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邀請
周景汀一陣恍惚。
高中時倆人坐了三年同桌都沒能冰釋前嫌——雖然也不知道這前嫌來自何處——現在沈問津才去了鬆下客一個月,倆人感情就這麼好了?
他旋即想,約莫是好麵子的某人裝腔作勢。
在他對齊客的淺薄認知裡,齊客應當不會慣著這種行徑。
他於是氣勢洶洶地喊:“齊客會搭理你我吃屎。”
然後他就看見,齊客挑了一下眉,側頭瞥了眼自己肩上的那隻手,說“行”:“明天就開始。”
周景汀:???
草。見鬼了。
知道他倆現在關係比高中時緩和了許多,但沒想到竟好到了這種程度。
沈問津笑得很猖狂,指著廁所的方向說:“自助餐,請自便。”
周景汀:……
“咱倆這麼多年感情了。”他不可置信地說,“你居然為了一個男人攆我去吃屎?!”
沈問津看起來比他還不可思議:“你自己的承諾你不願意兌現就算了,你還吼我,有這麼對待發小的麼?!” 或許是能逮到人陪著自己的緣故。
有一陣子上頭不知發了什麼瘋,給塔上的燈搞成了會變換七種顏色的呼吸燈,而後就收到了一中管理層的投訴:學生晚上光顧著看塔了,沒心思上自習。
周景汀瞥他一眼:“25了,結婚不是很正常?”
於是直到那時他才發現,齊客的相冊裡不止有燈塔。
家裡的冰箱挺空,沒放什麼菜;這時候去超市買菜再回來燒又有點太麻煩。沈問津思索一陣,抬起頭問:“要不然去一中門口那家餐館?吃完剛好去江邊走走。”
燈帶的光射程不遠,無法令他們看清那東西具體的樣子,隻能說從輪廓上看來很像個人。
沈問津和周景汀杵在門口聊天,齊客仍舊坐在沙發上,似乎沒什麼興趣聽他倆胡扯。
“不正常。”沈問津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戀愛都沒談過,兄弟竟然要結婚了,這讓我情何以堪。”
按照經驗,齊客這會兒應該任由他勾脖,然後拖車似的拖著他往前走一段路。
沈問津:……
齊客“嗯”了一下:“內存夠,沒清過相冊。”
但今兒好像有點不一樣——拖車沒走兩步就停下了。
那幾個時刻他們離得很遠,譬如一個台上一個台下,一個走廊一個班裡。
“啥時候換的?我咋不知道?”沈問津問。
他倆正在驅車前往餐館的路上,沈問津想起這幕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歎惋,等紅燈時往後癱了一點,開始追憶往昔。
“晚上?”沈問津愣了一下。
沈問津沒即刻回答,而是問:“你吃完晚飯就回?”
“你這……”他歎了口氣,壓著嗓子說,“說實話,咱倆這麼些年兄弟了,我就沒看你對誰有過想法的。你跟兄弟透個底,你是不是……性冷淡?”
沒等齊客說話,他就自己找到了原因——
“嗯?”
沈問津懶得就“誰是誰爸爸”這個問題展開能扯八百個來回的辯論,把他送到玄關處,貼心地問了他一句“怎麼回去,要不要齊客開車送”,周景汀擺擺手說:
他才後知後覺室內已然很昏暗,所有人和物都隱在從天邊滿過來的玄色裡,輪廓不甚明晰。
可能因為齊客不愛講話,自己和他向來不必客套,想如何就如何,還挺……自由的。
周景汀傷心了,決定一走了之,等改日齊客不在場時,再來探望他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發小。
他怒喊一聲“齊客”,很自然地去勾某人的脖子:“我發現了,你就是欠打。”
“沒。”齊客說,“跟家裡說一聲到青城了,晚上回。”
他把脫下來的外套甩到背上,站起來道:“行,我來就是看一下你。看你過得好,為父也就放心了。”
沈問津眯著眼看過去,就見時針已經轉到了“5”上邊,外邊的天愈發黑得厲害。
“不是不是周兄淡定淡定。”沈問津嚇得把他的手機摁住了,“我沒說要談呢。說實話,一個人過慣了,感覺單身挺好。”
他把周景汀連人帶包一起丟出家門,揮了揮手說:“慢走不送。”
齊客沉默一陣,撚了下太陽穴,站起來說:“‘晚上’所指的範圍挺廣的。”【流金夢遊】
他抿著唇,緊緊攥著齊客的袖子,料想現在自己已然麵露慘白。
“誒。”他開口,“你還記得高三那年的變色燈塔麼?我當時去培訓了,都沒趕上,可惜了的。”
周景汀:……
他支著長腿,隨意擺弄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輕點,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這句話很模糊。然而沈問津莫名很肯定他就是在說:可以晚點回。
或許是想打造旅遊點吸引外地遊客,近幾年的青江修得越來越漂亮。江岸上的燈帶蜿蜒數千米,水麵偶有遊船,漁火與星光交相輝映。
沈問津:……
還有七八年前某幾個時刻的自己。
但是偶爾能有人陪著走上小半段路也不錯。
可惜那一周臨近藝考統考,沈問津晚自習都出去上專業課了,沒在現場。
“我一直用生發液來著的。”沈問津上下掃了他兩眼,說,“但是看你不像是會用這些的樣子。”
沈問津差點沒叫出聲。
不遠處靠近江岸的水麵上立著什麼東西。
“沒事。”他聽見身側人輕聲說,“你鬆手,我去看一眼。”
照片裡的自己眉眼彎彎,可能是被回憶打上了濾鏡,抑或是光影角度很好,又或許是因著彆的什麼緣故,看起來格外……
不知怎的,他聽了這話有點高興。
“……你會不會說人話。”周景汀沒好氣地說,“沒換,這個談了三年了,都準備訂婚了。你彆瞎說。”
好像在給人發消息。
沈問津其實不太喜歡熱鬨,向往的還是一個人無拘無束的生活。
……此時此刻,呆在齊客身邊才能有安全感。
沈問津抿了一下唇,走到玄關處,啪地開了燈。
說話間紅燈閃了幾下,這個話題便這麼輕飄飄翻篇而過。沈問津究竟隻是隨口的一句話,並沒放在心上,以至於翻齊客的手機相冊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後的事了。
說到底還是懶——懶得和人磨合,把所剩不多的精力花在不甚必要的人和事上。
齊客想了會兒:“我體質好。”
沈問津下意識“噢”了一下,三秒後反應過來:“不是,你都要結婚了?!”
