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風雨前夕(中)(2 / 2)

那邊猶自說著,小手撫上耳鬢,時隔半月,她的發尾末梢雖是過了耳側,但尚不能挽鬟梳鬢,眼下瞧著朱興盛未作回應的沉默模樣,擦過夕陽輝光的唇角隱隱得苦笑。

“可我便連唐時蟬鬢也再難以梳起,又談何去喜歡……重二,漢家的發髻當真適合我麼……這些話總歸是有些矯情的,卻也不知怎的今日偏愛說些胡話。”嗓音漸漸歇下,輕微地,細若遊絲地,消散在驢牌寨延綿亮至宅院外的燈火裡。

“牙剪……”忽聞發髻的事兒,朱興盛驀然記起快要忘卻的事情。

“牙尖?”薑麗微微愣住,隨後目光黯淡幾分,“我確有些胡話,落在你眼裡,緣來便是牙尖嘴利麼?”

“牙尖嘴利?是牙剪,大概像梳、篦交錯的剪刀……用來修剪出頭發的層次,嗯,即使短發也相當好看。”朱興盛趕忙開口解釋。

“本想著回到寨子便請鐵匠特意為你鍛造出一把牙剪,不過這陣子各項事情實在太過繁雜,也便忘記了……但無論如何,你生得嬌豔,臉型亦是完美的輪廓,任何發髻都可以輕鬆駕馭,漢家的尤為合適。”

“修剪層次……”薑麗聽得那邊的言語,正琢磨其間意思,卻陡然聽得特意為自個鍛造,以及對於自個樣貌的大膽言辭,俏臉忍不住飛上紅霞,陰霾的心緒忽然變得明朗,皺著鼻子笑去,“哼,又說奴家聽不懂的話了……”

整座驢牌寨燈火通明,平坦開闊的主街衢匆匆響過揚鞭聲,馬車出了寨門,趕向寶公河架起的木製橋梁,便有不少人連忙貼上來,搬運著營帳、米糧之類的物資。

此時的寶公河北岸,一排排篝火逶迤過去,將這片本該晦暗的天地點亮,偶爾飄過的雲層下,人潮湧動,密密麻麻的身影在大大小小堆起的營棚間各自忙碌。

李善長與蘇姒在遠處不時交談幾句,李善長偶爾便會頷首露出讚許的目光,隨後倆人低頭寫下之後需要處理的事情,又叫來幾十個兵務後勤處的人,將更多的事務一一安排下去,酉時尚有些混亂難控的局麵在戌時已經秩然有序了。

這次的災民驢牌寨到底隻能收留七千餘人,再多卻是難以為繼了,得到驢牌寨的襄助,更多的災民感激過後,討得一碗米粥,無奈地哀歎,蹣跚而去的身影逐漸消逝在籠罩地平線的夕陽裡。

三進的宅院,薑麗臨走之際忽然衝朱興盛笑道:“其實公子與李善長那番言辭所透出的理念,奴家亦是喜歡,嗯……離經叛道的喜歡。”說著,躲回自個的房間。

到得戌時過去,薑麗將自個關進房間,雙手捧著下巴默默凝望案上搖曳的豆大燭火,手指無意識地輕點麵頰,想著心事。

“欸,總歸是不好與重二言明……”方才她幾乎因為這些心事想要放下對重二的喜歡,回到大都去,殉於古老野性的藩衍製度,將自個許給素來不識的蒙人。

“重二怎的始終不問我到底來自大都哪家呢?明知我是蒙古人,偏偏一如既往的溫和,怎就不像一些漢人似的站出來‘啊,可惡的蒙人女子,當殺當殺’這樣我也好忍痛離去的。”不知想到什麼,氣鼓鼓地自語一聲,目光又變得黯淡,“徐州那般暴亂,必是額赤格率兵親臨,他那般打仗的風格,徐州的文化古跡定是蕩然無存,若彼此的戰火一路延燒,南下到得定遠……”

之後的事她便不敢、也不願細想下去。

待到很晚的時候,寨子外的篝火熄滅,忙碌的身影縮回營帳休息。月光下的驢牌寨一片靜謐,偶而的蟬鳴響作,外麵的夜風吹上薑麗房間的窗紙,屋內燈光灑落,朦朧的剪影便在窗紙晃動。

過得一陣,院落裡,朱興盛房間的油燈熄滅,薑麗的房間也在不久後黑暗。這時躺在床上,麵色依舊有些木然的女子眸光複雜,屢屢地輾轉坐起,最終長歎一聲,貼著藤枕閉上了眼。