧?你就問他和誰關係好,咱們就在這兒打個賭。”

“賭啥?”

“老規矩,一周午飯。”

沈問津也不知“一周午飯”隻賭了一次怎麼就變成老規矩了,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自信和人賭。

說到底,自己和老板的三年同桌生活並不怎麼融洽,但費列萊和齊客是確確實實一起共事了三年。

但賭都賭了,氣勢不能輸。他直接給手機開了外放,而後衝齊客抬了一下下巴:

“費列萊和我打賭,賭你跟他的關係比你跟我的要好。決定我倆生死的時刻到了,你來做裁判回答一下唄。”

“齊哥你好好回答啊。”費列萊衝著聽筒喊,“一周午飯呢。”

第50章 寡言

周身行人來來往往,費列萊的那一嗓子嚎得眾人側目。

齊客:……

他有點頭疼,隻覺得沈問津和費列萊是熊貓打架,而自己是悲催的動物園飼養員,不僅負責喂吃喂喝,還得調停鄰裡糾紛。

他略無語地給沈問津遞了一個眼神,結果大概是被理解成了“我跟你關係更好一點”,青年即刻朝他露出了八顆牙,還衝手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講。

齊客:……

究竟是哪個大天才發明出了“沈問津”這種東西,天生克他。

他要是說“和費列萊更好”,那就是昧著良心說謊話;要是說“和沈問津更好”,那就是重色輕友,良心也過意不去。

齊客抿了下嘴唇,在沈問津如有實質的目光中淡然開口了。

“都好。”他說。

費列萊不乾了:“哪有這樣的啊,端水大師是吧。”

“你倆一天到晚賭來賭去還有理了?”齊客麵無表情,聲音冷得像想殺人,“給你們送戒賭中心去。”

費列萊嘟囔一聲“老板獨.裁專.製,是個暴君”,三言兩語撂了電話。齊客略有些心累地揉了下眉心,一瞥眼便見沈問津在旁邊笑。  “確實。”沈問津把自己說笑了,拍了拍齊客的肩,“所以齊兄,帶路吧。”

沈問津:不然呢?

“分得清東南西北還路癡?”齊客想到了在青蘋幼苗基地裡沈問津在舞蹈室的衛生間裡蹦出的那句“南邊”。

齊客終於回過神,眼偏了過來,和自己的視線撞在一處。

常洛:去那兒旅遊?

常洛慢半拍回了一個白眼,又說“明明是你”。

小青年這會子對和沈問津互嗆沒什麼興趣,倒是對沈問津照片裡的地點起了好奇心。

“謔,還真是個好主意。”沈問津重新把頭低下去,擺弄起了手機,“我問問他。”

而他深知沈問津並非會隨便依賴彆人的性格。於是這份理直氣壯就顯得很……稀奇。

沈問津:出門在外,碰見你了。你啥時候換了工作來這兒的?我都不知道。

齊客瞥他一眼,可能因著“齊兄”這個從未出現過的稱呼而受到了一些小小的震撼,一時站著沒動。

沈問津:隋城那座白峰山。

總會給人一些……他們倆關係特彆好,甚至於那人對自己也並非全然沒有感情的錯覺。

於是等沈問津結束和常洛的一輪談判後,看到的就是老板兀自出神的樣子。

之前某人一定拉著自己陪他坐纜車也是如此。

沈問津:……

“我把你名片推他了。”沈問津晃了晃手機,有點止不住好奇,“你在想什麼呢。”

常洛:你在哪兒呢?這塊兒看上去風景還挺好。

人在碰到例如“豬”“狗”等與人類親近的哺乳動物時總會想起遠方的朋友。沈問津直接給滾得渾身是泥的豬拍了張照,戳著屏幕給常洛發去了親切的問候。

自己在那人心裡確實是挺特殊的存在。

齊客沒應聲,須臾,沉沉開口:“其實還有更方便的方法。”

“你……”齊客卡了一下殼,說,“把我微信推給他。”

他轉而問:“餓麼?”