齊客不吭聲,可能不知道該怎麼回,沈問津接著感歎:“這都七年了,你照片還留著呢。”
他縮在袖子裡的手指蜷了一下,片刻後,狀若無事地應了聲“嗯”。
但中國人在教育這方麵一向吹毛求疵,力求排除任何有的沒的的乾擾,於是投訴還真成功了。那燈塔隻當了一周彆出心裁的變色龍,此後仍舊換回了暖色的黃光。
“你為啥熬夜也不掉頭發?”
齊客把著方向盤,直視著交通信號燈,沉默片刻,忽然說:“不用可惜。”
“那好辦。”周景汀當即掏出手機準備搖人,“我女朋友身邊有好多單身姑娘,我讓她給你介紹。或者你不喜歡姑娘,小夥兒也行,我也認識幾個,推給你。”
但不可能是人,因為它一動不動。
周景汀把手機收起來了。
待沈問津關上門走回沙發旁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齊客拇指點得飛快的樣子。
齊客也隱在那片暗色裡,神情看不太清。
這個投訴挺扯淡的——誰會魔怔地盯著燈塔看幾小時?
帶著潮氣的夜風吹開了倆人的額發。沈問津盯了齊客的發際線一會兒,問出了一直想問的一個問題:
“我拍了照片。”
齊客的眸光從江對麵石壁上掛著的燈帶轉到了沈問津臉上,沉默了會兒,反問:“你不也不掉?”
溫柔。
“怎麼了?”沈問津問。
原來已經傍晚了。
“咋啦?”他問。
“剛在女朋友家呢,她家就在你隔壁小區。”
一中傍山而建,山旁邊又有條江。他們在高三教學樓裡晚自習的時候,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山頂亮起的燈塔。
齊客不吭聲,片刻後指了指牆上的掛鐘。
他被陡然亮起的光晃了一下眼,再回神時,就看見齊客把手機收進兜裡,抬起頭問:“晚飯吃什麼?”
吃完飯,他們去江邊走了走-
“你還帶手機去教室?我咋都不知道?”沈問津坐直了一點,朝他臉上看去,“真夠勇的啊,不怕被抓?”
於是沈問津拒不鬆手:“不,你也彆去看了,咱們回頭吧。”
“不走了?”齊客確認。
“再走我就死了。”沈問津抖得像是篩糠。
齊客聽話地往回邁步,身邊掛了一個沈問津。
他雖然不擅長安慰人,但見青年怕成這樣,還是絞儘腦汁擠出了一點話。
“可能是棵樹。”他說。
“放屁。”沈問津咬著牙,“樹能種水裡?”
“那就可能是新建的什麼裝飾。”齊客說,“這地方一月一變,好久沒來,也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
“能有這麼突兀的裝飾?”沈問津並不買賬,“我不管,我要回家,要怕死了。”
齊客驀地沉默了。
他們肩並肩走過了一盞路燈。沈問津看著小道上自己的影子從身後轉到身前,忽聽齊客說:“回家,你一個人呆著,就不怕了?”
沈問津想起他那空蕩蕩的家,“嘶”了一聲:“是個好問題。”
“所以……”
齊客偏過頭,眼裡映出了不知哪處的光。
沈問津聽見他問:“要不,去我家坐坐?”
第72章 預謀
燈火闌珊,齊客的半邊臉隱在夜色裡。
江邊行人不多,大約這個時候都去了江中心的島上公園,隻能聽見不遠處樹叢裡傳來的孤寥寥的蛩音。
齊客的尾音落下的時候,那不知是什麼品類的蟲子也歇了聲。
四周陷入沉寂。
沈問津忽然不知道怎麼應聲了。
因為不管怎麼回答,都隻是一時鬆快,最後仍然得孤零零杵在空無一人的家裡,獨自消化那些情緒。
——齊客和家裡說過晚上回,自然不可能陪他一宿。
他這一晚上注定比較難捱了。
在心底歎了口氣,沈問津隨便挑了個選項作為答複。
“行。”他又問,“叔叔阿姨在家嗎?”
“我媽在。”
沈問津“噢”了一下。
說去齊客家裡坐坐就真的隻是坐坐,甚至沒呆夠半小時。
齊母很熱情地迎接倆人上門,拉著倆人一迭聲說“瘦了”,全然沒有第一次見麵時該有的的客氣疏離。 齊客在他媽媽麵前會表現得和軟一點,周身縈繞著的冷氣散了些去,略有些無可奈何地問:“鏡頭會把人拉寬。”
齊客沒坐下,也沒回頭看他,側臉沒什麼表情,自然得像是和自己事先商量好似的。
沈問津的心陡然開始狂跳,不知是因為今晚不用睜著眼熬一宿的欣喜,還是因為某些安排來得猝不及防而毫無準備。
沈問津還沉浸在“突然被開同學聚會”的刺激裡,一出門就扯上了著齊客的袖子,把人扯得微微彎了點腰。他壓著嗓子在他老板耳畔問:“你怎麼也不事先串供一下?”
