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風雨前夕(中)(1 / 2)

到得戌時,晚霞漫天。倆人在院落言及徐州的事情,薑麗聽得徐州起兵叛亂時,眉頭不由得緊蹙,眸光低垂,猶自盯著籠上石案的霞光,不知想些什麼,許久微微輕歎出聲:

“徐州的地理位置對於本朝而言,其實相當獨特,公子應是知曉的,徐州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更有南北大運河穿境而過,大都自遷徙以來,所需的稅糧畜禽、織錦貢茶之類的物資轉輸多依賴南北大運河的漕運,因此本朝對徐州一地向來重視……”

那邊再不忍說下去,朱興盛暗自輕欸,他何嘗不知薑麗的未儘之語。芝麻李與趙均用等人如今風光無兩,統軍六萬餘眾,割據一域。但之後呢,來自元大都的平叛大軍開拔徐州,血腥的鎮壓之下,戰火無可避免,而為之生死流離的卻都是尋常百姓。

在明確日後要推進的事情落定下來,他的心緒便難免地沉重起來。

興許很久以後他會挾著沛然而莫之能禦的大義去扭轉、改變一些東西,但於當下而言,總歸不過滄海一粟,力所能及地給予寨外災民以生的希望,便也僅於此了。

“欸,興百姓苦,亡……”朱興盛的話方脫出口,便自覺失言,趕忙頓住,抬頭瞧著那邊薑麗的麵色,果不其然的黯然了些許,有心開口申辯什麼,嘴唇動了片晌,終究隻是長歎一氣。

“亡,百姓亦苦……”薑麗露出一抹苦澀,緘默片晌,罕見的悵惘,低聲喃語,“天曆二年,關中大旱,饑民易子而食……至正十三年,變鈔為母,黃河改道,天下暴亂四起,遍地的烽煙,這些在前朝百載難得一遇的天怒人怨……怎到得本朝,偏是如此頻繁,如此的苟刻……”

嗓音忽的哽住,落向朱興盛的目光分外落寞:“本朝當真如此不堪麼……本朝對中原的政策曆來稀鬆,為何人人都要反?人人都想反?”

薑麗的眼睛不見往日的清澈靈動,罩著一層水霧,夕陽裡姣好的麵容浮動著低落的意味,朱興盛目光定定地對上她的視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慰藉。

大元的頹勢本就源於多重方麵,冰河期的劇烈激蕩,頻生的極寒氣候,四等民族製度將種族的衝突推向高峰,並行的蒙元治理與漢家治理充滿著難以調和的矛盾……

拋去天災成分,人禍方麵多少是因為天性散漫的蒙古人對於統治、對於漢家的儒學治理嗤之以鼻,下馬無意治天下,而上馬打天下才是逐水草而居的蒙古人最樂意的事情。

如此種種的因素之下,繼承漢文化的大元王朝,在漫長的華夏曆史裡,留下風格迥異卻一脈相承的文明烙印。

朱興盛沉吟片晌,斟酌著用詞,鄭重言道:“蒙元幾代朝廷也試圖消除各種天災的影響,寒者有衣,饑者有食,死者得葬,賑濟而為後……作出的努力總歸不輸漢家王朝。”

“哈,早些在合淝縣時,公子尚且說著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怎的當下卻記念起本朝的功績。”薑麗強顏歡笑一聲,隨後深吸一口氣,凝注著對麵的眼睛,眸光幾分複雜,眨了眨,認真道:

“我總歸是蒙古人,眼下些許的難言心緒到底是會有的,但我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大都,更不喜歡上都,反而喜歡唐時氣象,北宋風雅……實在是離經叛道的喜歡了,但就是喜歡,像喜歡重二你一樣。”

聽得後半句,朱興盛麵色不由得怔了怔,目光陡然定在那邊。相處這麼久,尤其姥山島一行過後,再麵對薑麗,便是鐵石般的心腸,也已被繞指柔的情意吞沒。

但如何進一步明確倆人之間的關係卻遲遲難以得到推進。這時那邊大大方法地說出來,卻忽然有種“哦,這是喜歡我的女子,也是我漸漸心動的女子”這樣的恍惚感覺。

“因為這樣那樣的喜歡,我也一直對徐州心生向往,無論是漢文化,亦或是風景,徐州皆是浩繁難數的,它不該遭遇戰火的荼害,前朝時金兵咎惡,逢城便破,這片大地已失去太多記憶,更不應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