這種漫不經心的隨口一問顯得提問者過於放鬆,而這種放鬆通常是在親近的人麵前才會有的,令齊客愣了片刻,才有了反應:“嗯?”

“你總是這樣。”沈問津把目光收了回去,嘟噥了一嘴。

直到沈問津邁著步子往前走,他才輕輕活動了下僵直的肩膀,沉默著慢半拍地跟了上去。

沈問津想了想此行的性質,悠悠然打出倆字:出差。

不能因為某人的一點小細節就上頭而找不著北。

“他追著我要你的簽名。”沈問津沒好氣地說。

看,又來了。這種理直氣壯讓人帶路的口吻很難不令人多想,覺得對方挺依賴自己。

沈問津不太理解常洛對於簽名的執著。他麵無表情地打了“再說”倆字上去,一邊仍舊盯著屏幕,眼也不抬地問齊客:

沈問津:[圖片]

“什麼?”沈問津從屏幕裡抬起腦袋。

聲音拖得很長,咬字不甚清晰,帶出了幾分在北京習得的懶洋洋的腔調。

常洛“噢”了一下,隨即問:和老板在一塊兒呢?

但他其實對誰都這樣。高中的時候,一群人圍一塊兒聊天,他聽到有意思的地方都會這麼笑笑,不論和發言人熟不熟。

齊客大概知道沈問津在笑什麼。在笑自己無可奈何的語氣,在笑自己懟人時突如其來而又較為生動的長句。

他總是喜歡保持沉默。但那沉默似乎又不是他的本性,隻是為了壓住些什麼暗潮洶湧的東西,能令他小心翼翼地清醒著,以防吐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出來。

齊客抿了下唇,狀若無事地搭了一句話:“那你挺厲害。”

一陣風過,垂著的藤蔓輕輕擺了擺。齊客將目光從青年身上挪開,把所有堪堪要出口的話都咽了回去。

“在北方時被迫修煉的技能,時不時拿地圖出來看一眼東南西北。”沈問津張口就來,“但這都回來三周了,技能已經完全退化了。你不帶路,我直接走上懸崖掉下去。”

“沒什麼。”他說。

照片上的豬跟愛豆似的,很會抓鏡頭,半泥半水的臉正對著屏幕,極具衝擊性。

齊客手肘架著欄杆等結果,眸光微垂,不知落在哪處。

“我的簽名?”齊客問,“有什麼好的?”

“是有點,十二點多了。”沈問津點點頭,“是該吃飯了。你帶路唄,我路癡。”

就好像……

“您給我那前小助理灌了什麼迷魂湯?”

常洛:所以哥,你什麼時候幫我要簽名。

齊客發呆其實很少見。

齊客:……

“就是說呢。”沈問津嘟囔著,“搞不懂。要不然你給我一版電子的,我發過去得了,省的他再拿這件事攪我。”

山上的飯館有好幾處,齊客選了一處家常菜館。飯店人挺多,倆人在外邊候了一小陣子,參觀了菜館自己種的菜田和圍起來的豬圈。

“怎麼樣?”

“啥也不愛說。”沈問津歎了口氣,“我有時候真的超級好奇你到底在想什麼,但是又不能逼你。畢竟嘴長在你身上。”

齊客的眼闔了一下。

帶著煙火氣的風翻山越嶺地晃過來,沈問津聽見不遠處的前台叫到了自己的號,正準備往前走,身邊人卻不動。

“咋了,不吃飯了?”沈問津笑著問。

齊客睨他一下,片刻後抬起了腳。

沈問津穿過嘈嘈的人流,正要踏入人聲鼎沸的飯館時,忽聽著了身後人低低的一聲。

“有時候我其實是想說的。”齊客道。

“嗯。”沈問津隨口應著。又問:“那你為什麼不說呢?”

“我就是怕……”

“怕什麼?”

倆人在服務員的指引下落座。

沈問津靜靜等著,等到一旁的服務員拿來菜單,倒完熱水,識趣地走開後,才聽到了齊客的下半句。

“怕聽者自擾。”他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