倆人說話間,木子和露娜也進來了。費列萊興奮得像是喝了三斤紹興黃酒,喋喋不休地念了起來。
眼見著倆人要拉扯上幾百個回合,齊客咳了一聲,開口打斷了這你來我往的推拒。
不過說起來,他倆其實也並非第一次見。高中時學校組織過幾次家長會,都是齊客媽媽到的場。
他慢悠悠把一樓的按鈕按亮後,才說:“你不樂意?”
他乍聽見這話愣住了,縮在袖子裡的手指緊了緊,偏過頭去瞥齊客。
“行吧。”齊母猶豫了一下,最終放棄偷偷往人包裡塞東西的想法,挽了一下長發,問,“那你倆啥時候出發?”
“那你呢?”
沈問津和齊客的第二次同床共眠沒有任何不適應,齊客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洗漱後仍舊換上了沈問津的睡衣,倆人坐在床上,各捧著一部手機在刷。
“天哪老板,現在在放假。”沈問津歎了口氣,“你彆那麼掃興,除了工作就是學習,乾點彆的不好麼?”
齊客的手指微頓,隨即似是飛快地切了頁麵,才說:“看會兒東西。”-
“什麼?”齊客的眸光合著路燈晃過來。
“為啥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沈問津在他身邊停下,“好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可是他出說這句話前,分明什麼預兆也沒有。
“你們萊哥可是出息了啊。”他說,“今天在廣場上逛,大屏幕上在放視頻。我走過去一看,您猜怎麼著?放的是我中午剛發的那條。”
齊客率先踏了進去,屈起來按樓層按鈕的手指在頂光的照射下泛著冷調的白。
沈問津起了好奇心:“你在看啥?”
像是臨時起意,又像是……早有預謀。
他說:“沒。”
沈問津手指微動,率先點了進去,費列萊的臉霎時衝進了屏幕。
“那行。”齊母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齊客頓了一小下,回答:“學習技能。”
大概是因為難得清閒下來而有些許不習慣吧,他看完私信,竟然不知道該乾嘛了。
“我再看會兒。”
“你們同學聚會有沒有吃的?阿姨給你們帶點東西過去?”
沈問津和齊客對視一眼,同時低下頭去看消息,見是費列萊在鬆下客的大群裡發起了視頻通話請求。
說罷,他回頭衝沈問津解釋了一句:“我媽常看鬆下客的視頻。”
“提前說的話……”齊客的眼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最後迎上了他的視線,“你會跳腳,說‘不要,我沒有那麼脆弱’。”
“什麼?”
“倒也沒有。”沈問津撚了一下指骨,“就是有點突然。”
電梯恰好在此時到達,發出“叮”的一聲響。
“您早點歇息。”他說,“問津家有個聚會,我今晚不回來睡。”
齊客摁滅屏幕,衝他挑了一下眉。
微博上挺多人給他發私信,有誇讚鼓勵的,也有惡語相向的。他一一看過去,回了一部分。
“噢。”沈問津應著,片刻後扯著嗓子開始嚎,“好無聊。”
……反駁不了。
“不回來了?”齊母眼見地也是一愣,隨即又很快地開心起來,“同學聚一聚也好。”
沈問津知道他在問:那乾點什麼呢?
沈問津一愣,片刻後回過味來:“那你為啥不和我串通一下?嚇我好大一跳。”
沈問津下意識想說“哪有”,脫口而出之前設想了一下場景,又默默把嘴閉上了。
沈問津見了家長還是有點拘謹,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捧著齊客遞過來的茶水,直著脊背回應寒暄。齊母熱情地想給他倆張羅水果,被齊客攔下了。
沈問津連連擺手說:“阿姨不用忙,我們都備好了的。”
他正想隨便扯點什麼,忽聽倆人的手機一齊響起了鈴聲。
沈問津在刷微博。
“無聊就睡。”齊客道。
“準備睡覺呢萊哥。”沈問津問,“咋了?”
“你這孩子。”齊母笑了聲,“和阿姨客氣什麼?”
“就走了。”齊客裝模作樣地看了下手機,“已經有人到了。”
“不用了媽。”他說,“確實都有,帶去用不上。”
他翻了會兒朋友圈,實在有點百無聊賴,遂往旁邊湊了一點,去騷擾齊客。
他腳步一頓,片刻後走上前,說:“可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但現如今齊母給人的感覺似乎不一樣了。
他料想齊客會說“臨時起意”,於是把這句話堵死了:“你彆告訴我是靈光一現。”
他於是就這麼落後了齊客幾步,等他走到樓外的時候,就看見齊客站在台階下,正背衝著樓等他。
事實證明,凡事隻要開過一次頭,接受能力就很強了。
“喲,津哥好。”這小卷毛打了聲招呼,“現在乾嘛呢?”
“你在乾啥?”他問。
下午剛下過雨,地上水跡未乾,空氣裡的潮氣很重。蛩音仍未完全停歇,時不時支著嗓子叫一上一陣。
齊客抿了一下唇,樓道的光從斜前方打下來,透過微垂著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上了薄薄的一片影子。
沈問津:……?
他在心裡給自己放了兩天假,打算好好休整兩天,不去想工作。
電梯此時下行到一樓,又“叮”地響了一聲。門外有孩童冒冒失失往裡進,撞了一下沈問津的腿,被他微微彎腰扶住了。
“計劃了挺久的。”
“哪裡的話呀阿姨。”沈問津心內驚濤駭浪,麵上波瀾不驚,在家長麵前倒是坐有坐相,表現得異常乖巧,“工作上大事小事都是他兜底,是他一直在包容我們。”
齊母像大部分得到誇讚的中國人一樣謙虛地說著“哪裡哪裡”,想乾點什麼又有些手足無措。她搓了兩下手,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睛亮了亮,對沈問津說:
在沈問津寥寥幾次與其碰麵的印象裡,她一直扮演著一個大家嚴母的角色,與眼下熱切而溫婉的狀態相比,要顯得端莊而不苟言笑一些。
她轉過頭,衝著沙發上坐著的沈問津笑道:“小客他這麼個悶葫蘆性子,得虧有你們包容他。看見他和朋友們關係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不是客氣。”沈問津笑道,“我們那邊一應俱全,阿姨這些東西帶去怕浪費的。”
自己家裡什麼時候有同學聚會?
好像真是這樣。
費列萊今天中午發的視頻與國慶節相關,很應景。
“有點牛出天際了,萊門永存!”木子誇張地舉起手高呼,旋即問,“您大晚上打視頻來就為了這個?”
“當然不是啊。”費列萊搖頭晃腦地說,“想你們了嘛。”
沈問津偏頭和齊客對了個眼神,就看見齊客的臉有點木,可能是被費列萊突如其來的表白肉麻到了。
場麵有點滑稽,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咋了津哥?”費列萊好奇地問,“啥事兒那麼樂?”
“沒。”沈問津又轉頭看了齊客一眼,揣摩著老板的意思,說,“老板叫你太閒就去工作。”
“他咋這樣啊!”費列萊瞪大了眼嚎了一嗓子,而後琢磨過來有哪裡不對,“不是,你咋知道他說啥?他在你旁邊?你不是在床上麼?”
沈問津有著上回和齊客一塊兒睡被向之抓包的經驗,此刻絲毫不慌,舉著手機轉了小半圈,將攝像頭對準了齊客:“你看看這是誰。”
“我超,齊哥!”費列萊叫道,“不是,你倆咋睡一塊兒?”
沈問津很自然地把齊客先時在他媽媽麵前道出的理由征用了:“在我家同學聚會,他乾脆就睡這兒了。”
“噢。”費列萊點了兩下頭,“挺好挺好。齊哥說兩句啊。”
第73章 逗人
鏡頭下的齊客繃著臉,看上去並不太想開口。
偏生身邊還有個屁股往對麵歪的人,附和著費列萊的話,也唯恐天下不亂地念了一聲——
“說兩句啊老板。”沈問津道。
齊客:……
費列萊、木子、露娜臉衝著屏幕,六隻眼不知是因為期待還是純粹被燈照的,在各自的屋子裡頭亮得厲害。齊客被六隻眼盯得頭皮一緊,壓力漸漸漫了上來,清了清嗓子,說:“國慶快樂。”
六隻眼同時眨了眨。
費列萊憋了會兒沒憋住,問:“沒了?”
齊客沉默。
費列萊:“再講點呢?”
齊客擠出八個字:“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費列萊、木子、露娜:……
沈問津在旁邊已經笑癱了,抓著手機的手跟著他的胸腔一塊兒震顫,齊客的臉就在屏幕上不停地抖,抖得費列萊嚷了一句:“你要不然把手機給老板唄津哥,我都看不清老板帥氣的麵龐了。” 其實此刻已近午夜,四周萬籟俱寂,就連蟲子也歇了聲,不知是不是因著雨後的深夜較為清冷的緣故。
在屋裡時還沒什麼感覺,甫一出了樓,濕重的潮氣撲麵而來,撲得沈問津打了一個哆嗦,把手揣進外衣口袋裡。
沈問津坐起來搶被子,拽了下卻沒拽動。
沈問津平躺下來,又歎了口氣,這回歎出了聲。
“不工作,乾什麼呢?”
齊客麵對這兩句控訴眼也不抬,一套快捷鍵按得絲滑順溜。他又工作了大概有半分鐘吧,保存好文件,把蓋子合上了,才抬起頭說:
齊客憋了會兒,終於吐出幾個字:“我有腦子,臨場也會講話。”
大燈暗著,窗簾沒拉嚴,有一線光從縫裡輕輕巧巧地漏進去,在床上拉了條光帶。光帶把齊客的身上的被子切成了兩半,旋即又被沈問津覆下來的影子吞沒。
“睡不著?”齊客問。
屋外很靜,屋內有點鬨。
“行。”
齊客:……
齊客沉默片刻:“不。”
幾個插科打諢地聊了一陣後掛了視頻,沈問津眼裡的笑意仍未散。他摁滅屏幕,把手機丟上床頭櫃,忽然想起什麼,回過頭挑了一下眉。
於是想不到更好的娛樂方式的沈問津認命地下床跟了上去,換好衣服,倆人出了門。
“那……要不開燈?”
又問:“這麼早,你睡得著?”
齊客聾了。
百大是‘本年度一百名最具影響力的博主’的簡稱,喜音每年元旦都會舉辦一場百大頒獎典禮。
“我懶得動。”沈問津理直氣壯。
“草你大爺的,我沒被子了!”沈問津驚呼一聲,“你想凍死我呢!”
在心底歎了口氣,他正準備把床頭的手機撈過來繼續刷,就聽見身側飄過來了熟悉的一聲。
他把筆記本放回床頭櫃上立著的包裡,活動了一下被壓得有點麻的腿,突然靈光一現似的說:
沈問津的攻擊雷聲大雨點小,被被子一緩衝就不剩什麼了。齊客抿著唇沒吭聲,任由青年撓了會兒,片刻後卻忽地鬆開了手。
他翻了個身,側躺過去,不得不承認生物鐘是個特彆神奇的東西,不到點是真的睡不著。
齊客:……
然而齊客一句話把他乾沉默了。
“玩遊戲,聊聊天,隨便乾點什麼都挺好吧。”沈問津道,“嗐,放假了,就彆惦記你那早在八百年前就剪好了的視頻了。”
“老板。”他攥了一下被子,道,“你現在都出鏡了,今年的百大還讓向之去發言就說不過去了吧。你到時候上台,也和人說十二個字——‘元旦快樂,好好工作,天天向上’麼?”
“你就這麼肯定你能拿百大?”沈問津還沒逗夠,倒打一耙的技術修煉得爐火純青,“沒發現啊齊客,你居然這麼自信?”
齊客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接下來沒好話,果不其然,沈問津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開口了。
齊客點了一下頭,說“行”。
齊客:……
鬆下客從前年開始站上百大的舞台,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今年拿百大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你怎麼這麼不禁逗。”沈問津也躺下來,嘟囔著,“你平常逗我我都不生氣的。”
齊客:……
“想不想去練車?”
“距離你睡覺起碼還有兩小時。”齊客一徑下了床,穿上拖鞋,向門旁立著的架子上把外衣撈起來,衝沈問津抬了下頭,說,“走了。”
沈問津:???
齊客不吭聲,似乎有些無語,令沈問津後知後覺自己先前為了逗齊客都說了些什麼鬼話,遂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地說:“那啥,反正我睡不著,不太想乾躺著。”
一轉頭,就看見齊客盤腿坐著,架著筆記本,在用觸控板剪視頻。
想也是時常健身的緣故。
“你這就睡啦?”沈問津在黑暗裡問。
他氣得很,肢體先於腦子行動了,直接張牙舞爪地往齊客身上撲去,隔著被子去掐人腰上的癢癢肉。
他側過身,胳膊一伸,“啪”地把燈關了,直接躺進被窩裡,連一個眼神也沒舍給沈問津。
“和主持人的問答互動環節也寫稿?”沈問津瞪著眼,“你能未卜先知,知道主持人要問啥?”
齊客是不愛說,沈問津是……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一愣,既而嘟囔了一聲“這才對嘛”,把半邊被子拽過去了,平躺下來。
齊客:……
場景似曾相識。
齊客終於開口了。
“到時候肯定會寫稿。”他說。
“哇!”沈問津敷衍地鼓了幾下掌,“那你太厲害了!”
齊客忍無可忍,遂側過身,把被子儘數卷了過去。
“不是老板。”沈問津有點懷疑自我,趕緊抓起手機看時間,而後把屏幕懟到了齊客麵前,“十一點四十,狗都睡了,去練車?”
“你少拍馬屁。”沈問津把手機轉過來朝向自己,“老板不會因為你誇他帥而給你漲工資的。”
“那你還關燈?”沈問津這一嗓子沒繃住,音調提高了一些。
手感……挺好。
沈問津:……
其實這會兒練車對於沈問津來說倒是一個挺好的選擇。路上車輛行人不多,距離他平常睡覺的時間點也還有好久。
“沒生氣。”他說,“在想到時候該說什麼。”
沈問津很麻。
手鬆得有些猝不及防,以至於沈問津還在扯著它往外使勁,被慣性往後帶了一點,險些栽倒在床鋪上。
“我沒被子就要感冒。”他邊撓人說,“我感冒了,你和我一張床上睡的,你也得生病。你彆不知好歹。”
雖然隔了層被子,但用力壓下去的時候,覺察不出什麼軟和的肉感。
靜下來後,他收回被子裡的手鬆鬆攥了一下拳,才後知後覺方才手下的觸感挺緊實。
青州十月初的深夜比沈問津想象得要冷。
齊客不吭聲。
“有點。”沈問津實話實說,“不過沒事,馬上上車了。”
齊客看起來即刻想脫外衣。沈問津眼瞅著他把手放上拉鏈,趕緊搖搖頭說“不用”。
除了半夜練車這件事在大眾的認識裡比較反人類之外,似乎沒什麼毛病。
齊客附議:“我也。”
今天的上床時間對於沈問津這個夜貓子而言實在有些早,他平躺著慢慢醞釀困意。然而不知誰家的狗受了驚,吠了三聲,陣起一係列連鎖反應,打斷了沈問津試圖催眠自己的進程。
“冷?”齊客偏頭看過來。
齊客任命地坐起來,伸長胳膊把燈打開了。
倆人有一陣子沒說話。
齊客衝他投過去一瞥,把手機放下了,倒是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沈問津眯了一會兒眼,終於適應了光亮。他抱著手機刷了會兒,騷擾了一陣常洛,實在有些無事可乾,遂想看看齊客在乾什麼。
“生氣了?”
“太早了。”他說。
“不是哥。”他轉過身去,試圖把人筆記本蓋子合上,“鼠標都沒有,用觸控板剪視頻,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放假呢,彆那麼用功,讓我這個員工情何以堪?”
齊客說:“我熱。”
沈問津沉默地看著齊客拉開衣服拉鏈,一脫一展一披,衣服就到了自己身上。
那人的速度太快,以至於自己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把最上頭的一顆紐扣扣上了。
扣的時候,微涼的指關節輕輕抵到了自己的喉結。
一觸即分。
木質香由淡至濃地裹上來,他像是被封印了,步子邁得有些僵。喉結上的觸感仍舊殘存,被他抬起手不動聲色地捏了兩下。
直到確定觸感已經儘數消失,而木質香也因為適應而顯得沒有那麼濃時,他才垂下胳膊。
此時倆人已經走到小區門口了。
沈問津腦子有些轉不動,木訥地去拉副駕駛的車門。待係上安全帶,在位置上打坐似的杵了一段時間後,他才乍然回神,既而發現齊客並沒有坐上駕駛座。
他抬起頭往窗外看,齊客正站在車外。
見自己望過來,他走上前,微微彎下腰,屈起手指。
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他隨即說了句什麼。
隔著窗玻璃,沈問津並聽不清。但他讀懂了唇型。
齊客說:不是你開車麼?
第74章 練車
沈問津一愣,想搖下車窗說點什麼,隨即意識到車子沒發動,窗戶並不能搖下去。
他遂把門推開,也不解安全帶,就大剌剌坐在座椅上,昂頭對車外那人說:
“我開出來麼?”
“嗯。”齊客應了一聲。
“你對我的車技這麼有信心?”沈問津笑道,“前後都停著車呢,萬一我擦去碰去怎麼辦?”
齊客陷入沉思,片刻後拐去了駕駛室。
人是一種彆扭的生物。即便話由自己說出,但看齊客走得這麼乾脆利落,沈問津心內還是升起了一絲微妙的忿然。
於是待齊客上車後,他先發製人開始控訴:“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齊客大約也是習慣了他時不時倒打一耙的作風,沒接這話,係安全帶放手刹掛擋一氣嗬成。沈問津還沒反應過來,車子便已經從停車位裡開出來,駛上小路了。
“老板你這車技是真的牛。”沈問津感慨了一聲,“令我想起了我們大學班上的一個同學。”
“嗯?”齊客把著方向盤問。 “什麼?”沈問津沒聽懂。
手刹沒放。
但或許是深夜總會放大內心深處的情緒;抑或是精神高度集中地開了許久後,腦內的那根弦驀地鬆懈下來。
“這不是有你在麼。”
“然後呢?”
“沒。”齊客抿了一下唇,恢複了慣常麵無表情的狀態。
於是這句話驀地拐了個彎,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他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訕訕一笑:“那啥,我家裡的車是電子手刹,開車時不用鬆,現在一時不習慣,沒反應過來。”
齊客並不是會追問某些事的性子,對於與自己無關的大小事務,這人一向聽聽就過了。
“嘶,怎麼講呢。”沈問津說,“好像背後說人壞話不太好,但是我直覺他另有所圖。而且他平常看人都是用鼻孔看的,我有些許看不來,就沒答應,扯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在我的嘴裡,那陣子的我簡直是古今天下第一忙人,一天八百個會的那種。”
沈問津忽覺有些不對——
齊客“嗯”了一下,“嗯”得四平八穩,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沈問津抻著眼朝斜前方望去,被燈帶鑲了一圈邊的蘅山塔在山頂猶為矚目。他“嘶”了一聲,忽然說:“要不然……我上去看看?”
“那你們現在還有聯係麼?”齊客還在問。
身旁幽幽飄過來一道聲音:“你低頭看看呢?”
“練習的時候總開不好。”他說,“但考試的時候可能是走了狗屎運吧。”
沈問津這句話近乎於脫口而出,出口後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一直跟著齊客的指示往前開,並不清楚到了哪兒。以至於得到了“快開到蘅山”的回複後,差點把下巴驚掉。
齊客握著方向盤,聲音淡淡:“然後呢?”
這句話並沒有得到回複,因為綠燈亮了,某人的注意力又完完全全集中到了方向盤上。
然而下一秒,汽車沒動。
他說完這話,往人臉上瞥,就看見齊客目視前方,側臉狀似無波無瀾。
好在沈問津隻是單純的手生,並不是小腦平衡出了什麼問題。適應了一段時間後,方向盤被他馴服了。
“看燈。”
沈問津接著說:“那位京爺家裡挺有錢,車子是奔馳。我都沒坐過那種類型的車,車門差點不會開。剛上大學的時候,他還時不時邀請我出去兜風來著的,邀了好幾回。”
沈問津眼睛一亮,踩在油門上的腳使了一點勁,車子提了點速度,往前躥出去。
“然後呢?”齊客繼續問。
沈問津沒深究。
“可以了。”齊客道。
不遠處有個路口,齊客指揮著沈問津開上了最左的那條道,準備左轉。
沈問津在筆直寬闊的道路上來回揪了五六輪方向盤,齊客眼見得有些坐不住了。他微微直起一點身子,問:
限速……八十?!
木質香往身旁飄過來了一點,沈問津恍惚片刻,耳畔驀地響起了低沉的一聲:
沈問津“噓”了一聲:“你彆吵,我在思考。”
“確實。”沈問津等著紅燈,雙手把在方向盤上,“平淡的生活多沒意思。”
他癱在座椅裡,“嗐”了一聲,大大咧咧地說:
“想追求刺激?”齊客似是隨口一問。
沈問津聞言,很聽話地低頭看去——
他鬆了手刹,車子搖搖晃晃地上路了。
齊客瞥他一眼,拋下“不能”倆字,在沈問津略顯失望的眼神裡指揮著他在下一個路口左轉。
他在齊客的指示下開了半小時,所經之路空曠寬敞,膽子漸大,油門踩到了五六十碼。
半夜練車的效果很好,周遭車流近乎沒有,可以肆意提速變道。沈問津在外溜了一個小時,方向盤已然控得很順手,就連開到八十碼都顯得稀疏平常。
齊客靜了會兒,問:“你想上山?”
於是車子的走位就有點扭曲。
“蘅山不是都快出青州了麼?”沈問津有些不可思議。
光聽內容好像隻是單純地納悶,但是配合上他那毫無起伏的聲線,就帶出了幾絲嘲諷的味道。
齊客睨他一眼:“夜間山路難開。”
齊客:“……那你這狗屎得好大一泡。”
齊客:……
之所以說“搖搖晃晃”,是因為——
但細細看去時,能瞅見他唇角揚起來了一些。
齊客似是笑了一下,低低悶出的一聲“哼”略顯嘲諷。沈問津聽著有些不服氣,還想反駁一句,就見齊客的手忽然伸過來,往左把了一下方向盤。
紅燈變綠,沈問津咽下還沒組織完全的話,一踩油門,車子往前躥去,而後往左拐。
其實自己的本意應該是:你總能起到很好的辟邪作用。
“一個小時還出不了青州?”齊客衝前方抬了一點頭,“前邊那不就是蘅山塔麼?”
“它咋不動?”沈問津有點納悶。
車子駛進大路,過了兩個紅綠燈後停在了路旁。此刻路上幾乎已然沒有車,倆人交換位置,沈問津坐上駕駛座,係安全帶掛擋輕踩油門一番操作倒是行雲流水,挺有老手風範。
“你咋隻有這句話?”沈問津笑起來了,“然後我那時候已經被你拐來了,我就直接拍了工牌給他發過去,說可惜已經賣身給鬆下客,去不了了。他說祝我工作順利,也就沒下文了。”
道路肉眼可見地又寬上了一些。
“就是有點無聊。”沈問津嘿嘿一笑,“感覺夜晚的山上應該挺刺激。”
“不怕鬼?”
沈問津還打算控著油門讓它保持六十碼的速度勻速行駛,忽聽身側低沉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膨脹的沈問津並不滿足於限速,等紅燈的時候躍躍欲試地問了齊客一句:“能超速麼?”
“可以提速。”齊客聲音微微放響了一些,“這條是國道,限速八十。”
“咋啦,心情不錯?”沈問津調侃,“有啥喜事,說給哥們兒聽聽。”
沈問津雖然把方向盤的技術不行,但非常追求完美,車身稍微偏一點就被他猛地揪回來,又總會揪過頭。
“那不一樣。”沈問津說,“鬼就有點……太刺激了。”
“這倒是……”沈問津歎了口氣,“萬一撞去摔去,哭都沒地兒哭去。”
“沒啥聯係了。要說有,也就是前陣子我剛失業那會兒,他給我發了個消息,問我他那兒有工作,要不要去。”
“然後?沒然後了。”沈問津攤開手,“他被我婉拒幾次後就沒再邀了。”
車子停下來等紅綠燈,沈問津終於分出腦子回答了齊客的問題。
“那你還怕鬼?”
但他隨即又想到,之前錄綜藝考科目二,那人聽到自己相親時,也是十分關心的樣子。
……偶爾八卦一下嘛,正常。沈問津心道。
“這故事說來話長。”沈問津說,“我們班上有位京爺,不住宿舍住家裡,平常上學都是開車來的。某次班委出去置辦活動物件,就是坐他車去的,那車開的,和你一樣溜。”
“你科目三的直線行駛是怎麼過的?”
因著練車順利而膨脹鬆愉的心在脫口而出的一刹那冷靜下來。
他於是才意識到,現在已然是淩晨一點,開回去還要一個小時。
自己雖然不困,但是彆人要睡覺。
齊客沒有義務犧牲他的睡眠時間來滿足自己的一時興起。
沈問津抿了一下唇,笑意淡了一點去。
他想說“那我們回去吧”,“那”字剛發了一個聲母,就聽齊客幾乎是和他同時開口了。
“我……嗯?”齊客問。
“沒什麼。”沈問津開得慢了些,“你先說。”
齊客點了下頭,把那句話補完整了:“我開車,上去看看?”
沈問津的心在暗處猛地跳了一下。
他應該是有挺多話想說,但也許是因為深夜的腦子有點混沌吧,他莫名組織不太出語言。
沉默了會兒,他終於還是問:
“你不困麼?”
其實自己應該更想問“為什麼”。
“你不困麼”是句廢話。齊客肯定不會說“困”。他心道。
“不困。”齊客果然即刻有了答複。
“靠邊停車,我來開。”他頓了下,接著說。
第75章 兒時
夜晚的盤山公路一派沉寂。一邊是嶙峋的石壁,另一邊是幢幢的樹影,沈問津坐在副駕駛上,果然有些心裡發毛。
“怕麼?”齊客沉聲問了一句。
“還行。”沈問津壯著膽子說,“剛好是令人興奮而又不至於過於害怕的刺激程度。”
齊客悶然笑了一聲。
汽車一路蜿蜒直上,最終開到了山頂的停車場。
“想下去走走麼?”齊客停下車問。
沈問津抱著胳膊想了一陣,說行。
車上暖和,沈問津還不覺什麼。甫一下了車,寒氣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絲絲縷縷將人裹住,還真有那麼點鬨鬼的氛圍。
沈問津被不知何處而來的風一吹,抖了三抖,忽然覺得大半夜想上山的自己是個傻叉。
但來都來了,啥事兒也不乾就往回跑似乎更傻。
沈問津擰眉抖了會兒,終於沒那麼怕了,遂問:“蘅山寺在哪兒?”
齊客不回答,片刻後說:“你確定要去?” 身邊的活人隻有齊客。他閉了一路的嘴總算張開了。
可惜這句話被沈問津當成了嘲諷。他“哼”了一聲,沒回複。
沈問津上車後其實已然不是很怕了,但先時在山頂的所作所為令他覺得有點丟麵。加之齊客一直問他“為啥怕鬼”諸如此類的問題來“嘲諷”他,沈問津就不太想張嘴。
“回去了?”齊客又問。
沈問津:之前在他那邊工作,當然經常在一塊兒。現在這不是放假了麼?
常洛:你每次騷擾我的時候,都和齊客在一塊兒。
沈問津:……
沈問津第一反應是往旁邊撤,滾了小半圈後又陡然止住了——
“於是我那陣子晚上經常做噩夢,好說歹說我媽才換了睡前故事。這回不講十八層地獄了,改講佛教的民間故事。”
還是沒得到回複。
齊客沒上駕駛座,而是扶著副駕駛的車門不讓青年關,微微低了一點頭,朝車內看去,問:
“還有多久到家?”他問。
齊客桌麵上擺著兩台顯示器,一台開著剪輯軟件,另一台顯示素材。
齊客“嗯”了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怕鬼?”
他在椅背上癱著閉目養神,癱了會兒起來刷手機。淩晨的微博又常能刷到點靈異的東西,看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逮著人嘮會兒嗑壯膽。
回程的路上沈問津沉默得有點反常。齊客不動聲色地蹙了一下眉,主動找起了話。
齊客憋不出話了,放棄讓人開口的想法,專心開起了車。
常洛:於是我們這些小嘍囉被迫跟著敬業,我真的吐血。
他換了衣服就上床,扒著被子不挪窩,任齊客怎麼拉都拉不起來,意識再次歸攏時已是不知什麼時辰。
“雖然她的初衷是好的——大概是告訴我要行好事,要做一個好人,但是小孩子聽這些,真的會嚇死的。”
睡一張床,有肢體接觸很正常,自己慌什麼。
齊客的聲音就在這時候貼著他的耳朵響了起來——
沈問津把自己說笑了,攤在椅子上衝齊客抬了一下腦袋:“給個評價唄老板。”
齊客再接再厲:“小時候也這麼怕麼?”
方才抵到的又軟又硬的東西正是某人的胳膊。
他艱難翻了個身,想埋進被子裡重新睡會兒,一低頭,額間卻抵上了什麼東西。
“可是那裡邊少不了牛鬼蛇神,於是我的噩夢照常做。後來想想我媽大概是想對我用脫敏療法,以為習慣了鬼故事我就不怕鬼了。”
大概是那人從床上坐了起來。
當常洛問出“哥你是不是和齊客在一起呢”時,他終於理直氣壯地往屏幕上敲了倆字:沒有。
室內光線昏暗,萬事萬物俱隱在暗色裡,輪廓影影綽綽,不甚分明。自己身旁是平躺著齊客,他們離得極近,近到沈問津甚至能聽到他輕輕淺淺的呼吸。
這個話題結束,沈問津沒能從腦海裡挖出彆的什麼話題,忽想起了之前齊客問的、被他打成“嘲諷”的兩句話,遂主動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為啥怕鬼麼?”
他輕舒了一口氣,起身下了床,拉開窗簾,抬起手擋了一下光線,既而聽見身後一陣被子摩擦聲。
這一聲問得沈問津一愣:“怎麼?不能去?有啥講究麼?”
沈問津又笑癱了。
沈問津逗他:不信。
不是被子的話,那是什麼?!
不是被子。
而約莫是自己的動靜吵到了那人,齊客的頭往旁邊偏了一點,眉心蹙了一下,看起來即將悠悠轉醒。
這句話落在沈問津耳朵裡更嘲諷了。他“哼”的聲音愈響,往椅背裡癱了一點。
無聊。
沈問津瞬間睡意全消,猛地抬起頭。
“嗯?”車子在等紅燈,齊客的眸光在昏暗的車內偏過來了一點。
他眨了一下眼,把沒頭沒尾的想法拋去了,去看齊客回過來的消息。
窗簾拉得很嚴,幾乎沒透進什麼光,乾擾了他對於時間的判斷。
攝像頭正對著電腦屏幕。
“二十來分鐘。”齊客說,“困了?”
他的第一個騷擾對象照例是常洛。
他的目光在列表裡巡邏了一圈,盯上了老板-
沈問津的國慶第二天是在家裡的沙發上度過的。
沈問津不吭聲,抱著胳膊在位置上入定。
“在乾嘛”三個字發出去後,他有一瞬間怔然,隨即回過神,驚覺——
齊客的鬼故事自帶氛圍感,講完後平地又起了一陣風,穿林而過的聲音空洞而幽長,像極了鬼魂嗚咽。
齊客的聲音於幕後沉沉響起:“信了麼?”
齊客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自己身邊挺重要的角色。
大概是此行耗費了太多精氣神,沈問津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刻已然困得找不著北,匆匆洗了把臉,直奔臥室而去。
……不是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